《地府的快乐生活》下篇
车夫拉着车,逃似的飞奔。
表弟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息,忍不住回头看去。
“他追来啦!他追来啦呀呀!”车夫加速,“小兄弟,你摊大事了!怎么会惹了这样的家伙呀!”
“我我我……”表弟努力回忆,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哪得罪了对方。
“哇哇哇!!他速度好快啊!”车夫不敢回头,开足马力狂奔,“小兄弟!要是我挂了你得让判官赔偿我重生为人的机会呀!”
话音刚落,上空一团浓烈的黑烟如同燃烧的漆黑流星,瞬间超越了车夫向城市飞去。
“咦?”车夫愣愣望着绝尘而去的流星。
表弟朝着黑色轨迹望去:“那方向不是阎王殿吗?”
“好像是哦。”
“快快,朝阎王殿去!”
“小兄弟!这不是送死嘛?!”话虽如此,车夫又打起了小算盘,阎王殿是什么地方?阎王老子的官府!对方再凶猛,阎王老子肯定也能处理掉,不过嘛……
“小兄弟啊,那地方太危险了,你看我也就是个做跑腿生意的,赚钱不多,丢了命可不好呀。”
话说得那么明显,表弟当然听出了言下之意,急道:“要加多少钱?”
“不多,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车夫狡猾地不报数,“帐记在判官那就好。”
“嗯……”表弟歪头,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阎王站在瞭望台严阵以待。
猛鬼判官被迫近的威胁逼得出了一身冷汗。
来了吗?终于还是来了吗?
判官瞄了阎王一眼,阎王面无表情,静静望着越来越近的黑烟……
大地传来一阵震动,车夫抬头看向阎王殿:“打起来了?”
“快快快!”
“已经够快啦!”车夫加速,身形闪动,片刻到了阎王殿大门前,表弟跳下车直奔进门,车夫朝他摆手:“小兄弟,走好,洒家只能帮你到这了!”拉起车,消失在茫茫大路中,深藏功与名。
表弟才跑出没几步,又是一阵震动,烟尘簌簌落下,守门的鬼差不约而同抬头望向瞭望台。
两股强大的力量碰撞,交织出电闪雷鸣,表弟真心羡慕车夫的腿劲,要是速度有他十分之一该多好啊!
表弟在震动中来到楼梯口,瞭望台很高,表弟爬了几层,累得气喘吁吁,震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等表弟觉察到时,上方正好传来脚步声。
“咦,你怎么来了?”判官快步过去撑着表弟。
“李……呼呼……李程他……”
判官拦着表弟不让他上去:“结束了,没什么好看的。”
结束,有很多种含义,表弟拿不准这个结局是不是那个结局。
“走,我们去找个人。”判官拉着表弟下楼。
表弟回头看了眼,楼梯上黑黝黝的没有动静。
有一种结局,他猜不透。
白月觉得身上痒痒的,忍不住搔搔。
“别碰!”手被打开。
嗯?谁?
睁开眼,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正在给他扎针。
“咦?你是……”
“他是华佗。”李程脸色泛白,老老实实坐在一边。
神医华佗,救人无数,功德无量,本已是能成仙,但成仙了又如何?医者父母心,地府缺少医生,于是他主动移民来定居了。
华佗四处行医,要找他不容易,好在判官路子广,派出一票小弟打探,没一会奈何桥传来消息说华佗正好路过,于是马上集结部下半路拦截,好说歹说地把他请到了茅草屋。
华佗很忙,但遇上病患,他总会很负责地医治。
白月想动,却发现针刺了穴位,身子发麻没了力气。
华佗扎好针,开始捣药,折腾半天,把黄黄绿绿的药汁糊在白月肩上。
药味浓重,白月被刺激得打了个喷嚏。
“躺好,不要乱动。”华佗糊好药,偷偷朝李程使了个眼色,两人丢下病人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门外,判官和表弟守留中。
华佗关好门,才轻声道:“他的伤没法治。”
判官点头:“那是他的致命伤,一直都在。”
华佗摆手:“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他的伤会疼,但没法根治。”
判官不解:“应该不会疼的啊。”
“他魂魄不全,那是他的代价。”华佗严肃道,“无限重复临终的痛楚,这样说你明白吗?”
判官偷偷瞄了李程一眼,表弟顺着判官的视线也瞄过去。
李程冷着脸问:“每隔一段时间发作?”
华佗点头:“我开个方子,按着捡药,熬成膏,外敷,每次一个时辰,半个月一次,至少他再疼起来不会那么厉害。”
“要敷多少个月?”
“一辈子。”
“……”
“你们有耐心的话,就等着照顾他一辈子吧。”华佗叹道。
白月躺着无聊,招魂蟠趴在床沿朝着他。
“给我一颗果子吧?”
招魂蟠爬到桌子那,裹上果子又爬了回来,笨拙地剥了皮递到白月唇边。
门开了,华佗和李程走进来。
华佗见招魂蟠努力的模样,笑道:“你这朋友真不错啊。”
“嗯,挺乖的。”
“哈哈,要是它的话,没准愿意照顾你哦。”华佗话里有话,但白月没听懂。
李程依旧白着脸坐在一边。
“你不舒服?”白月的声音传来。
李程愣着,还没意识到话是对自己说的。
华佗当然知道怎么回事,爱好八卦的牛头马面早把瞭望台的激斗传得人尽皆知,唯独白月远居荒山,消息在这边断了线。
“这是药方。”华佗把写满字的一张纸放在桌上,怕被风吹走,特地压了几颗黄泉果。
“药方?”白月不解,“谁的?”
华佗不答,开始拔针。
扎针是为了定血脉,保真气,剩下的就得靠药撑着了。
华佗收拾好,摸摸听话的招魂蟠,朝病人叮嘱:“好好休息。”就往门外走去。
门外的判官早已把纸鹤准备好,华佗爬上它的背,报了个地址,纸鹤扇扇翅膀腾空而去。
“他……他就这样走了?”表弟一脸惊讶。
“还有其他病人等着呢,我们算是半路劫持呀。”判官掏出一张有阎王签名的纸,飞快地折了纸鹤,纸鹤落地,身形膨胀。
“我们也回去吧。”判官手不停,又折了一只,等纸鹤变大后老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表弟看着轻飘飘的纸鹤,对它的承重能力表示担忧。
纸鹤偏过头,轻轻啄了表弟一口。
判官笑出声,拍拍坐骑,纸鹤驮着判官轻轻松松地飞了起来。
表弟爬上纸鹤,紧紧抱着它的脖子,纸鹤也不介意,拍拍翅膀升空。
与茅草屋的距离越来越远,表弟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
判官道:“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烦。”
“嗯……”
“对了,上次你是怎么来的?走路?”
“坐车。”
“哦……多少钱?怎么没找我要呀?”
“直接记账。”
“哦,也行。”判官歪头,总觉哪里不太对。
茅草屋里,两人静静的不说话。
白月坐起来,摸摸身子,觉得扎完针后很舒坦,全身充满了力量。
李程白着脸坐着一动不动。
“你的脸怎么那么白?”
“没事。”李程别过脸,视线落到桌子上。
药方被果子压着,被风吹起了一个角。
李程过去,把药方拿起来。
十几种药材,李程认出有一部分属于人间,另一部分则属于地府。
视线落到一个词:彼岸花。
总觉得这花好像有故事,记忆脱了壳,只剩下朦胧的轮廓。
“彼岸花在哪?”他听见自己这样问。
“在忘川东北边的分支,好大一片花海呢。”白月凑过来瞄了眼,“哦,有彼岸花呀。”
“嗯,有。”
“药店里也有卖,我去吧,还有哪些?”
李程收了药方不让白月拿,冷冷道:“忘川东北分支怎么去?”
忘川环绕地府,东北分支并不远,翻过一座山,拐上小路,走出林子后视线突然广阔起来,好大一片红!如晚霞燃遍了整个河岸!
在人类世界,彼岸花的花语为分离,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而地府中,彼岸花却寓意燃烧的爱。
花叶永不相见,永不相见,却默默陪着对方直至枯萎。
并非分离,而是无怨无悔的守护。
许多姑娘忙着摘花,摘的花可以卖去花店,也可以卖去药店,彼岸花还能做成蜜饯,非常受欢迎的地府零食。
李程并不急着采花,坐到树下想心事。
白月没有药方,不道采多少才合适,只得坐在李程身边陪着发呆。
有些帅气的男鬼故意路过,姑娘们嘻嘻哈哈地把摘好的花抛过去,李程愣愣望着,觉得好像与某种场景有点相似。
白月垂着眼,他确实把记忆全洗了,单纯的灵魂丝线只起缝合的作用,面对陌生的李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勇气坚持下去。
他隐隐约约明白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代价实在太大,万一自己失去了意识,李程嗜血本性爆发,谁还能约束他?
说起约束,白月忽然觉得,要是真动手,自己也未必是李程的对手。
只有阎王老子……
“你……见到阎王了吗?”白月偏头,看向李程。
“见了。”
“那你……他……”
“打了。”
“呃呃呃呃呃?!”
“我输了。”李程冷冷淡淡。
“有没伤着哪?”
李程不答,冷冷盯着前方。
想来送花的女孩被那阴冷的视线吓着了,犹豫着不敢上前。
胆子大点的女孩捧着花才前进一步,李程站起,挡在白月面前,把他们全瞪走了。
白月好心道:“你别吓着她们了。”
李程冷冷问:“难道你想要花?”
“不是……我不是……”
“那你想要什么?”
“我只是……呃呃……”白月的声音越来越小,越解释越乱,最后索性不说了。
李程又坐了回去,盯着火红的彼岸花。
白月涨红了脸,闷在一边不说话。
一朵怒放的晚霞递到白月面前。
白月顺着花,望进李程的眼。
“你要,我送你。”李程还是冷冷的语气,“我答应过你。”
白月还没反应过来,李程冷笑一声:“也对,都过那么久了。”
“你……你是指什么?”白月接过花,努力搜索记忆。
“盲眼老头的摊位前,你,我,判官。”李程望着白月。
经李程指点,白月终于记起判官在盲眼老头摊位前吆喝的事情。
“哈,对啊,那时候他收了好多花,真受欢迎……”白月说着,忽然觉察到哪里不对,思索片刻,再抬头,眼里全是惊讶。
“毕竟是同一个灵魂,我和那个李程还是有点联系。”李程轻轻揩走白月眼角的泪,柔声道,“抱歉,我只想起那么一点。”
“李程……”
“再给我点时间,嗯?”
“呜……”
“笨蛋,有什么好哭的?”捞过白月,把他的一声哽咽吻进了唇里。
阎王在一堆文件中抬起头。
白月把新的辞呈递过来。
“怎么,还要走?”
“嗯。”
“为什么?”阎王把辞呈丢回去,“不批!”
“我……我想带李程走……”
“走?走去哪?”阎王继续处理文件,头也不抬,“叫李程过来。”
“阎……”
“叫他过来!”阎王瞪了白月一眼。
白月汗颜,之前李程过去找阎王,顺手打了一架,事情早传开了,弄得人心惶惶,总之李程这炸弹是不能留了。
无论如何得把他带走,天涯海角也好,避一避,静静度过余生。
阎王显然不同意,朝判官道:“你把他带过来!”
“我?!”
“你有意见?”瞪过去。
“没有没有……”判官冒汗,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大门挪。
表弟不放心,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白月也不放心,要跟过去,阎王拍桌:“你站一边等着!”
白月在阎王炯炯有神的目光下,不得不大汗淋漓地站到一边等候。
茅草屋外,判官敲响了弱不禁风的门。
“什么事?”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
“阎王老子找你。”
“……”房间里没了响动。
判官又敲敲。
“滚!”
堂堂地府判官,何时被人家滚过?一口气堵在心里,毫不客气地推开门骂道:“李程,别不知好歹!”
李程缩在被子里不理他。
“你不过去,白月便走不得!”判官尝试着抛出鱼饵,等着大鱼上钩。
毕竟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就不信白月对他没影响!
大鱼果然动了,一把掀开被子,表弟本以为他会帅气地一蹦而起,却没料到他扶着腰,僵着身子坐起,好不容易站直身子,咬着牙一步一步慢慢挪。
“你的腿怎么了?”判官好奇,白月终于舍得教训这只厉鬼了?打腿吗?断了吗?
李程的脸上腾起一片红晕,扳着脸问:“怎么过去?走路?”
判官早准备好了纸鹤,指指它们,李程挪向最近的一只,轻手轻脚地往下坐。
判官在一边看着,忍不住笑出声:“白月太厉害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程的脸羞得更红了。
有纸鹤,堪比人间飞机,一偏腿的功夫就到了阎王殿。
本以为李程会一拐一拐地挪过去,这厉鬼真不简单,知道要面对阎王爷,不肯摆出弱势,走起路来气势逼人,判官跟在后面,差点以为茅草屋的情景是错觉。
跟往常一样,李程习惯性停在黑无常的专属站位,冷冷问:“找我有事?”
阎王瞥了李程一眼,丢下一份文件:“看看。”
文件落到地上,李程小心翼翼地弯腰,再慢慢直起身子,牛头马面围观得一愣一愣,捡个东西而已,有必要那么小心吗?
李程打开文件看了眼。
“看完了?”阎王根本没打算等答复,直接道,“已经帮你签好名了,在最后一页。”
翻到最后一页,果然有自己的笔迹。
以前的那个李程,签署的黑无常任职书。
任职书只是改了任职时间,其他的完全复制。
见过懒的,没见过那么懒的……
李程白了阎王一眼。
阎王把白月的辞呈丢废纸篓:“既然来了,那就干活吧。”
李程没意见,白月却愣住了。
“对了,昨天,它找你。”阎王掏掏兜,翻出捆仙索丢给白月,“它去公寓找不着你,只好来找我了。”
捆仙索见了白月,开心地摆动身子,招魂蟠探出身子,与许久不见的兄弟互相碰碰算是打过招呼。
“是什么事呢?”白月摸摸捆仙索。
“你问它。”阎王挥手,“把事情解决了快点回来。”
白月向李程看去。
李程也在看他。
视线相撞,两人默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