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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简生阳。
有人说他在竞赛中得了一等奖,得了保送名额,以后都不用来读书了,也有人说他生病了,只是请了几天的假。
朱嘉在黑板上誊抄重点的时候,旁边几个女生正在聊学生会纳新的事。谢述昨天已经办好了转学手续,下午的时候背着书包上了一辆黑色的跑车,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如此一来学生会不仅少一个人,连带着会长的位子也空了出来,现在学校决定重新选举和招纳,可简生阳还没回来,公平起见,计划便暂且搁置了。
“意思就是他没被保送呗。”
“应该是,反正人家以后肯定能考个好大学,咱们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明年就要高考了,好崩溃。”
朱嘉却突然插话道:“应该不是学习方面的事。”
我抬眼看过去。
粉笔重重地画出一条洁白的捺,朱嘉转过身,单手撑着讲台:“颁完奖以后,我在去化学老师办公室的路上看见简生阳他爸了,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脸色很差,看起来像是被紧急叫过来的……对了,学校门口还停着警车,该不会是冲着简生阳来的吧?”
我呼吸倏然一滞,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而那边朱嘉还在继续说:“最近能牵扯到警察的,就只有方木那件事了吧……”
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的回忆,我想起住在简生阳出租屋的那两天三夜和陈念念拨来的那通电话,方木被人打进医院的那个时间,简生阳……刚好不在家里。
恍惚间后背传来一瞬钻心刺骨的痛,我一把抓住桌子的边缘,脸色缓缓白下去。陈念念看过来,问:“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没事。”
这痛意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呼出一口气。
显然陈念念也听见了朱嘉那些话,她犹豫了一会,小心地说:“其实简生阳离开的前一天来找过我,他问我有没有警察找你,回答说没有,他又说了句应该快了,然后就走了,我当时觉得莫名其妙,想告诉你又忘记了,刚刚一想才明白过来……他是不是在帮你?”
“……我问问他。”
我从书包里翻出手机,起身想找个安全点的地方给简生阳打个电话,却在门口迎面遇上了一个熟人。
方安神情憔悴,垂在身侧的手在看见我的那一刻颤抖起来。
“季温,喜欢你是我的事,你为什么要迁怒我哥?”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咬着牙说,“让你弟弟把我哥打得半死你就解气了?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你觉得你弟弟背靠简家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是吗?”
“人真的是简生阳打的?”我皱着眉问。
“他都亲口承认了!”
“你那天也在办公室?简生阳这几天为什么没来上学?”
“轮得到你质问我吗?他当然是被他爸带回家反省了,把人打成那个样子,这处罚未免太轻了。”
方安的眼里满是愤恨,话里话外都是刺,“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现在看见你们都让我觉得反胃!”
我本就不怎么好的脾气在此刻终于被点着了,念在她是个比我矮一个头的女孩子,说话前我竭力把语调压平和了:“你大概不知道是你哥先招惹我的,在拒绝你的表白以后,他带着好几个人把我堵在拐角施暴,不过我也还手了,所以这件事没有被摊在明面上。之后的日子里你哥像狗皮膏药一样缠着我,我甚至想拿刀捅他,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哥的本性,但因为他护着你、被伤害的人不是你,你就可以视而不见。”
上课铃声在这时敲响,身边的人像潮水一般聚涌又散开。我看着她,补充道:“我没觉得简生阳有错,你应该庆幸那晚不是我动的手。”
走廊里完全陷入寂静,方安眼神怔然,大脑似乎宕机了,我不想再多说,迈开腿离开了。
上课期间的厕所不够安全,本着逃课会被李向伟骂,逃学也会被李向伟骂的原则,我毫不犹豫地翻出了学校。
手机对面传来嘟嘟的忙音,一分钟之后自动挂断了,我蹲在共享单车旁边,冷风穿过条条街巷涌到我的面前,将散落在地上的碎纸吹起微弱的弧度。
其实我也不知道电话通了以后要做什么,那晚被简生阳挑明的感情仍然像一根刺一样卡在我的喉间,无论强行吞咽还是任由它扎在那,都不是什么好办法,埋藏在我们皮肉之中的血管里流淌着相似的血液,我无法和他划清界限,更无法彻底做到对他视而不见,所以大脑不受思维控制地开启了托管模式,我再一次拨过去,又等了好一会以后,嗡地一声,电话通了。
“哥。”
他的声音听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不同。我停顿一会,问他:“你现在在家吗?”
“嗯,在家。”
“什么时候回来上学?”
“可能还得过几天吧。”
“为什么?”我语气沉了些,“简宗仁禁足你了?”
他默了一会,发出一声低低的应答。
“还有呢?只是禁足?”
“嗯。”
我在心底松了口气,眉头还是紧绷着:“你知道自己差点背上一条人命吗?之前说我冲动不计后果,结果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你想败掉自己的前途吗?”
“不会的,我下手有数,这点小事简宗仁可以处理,对我不会有影响。”他说,“本来没想亲自动手,可那天恰好被我撞到他和别人打电话,说要再找你一次,我头脑一热,反应过来的时候塑料袋已经套到他头上了。”
“……”
我额头青筋顿时乱跳起来。
“这个时间大家应该都在上课吧,你逃课了吗?”他问。
“逃了。”
“好吧,我会替你跟李老师说一声的。”那边很安静,除了简生阳的声音,只有我们两个人平稳的呼吸,“哥,你以后能多找我说话吗。”
“你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就找你。”
对面更加沉默,简生阳似乎是叹了口气,声音微弱得像羽毛扫过心脏,有些痒。
“恐怕不行。”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我一直都很清醒。”
“……”
劝他迷途知返未果,我索性挂了电话。
第二周的星期五,简生阳回了学校。
体育课下课,路过教导处门口时我看见了他。简生阳背着书包,校服外边套了件黑色的冲锋衣,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
杨老师不知道跟他说了些什么,他始终一言不发地点头,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我停在拐角处看完了全程,等简生阳的身影渐渐消失,才跟在同学身后回了教室。
直到周六中午大休放假,简生阳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昨天宿舍熄灯后,大家都照例爬到床上睡觉了,十一点五十五的时候,谷城把我们几个人晃起来,无声无息地围在高扬床前,零点一到,谷城哇地一声扑到床上,嘴里大喊了句生日快乐,把沉在睡梦中的高扬吓得肝胆俱裂,尖叫着蹿得老高,头重重地撞到了上铺的床板。
我不知道还有这么个环节,也被吓了一跳:“明天铁定要被别的宿舍举报了。”
“也不差这回了。”谷城笑嘻嘻地说。
高扬好半天才回魂,捂着撞得生疼的头狠狠推了他一把,骂道:“滚啊!我差点就生日忌日一起过了!”
“别生气啊,看看,这是兄弟几个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谷城把一个个盒子抱过来,一股脑放到了高扬的床上。宿舍里特别暗,他那一嗓子以后没人敢把手机拿出来开手电筒,高扬的魂儿好像又飞了,两眼空空地呢喃了几句什么,我们没听清楚,让他重新说,他一抹眼睛道:“我说谢谢啊!!有你们这种朋友实在是太好了!”
压抑的笑声混乱地响起来。
后半夜大家聊了很久的天,我安静地听他们讲理想、讲以后,又定下毕业后也要常聚的约定,时不时也跟着插了两句话,最终困意慢慢袭来,不知道是谁先没了声音,室内终于安静下来。
放纵的后果就是所有人整个上午都没有精神,黑眼圈一个比一个重。
放学铃一响,书页闭合和凳子拖动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来。高扬惺忪着眼睛站直身,看了眼记在黑板上的作业,慢慢悠悠地抽出要带的书。
“生日快乐啊高扬!”
陈念念高兴地一拍高扬的肩膀,“都怪李琛和演唱会,我这次不能陪你过生日了,礼物塞你桌洞里了,你是不是还没发现?”
高扬刚装好书包,听完她的话又弯腰看桌洞,从最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粉盒子,感动地说:“我靠,刚刚还没看见呢……还打了个这么漂亮的蝴蝶结,谢谢陈姐。”
“你们什么安排啊?”
“打算下午四点半在ktv会面来着,我定好包厢了。”
陈念念欢呼一声:“我都没听过你们唱歌呢,玩得开心!”
“我五音不全,去听他们唱。”我说着背上书包,将凳子踢进桌子底下。
高扬说:“那你和其他人一起玩游戏,下午别迟到了啊!”
ktv内部的走廊很长,形形色色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映出晦暗模糊的影子。我循着地上贴着的箭头贴纸,拐过三次角,找到了高扬定的包厢。
推开门时,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桌上开了好几瓶酒,看上去度数不高,味道却很冲,浓郁的酒气熏得我呛了两声,抱着麦克风鬼哭狼嚎的高扬居然还听见了,目光从屏幕转移到我身上。
“季温你来了,快找个地方坐,待会人齐了就切蛋糕!”
我挑了个周围还算空阔的位置坐好,随手拿了瓶青苹果味的汽水,光怪陆离的灯影里,细密的小气泡在透明的瓶壁和液面之间碰撞交汇,聚拢后炸裂。
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个健谈的男生,叫周书宇,是隔壁班的学生,但初中就和高扬认识了,两个人关系特别好。
“看你额头上有伤,今天方便喝酒吗?”他问。
“结痂了,没事。”
周书宇点点头,没再说话,转头和其他人闲谈去了。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两个竖着高马尾的女生,空着的位置全部坐满。
包厢里有暖气,高扬唱完了最后一句歌词,已经是满头大汗,他终于觉得累了,挤到我和周书宇中间坐下。
“送的小盘子和餐刀呢?搁哪里了……哦找到了!人也齐了,我来分蛋糕。”高扬攥着塑料的刀柄,在空中对着蛋糕比划几下,“幸亏买了两个,咱们一人两块也绰绰有余。”
一个女生忽然拦住高扬:“你还没许愿呢。”
“我都要成年了,还许什么愿啊。”
“这有什么,许一个呗,快快快。”
高扬拗不过,眼看着周书宇不知道从哪弄来个打火机,把蜡烛插在奶油里点燃了。摇曳闪动的烛火里,他闭上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几秒后睁开眼睛,吹灭了蜡烛。
“祝高扬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切蛋糕!!”
包厢的门这时再次被敲响。
响亮的欢呼戛然而止,视线同时齐齐汇集在门口。
简生阳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风衣,隐约有白雾的尘粒在空气中浮动,他站在墨蓝色的光线里,神情晦暗,眼睛却很亮。
“听说我哥在这,我就跟着过来了,冒昧打扰了。”
他一步踏进来,虚黑的影子落在桌子上,带着一股不可抵挡的压迫感。
“生日快乐,学长。可以再加一个人吗?”
空气仿佛滞涩一般,包厢里陷入十几秒的沉寂。高扬偏头看看我,喉咙里发出一串尴尬的笑声:“谢谢谢谢,快坐吧!我们刚好要切蛋糕呢。”
简生阳微弯着眼角,目光在我和周书宇之间扫视几次,径直走过来。
他目标明确,周书宇对上他的视线,下意识往旁边挪出一个位置来,简生阳低声道了谢,在我身旁坐下。
外面的温度大概很低,他进来也有一会了,身上还萦绕着清浅的凉意,放在裤子上的手微微蜷着,隐约透出青白的冻色。
“很冷吗?”我问。
“冷,”他自然地抓过我的手,“你感受一下。”
冰冷的触感宛如毒蛇攀上肌肤,一路蔓延至心口,我猝不及防地颤了下,将手挣脱出来,“今天降温,你穿这点就跑出来,不冷才不正常。”
“出门的时候有点急,下次不会了。”
他这一说,我才觉出些不对,不禁蹙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前面又有人开始唱歌,热烈的音乐刺激着耳膜,鼓点同心脏跳动的频率共振。
高扬把两个盛着蛋糕的小盘子放在我们面前,简生阳拉过一份,叉起蛋糕胚和唯一一块草莓放进属于我的那份里,然后在我的注视下往嘴里送了一口奶油。
“好吃,你尝尝。”
我太阳穴跳了跳,不知道是被嘈乱的声音吵的还是被他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闹的。
“不吃吗?”简生阳看着我,沉黑的瞳孔像一谭深池,“难道你来这里不止是为了吃蛋糕?”
我皱起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顿时熄声,垂下眼睑不再言语,灯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片黯淡的阴影。我以为他又要当个哑巴,正想偏头移走视线,忽然听见他低低地说:“我等了你很久。”
“从你放学到半个小时前,我就在你家门口等了五个多小时,你一直没回来,给陈学姐发了消息才知道你是跑来这里了。”
听出他语气里显而易见的委屈,我问:“你等我干什么?”
“想和你一起吃晚饭。”
“我吃过了,”我想起他的胃病,眉皱得更深了,“你没吃饭?”
“来这里的路上吃了。”
简生阳这边刚说完,高扬那边已经一口闷完了一瓶酒,他把空瓶子往桌子上一倒,瓶口正对着我。
“真心话大冒险,来玩!”
坐在最边上的女生嘁了一声,“好无聊,每次都是这个游戏。”
“那玩别的?还有什么好玩的?”
“狼人杀狼人杀!”
“没牌啊。”
周书宇想了想,说:“那折手指?”
“……虽然也很无聊,但也可以吧。”女生坐直身子,往桌子这边靠了靠,“谁输谁喝啊!”
高扬的酒量很好,吹完那一瓶以后手脚利落地撬开了下一瓶的盖子。我挑了瓶看上去度数最低的酒放在面前,耳边忽然一热。
“玩过吗?”简生阳悄无声息地凑过来,一只手支在我的斜后侧,把我大半个身子都圈住,呼吸炙热,“大家轮流说一件事,没做过这件事的人要弯下一根手指,先弯下所有手指的那个人就输了。”
“……”
我不动声色地往前移了一段距离,“开始吧。”
“我先说!”
谷城笑嘻嘻地道,“我八岁就会给我姐编麻花辫。”
“给自己编算吗?我是独生女啊。”另一个女生问。
“让你一局,给你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