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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自有记忆以来,欧阳舞就是在父母的吵架声中长大的。但是,小小年纪的小舞实在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老是吵,或者到底在争些什么,只知道他们一碰面就吵,日日夜夜不停的吵,甚至连稍微歇会儿关怀一下他们唯一的女儿的时间也没有,只是不断的吵,直到签下离婚证书那一天为止。就是在那一段逃不开的狼狈日子里,她修习到了鸵鸟功夫的精义。只要爸妈其中一人拉下脸来?她便会马上一溜烟地逃进自己的卧室里,否则,无辜的她就会变成最简便的出气筒。直到他们吵得累了、倦了,她才放下卡在喉咙口的心,静静等待妈妈唤她吃饭只要妈妈还记得有她这么一个女儿的话。然而,有时候她还宁愿他们乾脆忘了有她这么一个女儿算了,因为,她的存在似乎是个很不祥的导火线。十次有八次,原本相安无事的爸妈一见到她,就像是事先约定好的一样,两人之一就会有一个心情马上不爽起来,不到十秒后,战火又启,轰轰隆隆地破坏了为时不长的和平。后来她才知道爸妈之所以拖到那时候才离婚,就是因为有她的存在。因为祖父曾经明言,若是哪个不肖儿女胆敢离婚,而导致孙儿女失去双全的父母的话,那个笨蛋就甭想在庞大的遗产中分到半杯羹了。所以,爸妈忍呀忍的,终于忍到了老头子双腿伸直,管不到他们了,紧跟著遗产过户完成,两人一分赃完毕,就忙不迭地把早已签好的离婚证书送出去了。既然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双方自然都不愿意因为她这个碍手碍脚的拖油瓶而妨碍了他们未来的幸福,于是,同床异梦多年的夫妻俩在分手后,才首次出现意见一致的奇迹,三言两语就共同决议把她扔在原来的房子里,再随便找来一个老处女负责照顾她之后,便拍拍pi股,抱著大笔遗产各自离开,再寻。“行了,一个月之内,我就会让律师把店面、车子和一千万转到你的名下,之后你爱怎么处理我都不会过问,你有什么问题也别来找我,可以自己去找那位律师帮忙。好,那就这样了!”一说完,连多喘一口气都没有,她爸爸就消失了。哇还真是来去匆匆啊!呆立片刻后,小舞才陡然欢天喜地的跳了起来。万岁,她终于自由了!可是不到十秒,小舞的欢颜又消失了一半。是喔!这边是得到了自由没错,但是另一边呢?唉在她毕业之前,光明的坦途似乎还离她遥远得很哪!这是一片禁地,是校方三令五申禁止学生上来的禁地。不过,校方的三令五申当然是没啥路用,除了少数学生之外,其他人全当那张禁制公告是一届道长的鬼画符。只要那个爱喝酒的校工又忘了锁门,就会有人正大光明的爬上来做一些校方禁制的行为,譬如抽菸、喝酒、吸大麻什么的。但是此刻,那一群刚上来不久的太保学生似乎找到了更刺激的乐趣,只见他们围成一圈,不断发出讥讽的逗弄和嘲弄的大笑声,还有人很“慷慨”地“献上”罐装啤酒和大麻。“来嘛!陪我们喝两口嘛!”“要不要哈一口啊?”虽然在他们高大身影的遮掩下,实在看不出来被他们圈住的小搬羊到底是建筑里,却毫不吝惜地拿出多年辛苦的积蓄为孙子付出昂贵的学费。于是,一年多后,无私的爱心终于逐渐溶解了冰封的心灵,倪宸冷硬凶狠的表情开始出现柔和的线条。可惜,只有短短两年的时间,他祖父就过世了。虽然这两年的温馨已足够教倪宸心甘情愿地遵从祖父遗言,不再与任何帮派份子接触,或介入任何帮派活动中,并且脚踏实地做人,努力完成学业,却尚不足以安抚倪宸那颗孤寂狂野的心和愤世嫉俗的灵魂,也不足以完全平息倪宸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愤怒与饥渴。所以,他的生活虽然改变了,却始终摆脱不了过去的阴影。他循规蹈矩地上学,认真努力的打工,却不让任何人接近他,宁愿独自咀嚼孤寂的苦涩与落寞。他独来独往,不爱笑、不爱说话,也不爱搭理人,可一旦有人惹毛了他,他内在那股强烈的野兽本能和愤怒的敌意便会宛如火山爆发一样一发不可收拾。程叔再次深深叹息。当年倪宸的祖父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曾经无条件的拿出资金来帮助他,他才能有机会再次站起来,并顺利的开设这家修车厂。虽然他早已把那笔钱还给倪宸的祖父了,但那份恩情却始终找不到机会报答。所以,当倪宸的祖父过世后,他马上把倪宸接到自己这边来,提供他吃住和打工的机会,为的就是要回报倪宸祖父的恩情。然而,他帮得了倪宸的物质生活,却帮不了倪宸的心呀!在青阳五专这种不入流的太保学校里,不但学生在混日子,连老师也很努力地在混日子,也就是说,跷课再也不是学生的专利了。说的也是,既然没有人要认真听课,谁还提得起教书的热诚呢?当然,也曾有那种过度热心的白痴老师很“不识相”的去责备学生要认真求学,得到的报偿却是被拖到校内隐密处狠狠地修理了一顿,外加“少多管闲事”的警告。于是,老师们那颗炽热的心不但嗤一声凉到北极去了,而且终于体会到鸡婆的后遗症,也了解了明哲保身的真义,更学会睁一眼、闭一眼的艺术。所谓的教学相长,不晓得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呢?话说日来,也许学生跷课,老师反而庆幸课堂上少了一个人捣蛋;而老师跷课,学生也乐得轻松;但是,通常也会有人因此沦为牺牲品,在老师跷课的日子里,成为同学们打发时间的娱乐工具。

譬如小舞,她就是他们班上的专用玩具!所以,在什么的”“不只是签名盖章而已呀!”科主任大声说。[不管有什么事,都要让你父母知道才行嘛!”小舞又垂下了眼,两只手再次开始互绞了起来。“那个我爸妈早就已经离婚了。”科主任愣了一下。“那你现在跟谁住?”“我我自己一个人住。”小舞嗫嚅地道。“你自己一个人住?”科主任惊讶地瞪著面前宛如十四、五岁小妹妹的女孩。“为什么?因为工作的关系吗?”“不,不是,他们都各自再婚了,所以”“再婚了又怎么样?你还是他们的小孩呀!”小舞苦笑。“他们都不希望我去打搅到他们嘛!”“胡说!”科主任不以为然地叱道。“也许你反对他们再婚,所以才有这种误会,我想”“不是、不是!”小舞摇著可怜兮兮的小脑袋。“他们他们是很坦白的跟我面对面谈过,他们说会提供学费和生活费直到我二十岁为止!但是不希望我再去找他们造成他们的困扰。他们他们还说,以后不管有什么问题都不要去烦他们,叫我自己找律师就可以了。”“找找律师?”科主任不敢相信地傻了眼。“有父母干嘛还找律师?”“你还不明白吗,主任?”小舞无奈的觑著科主任。“他们不想再跟我有任何牵扯了呀!”“哪哪有这种事!”科主任还是不相信。“既然他们愿意提供生活费,就表示他们关心你,不是吗?”“那只是因为他们要面子,怕人家在他们背后骂他们不管女儿的死活。”小舞解释。“所以,就算他们再不想管我,也不得不提供我丰裕的生活。你知道,一般人都是看表面的,只要我物质生活够丰厚,就没有人会去探究我爸妈是不是真的关心我。”“这是甚么话?你是”科主任顿了顿。“无论如何,我必须先和你父母谈谈,休学的事,就等我和他们谈过之后再说。”小舞长叹。“你找不到我妈妈的,因为连我也不知道如何和她联络,她说我没必要知道。至于我爸爸”她停了一下。“你大概只联络得到他的秘书,然后,秘书就会跟你说,有什么问题找律师就可以了,结果,你只会多知道一支律师的电话号码而已。”科主任顿时张口结舌。“像一年级寒假时,我被摩托车撞到了,医院想要和我爸妈联络,可是不管怎么联络,他们还是只能联络到律师,所以”小舞深叹。“主任,连我的命他们都不关心了,他们哪会关心休不休学这种小事呢?”科主任呆住了。“那你你没有其他亲人了吗?”小舞似乎觉得有点好笑。“有又如何?他们都跟我爸妈是同一类人,怎么可能关心我呢?”“那朋友或者任何一个跟你比较熟的人?”小舞摇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没有朋友,也没有任何关心我的人。爸妈提供我吃住,管家负责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但是,他们并不关心我,对他们而一言,我只不过是一个不得不承担的累赘而已。从小到大,不管是他们离婚前或离婚后,到我十五岁开始独居,我一直部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科主任又呆了半晌,结果还是不死心地说:“无论如何,我要先和你父母谈过后再说。”小舞似乎还想说什么,可踌躇片刻之后,还是放弃了。两人一起离开了,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这间她们以为没人的教室里,竟然还有第三者的存在。直到她们离开后,才从教室最后面的长椅子上坐起一个人,他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口沉吟半晌。“唔一直都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吗?”下午第一堂,依然是嘈杂的课堂,明明是正课,但老师又“迟到”了。无聊的男生们依然围绕在小舞身边,欺负她、捉弄她,小舞仍然只能低著脑袋忍耐著,因为她知道,只要稍有一点点反应,他们就更不愿意放过她了。其他人则笑着、闹著、起哄著,胆小的人则装作没看到,反正被整的不是他们就好了,可是这太过分了吧?小舞惊恐地望着挥舞在她眼前亮晃晃的大剪刀。为什么?为什么要剪她的头发?他们有需要做假发吗?“你们说她会不会哭?”“剪剪看不就知道了?”“说的也是,那就”一手拉著辫子,一手抓著剪刀作势要客串美发师的男生突然僵住了,事实上,整间教室都静止了,笑闹声也消失了,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蓦然出现在门口的倪宸。倪宸!他他来干什么?每个人都又惊讶、又畏怯地看着倪宸慢条斯理地走进教室里来,心中直嘀咕著不晓得他特地跑到这里来找谁的碴?不料,却见到他直直走到兼职美发师的男生前面,慢条斯理地拿过剪刀来,然后开始喀嗦喀嗦的剪了起来。男生满头大汗地哭丧著脸,却连动也不敢动一下,直到倪宸把他的头理成一个新潮的狗啃头之后,倪宸才用剪刀的尖端顶起男生的下巴。“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做这种事的话,”倪宸冷冷地说。“我就把你下面的毛连同小弟弟一起剪掉,明白了吗?”没有办法点头,也吭不出声来,男生吓得差点尿了出来。倪宸轻蔑地哼了哼,随即揪住男生的衣领抖手一扔,就把他扔去跟扫除用具睡在一起了;而后放下剪刀瞄了小舞一眼后,便转身离去,大家顿感啼笑皆非地面面相觎。不是吧?他专程跑到这儿来拿人家的脑袋练习剪头发?正在诧异间,却又听他丢下两句话来“欧阳舞,出来,我有话跟你说。”咦?她吗?小舞吃了一惊,但仍毫不犹豫地马上跳起来跟上去。不管人家在背后怎么说他、怎么畏惧他,连同这次在内,他至少帮了她两次,还救了她一次,她没道理怕他吧?双手插在裤袋里靠在楼梯转角的扶栏上,倪宸俯视著面前的小不点,心里突然兴起一丝淡淡的兴味。她真娇小!“你,不用休学了。”小舞愣了一下,旋即惊呼“咦?你怎么知道我要休学,”“不必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你不需要休学了,乖乖的把学业完成吧!”小舞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垂下脸蛋为难地瞅著他。“可是”倪宸瞪一眼从走廊上经过的好奇眼神,后者马上吓得一溜烟跑掉了。“我会保护你的。”“耶?”小舞呆住了,一时之间似乎不太能理解倪宸说的话。“以后有谁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我会替你摆平的。”说著,他离开栏杆,转身踏上往三楼的楼梯,同时往后挥挥手。“你只要好好念你的书就是了。”她不懂!“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我?”倪宸的脚步停了一下,又继续迈步。“至少,我还有爷爷曾经真心关爱过我。”他头也不回地低语。耶?他爷爷?他爷爷关她什么事呀?满头雾水的小舞还想再问,可是倪宸却自顾自地转个弯消失了,她只好低下头来猛抓头发,并开始绞尽脑汁地回想。那个她有认识什么老爷爷之类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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