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然(下)
“劝你踏踏实实找个名门闺秀的意思。”他捻了捻手指。“我还是那句话,找不到,我可以帮你介绍。”
“有这个闲工夫,徐老板不如多想想怎么处理劳资矛盾。”于锦铭说。“我听说市政府给你们下了死限,要是不能彻底摆平,就要组织工人和资方谈判了。要走到那步,你厂子还开得了吗?”
徐志怀抬眸,面上浮现一抹似有若无的愠色。
“于锦铭,你以为你嘴里喊两句三民主义,在沙龙上谈一谈联俄联共,就能救国了?空喊口号和拜菩萨没有区别,不管是拜美国那套,还是拜俄国那套。”他嗤笑一声,很轻。“醒一醒,小少爷,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靠的不是你自己。所以少幻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老实点,回南京当你的空军少将,跟社交场的小姑娘跳跳舞、看看电影。少在这儿跟我谈主义,凭你的头脑,玩不明白的。”
说罢,他略过于锦铭,朝苏青瑶走了两步。
“十分钟。”徐志怀掀起衬衣袖口,露出里头的腕表,食指朝表盘敲了两下。“收拾东西,我们回家。”
他话音刚落,于锦铭一个健步冲上去,两手揪住他的衣领,砰地一声闷响,将他撞到墙上。
谭碧哪想到于锦铭会突然发难,吓得一哆嗦,手臂打掉了几张麻雀牌。
没等她反应过来,于锦铭就扬起拳头冲徐志怀砸去。他的颈子因为恼怒凸出一道青绿色的筋,小蛇般钻入衬衣领,伏在白皙的肌肤上。
徐志怀身形一晃,朝侧边踉跄几步,才勉强稳住。
他弯腰,抽出塞在西服口袋的手帕,压了压额角,擦出一道狭长的血迹。徐志怀瞥了眼暗红色的血痕,扯掉领带,在手腕缠了两圈,继而直起身,一个直冲拳击向于锦铭的面门。
于锦铭没躲过,被一拳重重打在右耳。嗡鸣声顿时席卷脑海。他的嗓子擦出一声短促的笑,跟划亮一根火柴那般,转瞬即逝。紧接着,他再度挥拳,你来我往,两人随即撕打在一起。
苏青瑶小脸惨白,也哆哆嗦嗦地僵在原处。她又是尴尬,又是害怕,五脏六腑都搅到一块儿,叫不出声。
谭碧头一个回过神。
她连忙把苏青瑶朝里屋推了几下。
“你别管,我们去拉架。”谭碧说着,瞪向一旁的两个男人。“你俩还傻站着做什么?劝架啊!”
贺常君如梦惊醒,连忙跑过去拉架。
谢弘祖觉得自己倒八辈子霉才遇上这种场面,可谭碧发话,他还是得卖这个面子。
两人合力把他们劝阻开。
贺常君从背后一把拽住于锦铭的衬衣,把他往后拉。
谢弘祖在一旁给徐志怀递手帕,好言相劝:“咱们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徐志怀,该醒一醒不是我,是你。”于锦铭刚站定,便咬牙切齿地开口。“国家的事也好,旁的事也好,我至少努力了。你呢?你个窝囊废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徐志怀听闻,甩了手帕,冷着脸几步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把人摁在牌桌上。哐啷——牌堆撒了一地。于锦铭的手臂本能朝后摸去。他抓到一把麻雀牌,想也不想,就砸向徐志怀。
徐志怀为了避竹牌,顺手将他从牌桌拖到地上。于锦铭快速爬起,眼看撸起袖子又要挥拳。贺常君见状,赶紧扑过去,两条手臂圈住于锦铭的上半身,使劲把他往后拽。
谭碧气到胃疼,心想:都说女人神经质,要我讲,男人才最能发神经!女人撒泼不过一时,气过去就算了,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害怕。可男的呢?男的发起癫,谁管得住呦!看看这一个个没用的东西,竟会添乱!
“够了,于锦铭,你给我住手!”谭碧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两个男人中间。“还有徐老板……你吓坏瑶瑶了。”
于锦铭甩开贺常君的手,气喘吁吁地盯着徐志怀。
徐志怀望了眼苏青瑶,一言不发,又转回来,冷着脸,用手指把散乱的短发重新抓到脑后。
“徐老板,今儿弄成现在这样,很难看。与其闹下去,咱们倒不如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当这事没发生过,翻篇吧。再说,瑶瑶刚才吓得不轻,脸色很难看。她身子弱,你是知道的。天色不早了,你先带她回家,好生歇着,不要闹出病来。”谭碧继续说。“我向您发誓,但凡做过一星半点有害你夫妻感情的事,我谭碧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要嫌咒不够毒,那我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徐志怀眉目挟着冷意,沉默片刻,突然抄过身侧小桌上的茶杯,将杯中冷水一股脑泼在于锦铭脸上。
于锦铭目眦尽裂,手臂却贺常君被死死锢住,动弹不得。
徐志怀走上前,面颊微低,以仅有他俩能听见的声调,同于锦铭低语。“小少爷,你管我老婆叫老婆,我俩什么关系?呵。要点脸。”
说罢,他脱下西装外套,给苏青瑶披上。
“别怕,已经没事了,”他极轻地说,“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