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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水(下)

 

谁料想徐志怀静默片刻,竟叹了口气,说:“去吧。谭碧虽说不干净,但来往的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性子太闷,要多出门学学怎么与其他太太打交道,我总不能护你一辈子。”

苏青瑶颔首,连忙合起请柬,让小阿七去放好。

不过,徐志怀下一句又说:“但也别把心玩野了,当日去、当日回,不许留宿。”

“我明白。”苏青瑶随口应下。

她自毕业嫁去杭州,四年眨眼过,身边认识的人全是徐志怀的朋友,连带她自己也被嵌进了丈夫的人生,动弹不得。

眼下忽得要出门应酬,苏青瑶既期待又害怕。

她特意趁徐志怀出门办公去的时候,打开衣橱,试穿新衣,配上从法国人手里买来的宝石耳坠,给小阿七看,叫她从其中选一件最花俏的,好穿去沙龙。

可惜小阿七油嘴滑舌,穿什么她都鼓掌叫好。无奈之下,苏青瑶左看右看,勉强选出一件螺钿紫的软缎旗袍,搭两粒扑闪扑闪的粉钻耳坠,避寒的美人氅挑隐红灰的,搭在一起,小阿七说像初春藏在雾里的粉桃花。

等到赴宴那日,她脸上薄薄扑了层粉,细眉描摹作弯弯的两条,耳后涂抹着香膏,独自坐车去谭碧请柬上写的地址。

别克轿车一路开到公馆前,下了车,苏青瑶缓步走入,隔绝了冬日的寒风。

花厅内,处处漂浮着谭碧标志性的甜香。男侍们西装笔挺,皆是健朗的年轻人,带着手套,斯斯文文地在来客间穿梭。前来玩乐的小姐们也做了最登样的打扮,学英美的流行,擒着长长鸵鸟毛作的羽扇,在男士跟前作弄着。

留声机里放着爵士乐悠扬地荡漾开来,推着屋内的人左右摇晃,叁叁两两坐一块儿,说的说,笑的笑,跳舞的跳舞,打牌的打牌……好似睡在闲适的摇篮。

苏青瑶有些怯,不知往哪出走,幸而谭碧跟嗅到她的气息似的,踩着高跟鞋哒哒朝她走来。

“苏小姐来了,”谭碧笑着上前。

她热牛奶似的丰腴肉体绷一件薄纱旗袍,黑纱的,内搭宝石蓝绸裙,一眼望去,目光便黏在她起伏的胸口。

谭碧似是老天爷特意写与苏青瑶的对子,无一处不彰显着与她背道而驰的美。

白与红,瑶与碧,良人妻与欢场妓,旧式里的旧式与摩登里的摩登。

她挽住苏青瑶的胳膊往里走,胳膊撩起一段垂落的天鹅绒帷幔,暗金色的穗子摇摆着,连同小猫肉垫般勾人的爵士乐,一鼓作气,将她俩推入另一个世界。

熏人的甜意骤然散去大半。

这间小厅与外头不同,排布得多是法国风的家具。地板铺繁复的花卉地毯,角落大花瓶内,插着新铰下苍碧色松枝,枝干互相掩映,绿阴匝匝,透着股袭人的冷香。

正中央摆几张沙发,一群年轻人吃着点心,互相闲谈。其中最惹眼的莫过于背对两人的一个年轻男子,他比划着手,应是在讲故事,周围几个人聚在他身边,全神贯注地听。

她们脚步轻,内里的人竟没发觉两人的进入。

“苏小姐,你不恨我,我自然也不会害你。这屋里大多是上海有名有姓的少爷小姐,结识了,对你与徐少有好处。”谭碧嫣红的唇忽而贴到苏青瑶耳畔。“其中有几个不规矩的,待会儿我给你点出来,你注意点。我呢,也借你来给自己撑撑场子,不然在座的,只有我一个既不识中文字,也吐不出洋人话。”

说罢,她便将苏青瑶引到沙发上那位最惹眼的年轻人身后。

“于少,这便是我常同你说的苏小姐,”谭碧轻拍几下他身侧的沙发靠背。

男人讲述的声音一滞。

下一秒,那男人抬着头,笑着看向苏青瑶。

“苏小姐,在下于锦铭,刚从笕桥航校逃出来。”他背靠沙发,仰起脸,眉宇间倘徉着勃勃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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