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酣梦
袁惠之手机相册里，动物园照片数不胜数，他白天确实只发了一小部分给陈佑珉。
现在袁惠之一张张照片翻过去，渐渐就能拼凑出他另外三个室友的身影了，还有他们四个人在老虎园前勾肩搭背的合影留念，一排四个人，阳光很好，看着关系十分亲近。
陈妈妈看得津津有味，说道：“你的室友看着都很精神啊，不错不错。”
陈佑珉忽然道：“我不想看了。”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一本文言文词典在那里哗啦啦乱翻。
陈妈妈笑道：“毛毛吃醋了。”
陈佑珉不言语，拿了一只荧光笔，在词典上涂涂画画。
陈妈妈跟袁惠之相视一笑。陈妈妈说道：“这么着吧，只要你期中考试好好考，就让惠惠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陈佑珉在书桌前头也不回，恹恹道：“你现在说得好听，到时候又反悔了。”
陈妈妈叉腰道：“嘿，我什么时候哄过你？惠惠也在这里听着，我绝对说到做到。”
陈佑珉回头看向袁惠之，问道：“你说呢？”
袁惠之笑道：“只要你期中考试有进步，我就……带你去动物园。”
陈佑珉嫌弃道：“哈？那个地方我去都不要去！”
袁惠之说道：“那你想去什么地方嘛？”
陈佑珉想了想，展颜微笑道：“到时候再说。你要说话算话啊。”
袁惠之含着小虎牙，微微一笑。
过了两个月就是这学期的期中考试。周五考完试回到家，陈家父母问陈佑珉考得怎么样。陈佑珉相当有信心，拍着胸脯道：“只要我想做，我一定能做到。”他父母都很高兴。
虽说等到下周才能出期中考成绩，但做父母的，也心疼孩子这段时间太过辛苦，他们就自动放宽了标准，允许陈佑珉这个周末就跟袁惠之出玩。
袁惠之发短信问陈佑珉想去哪里。陈佑珉说他要去袁惠之的大学玩。因为他一直想去看看，跟袁惠之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室友们，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到了周六，陈佑珉自己坐车到了大学。袁惠之在校门口把他接了进去。现在还是大清早。袁惠之把他带进了自己的宿舍。另外三个室友陆陆续续都起床了，看到袁惠之带了一个弟弟进来，都觉得很新鲜。
他们的寝室长特意赶去食堂买了豆浆早饭，五个人其乐融融吃了早饭。寝室里统共只有四把椅子。袁惠之让陈佑珉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他就斜靠在桌上吃饭说话。陈佑珉左顾右盼，觉得另外三个室友都很友好，他也就放心了。
大学最近也是期中考试的时节，他们有个专业课老师这周六上午额外开了答疑课，是可去可不去的。但另外三个室友都要去，袁惠之也有些想去，但又想留下来陪陈佑珉。
陈佑珉看他沉吟的神色，便踊跃道：“那你带我一起去吧。反正就两个小时嘛，我也去体验一下大学的课。”
袁惠之笑道：“你可不要嫌无聊。”
陈佑珉伸手就要摸他的小虎牙，袁惠之早有预料，偏头一躲。其他三人都忙着换衣服收拾书包，谁有没注意他们。
袁惠之就笑了笑，伸出一根食指，隔空点了一点陈佑珉，用口型道：“不听话。”
陈佑珉笑道：“你嘴上有芝麻，刚刚吃麻球吃的。”
袁惠轻轻之一舔就舔掉了，问道：“还有吗？”
陈佑珉也用口型道：“没、啦。”
礼物
袁惠之伸手在他肩上一拍，笑道：“走，去教室。”
走出宿舍，阳光满地，宿管阿姨正在绿化带边上拉绳子晒被子。
陈佑珉感慨道：“看看，这么好的天气还要去上课。”
袁惠之笑道：“你不想去的话，就在宿舍休息一会儿，或者你去篮球场玩儿，我一会儿下课了就来找你。”
陈佑珉说道：“我不，我就要跟着你。”
他笑吟吟拉住了袁惠之的书包肩带，袁惠之就在前面拖着他走，拖了几步，忍不住道：“你重死了。”
陈佑珉哈哈一笑，把身子靠上去贴住了袁惠之，同时两只手捏住了袁惠之的肩膀，
那专业课老师这学期带了两个班级，总有一百多号学生，今天的答疑课是两个班级同上的，为此专门借了理科楼的一间阶梯教室。
惠之、佑珉和室友们踩着点进了教室，看见教室里坐满了交头接耳的学生，只有后排还有零星几个位置。
惠之和室友们对视一眼，心中暗暗庆幸，幸而今天没有偷懒不来。
他们从侧边溜到后排，已经没有五个连排的空位了。陈佑珉跟袁惠之坐在一起，另外三个室友各自找空位见缝插针。
这两个班的同学互相并不熟悉，谁也不会留神到教室里多了一个陌生人。
老师端着茶杯坐在讲台上，扫视着台下茫茫众人，忽笑道：“是不是因为快要考试了，今天来听答疑的人还挺多啊？有些同学……看着很脸生啊。”下面的同学们都嗤嗤笑了。
陈佑珉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环顾着教室的环境，心想：“他平时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上课。”
老师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打开投影仪道：“咱们先把期末的讲义快速过一遍，大家跟着我一起翻页啊，千万不要掉队——”底下的同学们齐刷刷掏出白花花的讲义，四面八方响起了翻页划笔的窸窣声。
陈佑珉摊着双手坐在桌子后，前后左右的人都在走笔如龙，只有他面前是一小片光秃秃的桌面，他自觉太不合群，有些坐不住了，忙向袁惠之低声道：“快给我一本书！”
袁惠之戴上了黑色细丝眼镜，紧盯着前面的大屏幕，手里快速翻动着讲义，答道：“你要书干吗？”
陈佑珉低声道：“给我装装样子啊，不然我坐在这里好突兀。”
袁惠之说道：“没关系的，没有人在看你。”
他的背包放在桌洞里，陈佑珉伸手进去到处乱掏，说道：“你有这么多书，随便给我一本。”
袁惠之将身子往后撤了些，让陈佑珉掏出一本笔记本。陈佑珉赶紧翻开笔记本摆在面前，又说道：“再给我支笔。”
袁惠之笑道：“说真的，你又不是这里的学生，有什么好怕的？”
陈佑珉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那万一人家抓到我是来白蹭课的，把我给请出去了，你不跟着丢脸吗？”
袁惠之笑而不语，拉开笔袋，取出一支笔给他。
老师在上面越讲越兴奋，越兴奋就语速越快，下面同学们几乎都跟不上他翻页的速度了。
袁惠之顾不上陈佑珉，全神贯注紧跟着老师的节奏。陈佑珉看他聚精会神听讲的样子，也不去打扰他。
整个教室逐渐笼罩在期中考试即将到来的严肃气氛中，陈佑珉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从容。他一只手托着下巴，安安静静看着袁惠之的侧脸。
阳光洒入教室，光线分明。袁惠之低头在讲义上写写画画，他的手又白又细长，握着一只黑色的水笔，行云流水写下一行行笔记，同时食指和中指间还夹着一只蓝色水笔，可以随时切换颜色。陈佑珉顺着他的手看去，他的蓝色衬衫袖子挽到了胳膊，再往上，他黑发雪肤的侧脸写满了认真，透明的镜片和清澈的眼眸，刚刚好的文静俊秀模样，耳朵上的一粒小钻石一闪一烁，却带来一种特殊的气质……
陈佑珉痴痴看了一会儿，忽然袁惠之眉头一皱，薄唇轻咬着水笔笔帽，紧紧盯着前方的大屏幕，似乎犯了难。
陈佑珉偶然把目光转移到大屏幕上，老师正在讲解一道例题，慷慨激昂挥舞着手臂道：“你们只要把这道题弄懂了，做会了，考试就不用怕了啊。我这次出题就是这个难度……”
陈佑珉定睛一看，屏幕上展示着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和坐标图形，其复杂程度完全超乎他的想象，仅有的一些汉字也是高深莫测、不知所云，而下面的同学们却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陈佑珉不由得瞠目结舌，慌道；“这、这是……数学？”
袁惠之唔了一声。陈佑珉又看向老师，努力去理解他在说什么，可是越听越迷糊，头晕脑胀道：“这都什么鬼东西？上大学就要学这个啊？”
袁惠之怕打击他考大学的信心，低声道：“你选文科的话就不用学这个了。”
陈佑珉深深望着袁惠之，不可置信道：“我的天呐，你天天就在学这个？你也太可怜了。”
袁惠之无奈一笑，一颗小虎牙露了出来，拿笔戳了一下陈佑珉，说道：“你不用替古人担忧，想想午饭待会吃什么吧。”
陈佑珉交叠双臂搁在桌上，把头埋进手臂里，从下往上看着袁惠之，小声道：“你嫌我吵了。”
袁惠之忍不住笑了。
他右手拿笔继续记笔记，左手则从下方伸了过来，捏了捏陈佑珉的胳膊。
陈佑珉垫在下面的右手就张开五指，轻轻抓住了袁惠之的手。
袁惠之写了一会儿字，觉得胳膊悬着有点酸，想要把手收回去。陈佑珉先是不让，后来才肯松手。
上完了两节课，前排有些积极分子围住了老师问东问西。大部分同学则如临大赦，收拾笔记，背起书包，三两成群离开了教室。
另外三个室友来找袁、陈，说道：“去不去食堂吃饭？”
陈佑珉说道：“我要去的，我要看看你们食堂。”
袁惠之笑道：“那走吧。”
大家一起向食堂移动。一个室友向陈佑珉开玩笑道：“你刚刚听我们专业课，没有听睡着啊？”
袁惠之说道：“他后来一直在玩手机。”
陈佑珉奇道：“谁说我玩手机？冤死我了，我是在网上查你们这个专业都要学些什么，不信你看我浏览记录。”说着就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
袁惠之拉着他胳膊笑道：“好好好，我冤枉你了。”
说说笑笑到了食堂，因为是礼拜六的缘故，来吃饭的学生并不是很多。袁惠之引着陈佑珉把一排档口从左到右逛了一遍，问道：“要吃什么？”
陈佑珉看什么都觉得好吃，问道：“你平时吃什么？”
袁惠之指着其中一个档口道：“我平时就吃这里的小炒。”
陈佑珉说道：“那我也要吃。”
于是两个人点了几份小炒，陈佑珉端着托盘，袁惠之拿了两碗饭和四只筷子。他俩与另外三个室友汇合，再一起找座位坐下来吃饭，那三个室友点了热腾腾的汤面。
陈佑珉看了说道：“下次我也要吃面。”袁惠之咬着下唇笑道：“这顿还没吃，就在想下顿了。”
陈佑珉笑了笑，先扒了几口米饭，再去吃菜，唏哩呼噜吃得很香。
袁惠之问道：“好吃吗？”
陈佑珉瓮声瓮气道：“比高中食堂……强太多了。”他咽下一只虾仁，抬头笑道：“你过上幸福生活了！”
袁惠之笑颜盈盈道：“明年你也来呀。”
陈佑珉心中一暖，说道：“嗯。”
他们陆陆续续吃完饭，坐在一起闲聊天。陈佑珉看见食堂东侧还开了一间小巧的面包房，玻璃柜里陈列着一盘盘金黄松软的面包，因道：“我想去那里看看。”
袁惠之就把自己的饭卡递给他，说道：“拿我的卡去。”
陈佑珉拿了他的卡就跑过去了，不一会儿又一阵风似跑回来。他脸上带着爽朗笑容，刘海松蓬蓬吹起来了，左手拿着一只奶酪面包，右手捏着袁惠之的饭卡，笑道：“我用你的卡买了这个点心，花了五块钱。”
袁惠之接过饭卡，微笑道：“你要带回去吃吗？”
陈佑珉长腿一伸就胯坐下来，干脆利落撕开包装袋，说道：“带回去干嘛？现在就吃啊。”
袁惠之问道：“你还吃得下？”
陈佑珉把面包垫在包装袋上，往桌子中间一推，说道：“哥哥我们分着吃啊。”又向另外三个室友问道：“你们吃不吃？”
室友们纷纷摇头笑道：“我们都吃饱了。”一个小个子室友羡慕道：“怪不得你长这么高呢，胃口真好啊。”
陈佑珉嘿嘿一笑。他跟袁惠之你揪一点，我揪一点，很快就把面包吃完了。
吃完饭，三个室友里，有一个要继续去图书馆，还有两个要去打篮球。
袁惠之问陈佑珉去不去打篮球，陈佑珉向他身上靠了靠，婉拒道：“我就不去了吧，今天挺热的。”
袁惠之知道，他大约是想跟自己独处，便道：“那我们回寝室休息一会儿，下午一起回家。”于是一行人各走各路，惠之和佑珉回到了寝室。
关上房门，寝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阳台的窗帘一动一动的，午后的阳光幽静而温热。袁惠之刚坐下来，陈佑珉忽从裤兜里摸出一只小盒子，说道：“我给你带了个礼物。”
袁惠之一怔，接过那小盒子来，上面还扎着一根蓝丝带，他心中甜丝丝的，柔声道：“为什么要买礼物呢？”
陈佑珉俯身撑在他的书桌上，侧头望着他答道：“我今天是来看你的呀，总不能空着手来吧。”
袁惠之小心翼翼拆开丝带，一边打开盒子，一边问道：“里面是什么？”
陈佑珉用指甲抓了抓自己的鬓角，腼腆道：“就是前天晚上放学晚了，我妈带我去商场吃饭，我给你买了一对耳钉。”
袁惠之轻轻打开小盒子，只见天鹅绒衬布上，插着一对白贝母耳钉，一个小圆形加上一对椭圆形，简简单单组成了小白兔脑袋的形状。
袁惠之嗤的一笑，说道：“这么可爱，适合我吗？”
陈佑珉说道：“你先戴上给我看看嘛。”
家教
袁惠之搁下了盒子，先取掉了他现在戴着的耳钉。
陈佑珉侧身靠在他的书桌上，单手支颐，静静欣赏，他觉得他摘耳钉这个动作很好看。
袁惠之摘掉了旧耳钉放在旁边，拆开了一枚酒精棉片，擦了擦新耳钉的银针。
陈佑珉换了一只手撑着脸，笑道：“这么讲究。”
袁惠之认真把两根耳针擦了个干净，说道：“我怕发炎。”
陈佑珉点了点头，说道：“那是得小心点儿。”
袁惠之戴上了左边的新耳钉，抬头望向镜子的方向，把小兔子调整到耳朵在上、脸在下的正确方向。
陈佑珉手一伸把镜子捞到袁惠之跟前。他自己的头就靠在镜子边上，微笑看着袁惠之把右边的耳钉也戴上了。
袁惠之对镜照了照两边的兔子耳钉，不禁眉眼弯弯，笑道：“太可爱了吧？”
陈佑珉双眸亮晶晶看着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感叹道：“好适合你啊，你真好看。”
袁惠之抿唇一笑。陈佑珉把他的一缕头发细致地挂到耳后。
袁惠之低头向他的手腕靠了靠，脸颊就在他的掌心里磨蹭了一下。
陈佑珉的手就滑下来捏住了袁惠之得下巴，下一秒就凑上去吻他的嘴唇。袁惠之仰起头来与他接吻。
陈佑珉靠在桌子上，原是比袁惠之高出一截儿，他就居高临下捧住了袁惠之的面孔，深深在他柔软湿热的唇舌间嬉游探索。
袁惠之鼻中柔柔嗯了一声，两条手臂搂住了陈佑珉的脑袋，把他轻轻往下拉。
陈佑珉就渐渐放低身子，终于他跟袁惠之挤在了一张椅子上，又觉得扭着头亲嘴不太舒服。他手臂一用力，就把袁惠之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两人亲热了一会儿，陈佑珉的手摸进了袁惠之的浅蓝衬衫，略用力地捏了一下袁惠之的乳头。
袁惠之的呼吸乱了一个节拍，把头靠在陈佑珉的肩头，说道：“我怕会有人回来。”
陈佑珉恋恋不舍看着他，双手在他的衬衣里到处抚摸。袁惠之闭上眼睛，脸上神色又喜欢又害羞。陈佑珉就忍不住亲吻他的眉眼。两个人的身体都暖洋洋的。
他也知道不能在寝室里擦枪走火，半响放开了袁惠之，哑声道：“你渴不渴？”
袁惠之笑道：“你自己渴了是吧？”
他让陈佑珉坐着，他起身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陈佑珉道：“你喝这个。”
陈佑珉拧开瓶盖，仰起头一口气就咕嘟咕嘟喝了小半瓶，然后还给了袁惠之。袁惠之就着他喝过的瓶口，也喝了些水。
陈佑珉问他今天几时回家，袁惠之说什么时候都行，回家前还可以去别的地方转转。两个人聊了几句，陈佑珉脸上逐渐露出慵懒的表情，打了个哈欠，趴在桌子上道：“我突然觉得好困。”
袁惠之说道：“大概是你中饭吃了太多碳水，容易犯困。”
陈佑珉眼睛半睁半合，朦朦胧胧道：“我好想睡一会儿。”
袁惠之说道：“那么你到我的床上眯一会儿。刚好我收拾收拾要带回家的东西。”
这寝室是上床下桌的格局。陈佑珉向上看了一眼袁惠之的卧铺，踟蹰道：“我没有带睡衣。”
袁惠之说道：“你把外套脱了就好了，没关系的。”
陈佑珉笑道：“你对我真好。”
袁惠之抬手勾了一下头发，指尖碰到了耳垂上的贝母小白兔，笑道：“快睡吧。”
陈佑珉就脱下了外套和板鞋，攀着床梯上了袁惠之的床。看见床上铺着天蓝色的三件套床品，绣着星星月亮图案，便道：“你这床被套，我没见过啊。”
袁惠之的声音从下面传来道：“是我新买的，家里的被套太大了，寝室的床放不下。”
陈佑珉小心翼翼展开他的被子，从下往上裹在自己的身上，再往枕头上一躺，就闻到了一股袁惠之身上的气息，好闻又清新。他闭上眼睛，整个人就陷入了袁惠之的世界之中，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柔软，那么可亲，再没有比这里更加松弛的环境了……他闭上眼睛，很快就舒舒服服睡着了。
这一觉醒过来，只觉得浑身焕然一新，精神十分爽快。陈佑珉睁眼伸了个懒腰，再一看手表，他只睡了半个小时而已，感觉比睡一晚上还要精力充沛。
寝室里安安静静的，陈佑珉问道：“袁惠之，你在吗？”
下面就传来了袁惠之的声音，说道：“在啊。”
陈佑珉翻了身子，问道：“你在干嘛？”
袁惠之说道：“我在看上午的笔记。”
陈佑珉从床栏的缝隙里看着下方的袁惠之。袁惠之坐在桌前翻看着笔记，他察觉到陈佑珉的视线，就抬头看向陈佑珉。陈佑珉笑了笑，袁惠之的小虎牙也露了出来，微笑道：“睡醒了？”
陈佑珉忽道：“我们什么时候能住在一起就好了。”
袁惠之想了想，说道：“那还早呢。至少等你大学毕业吧。”
陈佑珉两条手臂长长伸开，懒懒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道：“好遥远啊。”
袁惠之笑道：“其实时间过得很快的。”
袁惠之已经收拾好了要带回家的背包。他们从寝室出来，又去校史馆逛了一圈。陈佑珉先前送袁惠之来大学报道的时候，也曾匆匆一观。今天时间充裕，袁惠之带他细细游玩。
校史馆有一条历史回廊，今天没有什么游客。两个人手拉手穿过静静的长廊，看见一束束暖色光线明暗变幻，从墙上的黑白照片和人物铜像上游动过去，游人就沉浸在历史的厚重中。
陈佑珉看着看着，忽然叹了口气。
袁惠之停步问道：“怎么了？”
陈佑珉说道：“万一我考不上你的大学怎么办？”
袁惠之说道：“那也没有关系啊。我可以去你的学校看你，或者你来这儿看我。”
陈佑珉默默抚摸着他的手，忽道：“不行，如果考不上，我就复读！”
袁惠之的心轻轻揪了一下。他很清楚，陈佑珉是不耐烦读书的类型，读一年高三已经如此难捱，可陈佑珉居然做好了读两年的心理准备……陈佑珉真的很有勇气。
袁惠之垂下眼睫，心里思索着，怎么能帮到毛毛才好呢？
这天回到家，袁惠之在家过了周末，周一回到了大学。这个礼拜都是期中考试，等到考试结束了，他星期四就提前回到了家。
袁家爸妈都在家里，一家三口商量着今晚下馆子去，听说附近新开了一家大商场。
袁惠之说道：“我下楼喊毛毛，看看他们家要不要一起来。”
袁妈妈提醒道：“毛毛是高考生，人家晚上要做功课的。你问他要不要出门，不是分散他的注意力吗？”
袁惠之微一迟疑，说道：“那……好吧。”
袁妈妈向他脸上看了一看，笑道：“这两只小兔子是谁给你的？”
袁惠之笑道：“就不能是我自己买的吗？”
袁妈妈说道：“你喜欢什么风格，我能不知道吗？这个是毛毛给你的吧。”
袁惠之笑而不语，袁妈妈微笑道：“等他考上大学，你们再好好玩。”
于是袁家三口自行去了商场吃饭逛街。袁惠之挂念着陈佑珉，特意给他打包了一份点心。从商场回来，袁家父母回了五楼。袁惠之就停在四楼去敲陈家的门。
隔着门，却隐隐约约听见吵闹的声音，跟着砰砰砰一阵脚步声响，陈妈妈一把拉开了房门，脸上犹带着怒气，勉强挤出个笑脸，说道：“喔，是惠惠啊。”
袁惠之担心道：“怎么了吗？”
陈妈妈气得脸都红了，说道：“你来得正好，毛毛期中考试出成绩了。你看看，我给他报了多少补习班呀，他就考成这样——”
她一扭身就气冲冲回了客厅。袁惠之后脚就跟了进去。
只见陈佑珉把头低到胸口，一动不敢动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着校服，背上还背着书包，显然是他一进家门就撞入了狂风暴雨，连摘书包的空隙都没有。陈爸爸坐在另一头唉声叹气。茶几上铺着几份期中考试的考卷。
袁惠之把点心放在茶几上，瞄了一眼考卷上的成绩。陈佑珉的文科成绩还算过得去，理科是一片血红。袁惠之不忍心再看，饱含担忧地看向陈佑珉。
陈妈妈指着陈佑珉叱道：“你你你，你上周回来怎么说的？你还说什么只要你想做，你一定能做到。我们才让惠惠带你去大学玩儿的。原来你说的‘能做到’，就是把卷子给填写啊？反正你写都写了，老师给你多少分数，你就无所谓了是吧！”
陈佑珉垂头丧气道：“我也不想这样的，我确实以为我都写对了。”
袁惠之把点心放在茶几上，劝道：“过去的考试已经过去了，再生气也没办法。高三这过了四分之一，还有时间呢。现在能发现问题，总比高考的时候才发现问题要好吧？”
他拉着陈妈妈劝了半天，陈妈妈怒火方熄，转为满腹忧虑，说道：“惠惠你是过来人，你说怎么办？”
袁惠之说道：“我们分析分析毛毛是哪一块知识薄弱，想办法帮他提升就好了。”他坐在陈佑珉身边，拿起卷子就要看。
陈佑珉本来全身一动不动，见状摁住了袁惠之的手，一脸无奈道：“你就别看了吧。”
陈妈妈说道：“惠惠，你看你的，别管他！”
陈佑珉一声长叹，把脸转到了一边。
袁惠之把他的两套理科卷子翻看了几遍，思索道：“毛毛的基础题答得不错，就是计算错误太多了，而且是粗心大意的错误。”
陈妈妈伸手戳了下陈佑珉的脑门，恨恨道：“你看，五楼哥哥都说你粗心。”
陈佑珉苦着脸道：“那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答完题以后还检查过了。”
陈妈妈急道：“你那叫检查？你就是坐在那儿又把题读了一遍，你要验算呀验算！”
陈佑珉两手揉着头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不等于让我把卷子写两遍吗？我倒是想啊，考场上哪有这么多时间？”
袁惠之哄道：“好了好了。考场上犯粗心大意的错误，还是因为速度太慢，练习少了。”
陈妈妈说道：“他现在把补习班都已经报满了，练习还不够吗？”
袁惠之说道：“题量是一回事，做题速度是另一回事。正确率和答题速度都很重要。”
陈妈妈焦虑道：“你说的道理很对，但我们不懂怎么教他……是不是得找个人看着他做题才好？”陈爸爸忽拍腿道：“有了，咱们再给毛毛请个家教吧，专门看着他写作业。”
陈佑珉忙道：“不要吧！我自己的作业，我自己还不会写吗？”
他父母却似抓到了救命稻草，夫妻俩兴奋起来，起身合计道：“就请个大学生，最好是大一的，高考的内容还没忘掉。把人家请到家里来，两个小时给几百块钱，让人家好好带着毛毛刷题。”
陈佑珉起身阻拦道：“求求你们不要再乱花钱了，我下次一定好好考行不行？”
袁惠之忽道：“阿姨？”陈家父母讨论得七嘴八舌，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又喊了声：“阿姨！”陈家三口这才转头看向他。
袁惠之说道：“要不……我来给毛毛做家教吧？我虽然周一到周五要住校，但我会尽量找时间回来，我也可以跟他打视频。你们不用给我钱。”
陪伴
陈妈妈如获至宝，拉着袁惠之的手道：“那可太好了呀，把毛毛交给你，我们是绝对放心的。”
陈佑珉惊诧地回身看着袁惠之。他愁眉苦脸了一个晚上，至此方露出笑脸，说道：“那哥哥做我的家教，是不是能天天陪我做作业啊？”
陈爸爸伸手阻拦道：“我又仔细想了想，家教课不用天天上的啊，咱们不能让毛毛养成了依赖性，考场上可不会发一个惠惠陪他做题。”
陈妈妈恍然大悟，说道：“没错没错。”
陈佑珉还背着他的大书包，目瞪口呆站在旁边，以为他父亲要拒绝。
不料陈爸爸接着说道：“我个人认为，现阶段就请惠惠隔一天上一次家教课。过一段时间，再根据毛毛的成绩，适当调整上课频率。老婆，你说呢？”
陈佑珉大喜，抢话道：“老爸你太有智慧了，就这么办吧——从今天开始。”
袁惠之微笑道：“今天太晚了，你把期中考试的错题整理下，明天我来检查。”
陈佑珉问道：“你明天不回学校了吗？”
袁惠之说道：“嗯，不回，明天我在家的。”
陈佑珉喜笑颜开。陈妈妈催促道：“还不快回去做作业？把你书包赶紧放下。你背着不累，我们看着累。”
陈佑珉说道：“好好好。”他把茶几上的卷子拢了一拢，抱在怀里，精神抖擞回了自己的房间。
陈妈妈则拿了钱包过来，坐在袁惠之的身边，热切道：“惠惠，我把这个月的钱先给你。”手里数了几张钞票就要塞给袁惠之。
袁惠之忙道：“阿姨不用的，我就是想帮一帮毛毛。”
陈爸爸力劝道：“你就收下吧，以后要你操心的事可多了。你不拿，我们不好意思的呀。”陈妈妈说道：“是呀是呀，你跟我们还客气啥？就当阿姨给你零用钱了。你拿着买点好吃的也行。”
袁惠之连连婉拒，坚持不要。
陈佑珉在屋里刚换下校服，闻声奔了出来，说道：“你一定要拿。”
袁惠之望着他道：“我又不是为了赚零花钱。”
陈佑珉认真道：“每个礼拜差不多有四节家教课，每节课两个小时，一共就八个小时了。本来你可以用这八个小时出去玩，或者睡觉吃饭打游戏。现在要你用自己的时间给我当家教，就算你是心甘情愿对我好，我也不能当做理所当然啊。”
陈妈妈说道：“哦呦，你这个时候倒是算得明白了。”陈爸爸说道：“二四得八是幼儿园知识，我们儿子这点水平还是有的。”
陈佑珉脸色一红，只当没听见，从他妈妈手里拿过那几百块钱，往袁惠之的怀里塞，说道：“你就拿着吧好不好？”
袁惠之想说，他能帮到毛毛就很开心了，但听见陈佑珉这么认真为他考虑，他心里也自温暖，何况陈家爸妈都在旁边看着，他非要拒绝也不好，便微笑道：“那好，谢谢阿姨。”
从那一天起，袁惠之每隔一天都给陈佑珉上一次家教课。他如果在家，就来陈家给陈佑珉上课，但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大学，所以，他常常是晚上在宿舍给陈佑珉打视频电话。
高三课业日益繁重，袁惠之陪着他备考，比自己亲自考试还要挂心。
有一回，陈佑珉拿了月考卷子回来，这次的成绩有所进步，不过短板还是很明显。晚上两个人打视频电话，袁惠之给陈佑珉分析错题。讲着讲着，他看见屏幕里的陈佑珉，眼皮一点点儿耷拉下去，快要合上的时候又陡然瞪得浑圆，眼下两团乌青十分明显。
袁惠之摘下了眼镜，忧心忡忡道：“毛毛，你这段时间太累了，要不睡一会儿吧？”
陈佑珉抡起手掌，噼里啪啦拍打自己的脸孔，声声响亮，说道：“不用！我不困。”
袁惠之叹了一口气，隔着屏幕，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好，温言道：“你想要吃点什么？”
陈佑珉想了想，说道：“我……就想看你。”
袁惠之说道：“你现在不就看着我吗？”
陈佑珉往镜头凑近了数寸，他的面孔就撑满了袁惠之的电脑画面。画质微有模糊，他的五官更显俊朗。陈佑珉低声道：“我想看你。”
袁惠之懂了他的意思，把耳麦摁紧了些，对着话筒，小声说道：“我室友都在呢。”
陈佑珉用手捧着脸颊，灼灼盯着屏幕，笑道：“那……给我看看你的虎牙。”
袁惠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就对着镜头分开双唇，一排雪白干净的牙齿，那细巧的小虎牙尖尖冒了出来。
陈佑珉忍不住笑了。
袁惠之在电脑画面中，可以看见陈佑珉那一对英气勃勃的眼眸里，满是喜爱之色。
袁惠之就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虎牙。
陈佑珉非常开心地捂住了嘴，身形在画面里摇晃了几下，似乎想要跳起来又忍住了，说道：“你什么时候给我录一段视频，我就可以天天看了。”
袁惠之笑道：“我才不，你看我本人就好了。”
陈佑珉算了下日子，说道：“后天是周六，你该回来当面给我上课了吧？”
袁惠之说道：“嗯呢。”
陈佑珉高兴道：“快点到周六就好了。”
挂了视频电话，袁惠之拿了浴巾和洗澡篮子，准备去澡堂洗澡。
对面铺位的室友探头问道：“你还在辅导上次那个弟弟呀？你家教要做到什么时候？”
袁惠之说道：“到他考上大学为止吧。”
室友问道：“他是不是想考咱们这里呀？”
袁惠之说道：“是呀。幸好我跟他只差一个年级，还没忘记高考的内容。”
室友啧啧两声，说道：“他能碰到你，运气可真好。我就没你这么耐心，比如我自己的亲弟弟，我都懒得教他读书的。”
另一个室友插嘴问道：“为什么？”
这个室友答道：“因为我弟弟好笨啊！动不动就气得我大骂他，太伤害家庭感情了，后来我索性就不教他了。袁惠之，你带的这个弟弟倒还好啊？”
袁惠之笑道：“我觉得没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就是因为成绩还不够好，所以才需要找我，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个骂他呢？”
他当时说的时候绝对想不到，这周六他去给陈佑珉上家教课，陈佑珉就把他气到了。
那时是周六晚上，陈家爸妈在客厅里看电视。袁惠之照例到陈佑珉屋里，给他单独辅导功课。
周末作业是几套模拟卷，袁惠之让陈佑珉从数学开始写，他在旁边掐着表计时。陈佑珉一边看着倒计时，一边埋头苦干，奋笔疾书，呼吸越来越急促。时间到了，他已满脸是汗，手腕酸痛。
袁惠之扶了扶眼镜，说道：“写完了？给我看看。”
陈佑珉啪的把笔一搁，整个人脱力往后瘫倒，说道：“你自己看吧，我气都喘不过来了。”
袁惠之拿过试卷来一道道检查，明明不是自己的试卷，可是他一样害怕看见错误……但生活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检查到第一道计算大题，他不禁心中一沉，皱起眉头，拿铅笔在陈佑珉的答案上画了一条线，说道：“这不就是月考的原题吗？只是稍微改了下条件，怎么又做错了？”
陈佑珉正瘫软在椅子里休息，闻声一呆，把身子掰回了桌面跟前，挠头道：“啊？这不是原题吧？”
袁惠之说道：“怎么不是呢？这个条件是不是导出这个数据？还有这个——”他在题干上圈圈画画，沙沙沙把正确答案写在草稿纸上，说道：“你自己看，你又是在同样的步骤写错了。”
陈佑珉看得眼花缭乱，怀疑道：“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袁惠之不禁心力交瘁，低声道：“同样的错误不要再犯了好吗？”
陈佑珉争辩道：“我没有犯过这个错啊。”
袁惠之说道：“原题在什么位置我都记得呢，你把月考卷子拿出来，我指给你看。”
陈佑珉也是犯起了倔脾气，当即从一堆卷子里翻出了月考卷。
袁惠之啪啪就翻到反面，折了几折，把那道题折成了窄窄一条，和现在这道新题上下放在一起。他拿铅笔快速指指点点，说道：“还不信？你看，新题这句话跟原题这句话，是不是一个意思？还有新题下面这句话，是不是把原题这句话反着说了一遍？”
陈佑珉来来回回看了几回，被袁惠之这么一说，霎时间一切都变得清楚透彻，新题确实是原题的改写版本。
陈佑珉想不到自己居然真的重蹈覆辙，心里好生挫败，面露厌倦之色，说道：“行行行，算你说得对。”
袁惠之心头火起，说道：“什么叫算我说得对？你要用心记住呀。”
陈佑珉苦恼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公式，老师上课都没讲过的，我记不住啊。”
袁惠之说道：“我前天就给你讲过啊。”
陈佑珉说道：“你讲的太快了，我跟不上啊！”
袁惠之气得拧了他的胳膊一下，说道：“那你跟不上你当时怎么不说！”
陈佑珉捂着膀子叫了一声。
袁惠之的脸都烧红了，霍地站起身，气烘烘道：“我去喝水。”推开椅子就出去倒水。
离开了陈佑珉的房间，空气陡然清凉了许多。陈家爸妈还在看电视剧，还把客厅的灯给关了，热热闹闹的彩电光线反射在墙壁上，满屋色彩变幻，电视里的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袁惠之到厨房倒了一杯水，站在那里一口一口喝着。
陈妈妈看见他出来，提高声音问道：“你们是不是吵架啦？”
袁惠之答道：“……没有。”
陈妈妈完全信任袁惠之能够承担重任，她自己的心态就轻松了许多，还反过来劝袁惠之道：“毛毛是很倔的，跟他说道理说不听，你叫他死记硬背就好了。”
袁惠之勉强一笑，说道：“嗯。”
他在客厅里冷静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太没耐心了，刚刚不该那么跟陈佑珉说话。
踟蹰了一会儿，他回到房间，只见台灯下，陈佑珉还在费劲巴力改着错题，一只手揪着头发，脸上满是苦色。
陈佑珉低着头，可以看出他头顶有两个旋儿——他进入青春期以后，本来把头发留长了，但因为高三时间太紧张，他又去理发店把头发剪短了些。其实他不喜欢这样的发型，但也没办法。
袁惠之看着陈佑珉这副苦苦努力的模样，心里好生后悔。他慢慢走到桌边，说道：“毛毛？”
陈佑珉抬头应道：“唔？”
袁惠之愧疚不安地避开了他的眼神，小声道：“对不起……我刚刚跟你说话太凶了。”
陈佑珉先是一怔，随即面露微笑，说道：“我没有觉得你在凶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