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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节

 

……

到了十一月后,扬州府也下了一场雪,这几日倒是没有水患之忧,不过天气一冷,淮河及黄河就容易结冰,船运受阻,一样值得漕督衙门忙碌。

按洪武朝定下的规矩,漕运通常在五月到九月之间开通,漕船分批运抵京师,最后一批漕船必须在十月一日前返回,漕船要送至船厂返修的,而漕船沿途各地也会利用休整的时间修筑堤坝、疏通河道,因而到了别的衙门放松的时候,漕督衙门反倒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泽远你不趁着年节回家?家中妻儿只怕也在担心你。”吴桂芳与柳贺对坐而饮,柳贺酒量不行,只喝了半杯脸便都染红了,吴桂芳却是海量,不管喝多少他似乎都没有感觉。

柳贺的酒量在同僚们中一向是被嘲笑的。

“老夫这酒量是当年讨吴平时练起来的。”吴桂芳回忆道,“当时戚家军和俞家军都是一群酒坛子,老夫喝是喝不过他们,但酒量就这么练出来了。”

吴平的大名柳贺也听说过,是嘉靖时盘踞在闽广两地的海寇,当时倭寇进犯福建沿海,皆是由吴平领路,当时吴桂芳在福建任巡抚,自是参与到了剿匪一事中。

柳贺之所以与吴桂芳在喝酒,是因为年关将至,筑堤的工程略有放缓,两人在堤坝上监督,之后便约到了一起。

吴桂芳家人都随他来扬州上任,他倒不必急着回江西老家,何况治河之事未成,三年两载他恐怕也逃不开。

柳贺道:“漕台,下官老家离扬州不远,家人坐船就能过来。”

杨尧早早给柳贺寄了信,说今年春节来扬州陪他过,纪娘子和妙妙也一道过来。

“离家近便是好。”吴桂芳道,“你眼下治河还能在南直隶为官,可若想当正印官的话,恐怕只能往北走了,不过以泽远你的才干,待此处治河有成,你应当仍是回京。”

吴桂芳和柳贺都因治河之事遭言官攻讦,彼此之间的交情反倒变深厚了许多,两人都是实干派的官

员,平日专注干事不说虚词,相处起来反而更加融洽。

吴桂芳所说,正是大明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官员不能在本地任职。

柳贺挂着同知衔,干的却是厘务官的活儿,与地方牵系不大,因而可以不受地方限制,毕竟治河这种事向来是谁能干谁干,不可能因为官员的出身地而让他去干不适宜的活儿。

听了吴桂芳的话,柳贺苦笑道:“但愿一切如漕台所说。”

“太岳这人性子难改,他年轻时便有几分傲气,但你若真能干成事,就算得罪了他,他也肯弯腰把你迎回朝。”吴桂芳笑道,“每科殿试,一甲三人及馆选庶吉士都入翰林院,翰林们眼睛只朝上看,却看不到下边,老夫一向十分忧心。”

“太岳兄当年也是这般看的,翰林院中,严嵩、袁炜这般的官员备受宠幸,真正干实事的官员却不被重用。当然,李春芳性子软了些,却并非一个坏事之人。”吴桂芳道,“他们在京城蒙受圣恩,却不知天下的百姓究竟过得如何。”

柳贺自然也赞同吴桂芳的看法。

翰林官们大多很求上进,毕竟内阁学士的诱惑无人能阻挡,但过于上进便会一心谋求升官,而忘了自己踏上科举一途原本是为了什么。

吴桂芳资历比李春芳、张居正都更老,他对严嵩及袁炜等靠媚上而获晋升的官员很是看不惯,于朝政也有自己的一番观点,柳贺一边喝酒一边听他细述,只觉收获颇为丰富。

更重要的是,吴桂芳比旁人更了解张居正,从他口中,柳贺可以听到首辅大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吴桂芳对此时的朝政很是焦虑,他看出张居正是想彻底改变朝堂内外的状况,因而很坚定地站到了张居正这一边。

治河

“见过司马大人。”

徐州府睢宁县。

柳贺站在新筑好的堤坝前,弯下腰,伸手捻了捻土,在他身后,一位官员也如他一般观察着堤坝的土质,柳贺不吱声,陪他同来的地方官员便一直屏着气。

张居正放手任吴桂芳施为,便意味着治河之事大权统归吴桂芳,吴桂芳这漕督可管天下漕事,他又任凤阳巡抚,便意味着徐、淮、扬、泰四府事他皆可管得,对官员任免也有建议权。

考成法中,地方官员的考评虽归六部,然而实际操作中,府一级以下的官员也要接受巡抚衙门及左右布政司的考评,南直隶一地无布政司,只有南京六部,在考核中,应天巡抚与凤阳巡抚的分量同样不容小觑。

柳贺虽官位不高,但吴桂芳赋予了他考察之权,也就是说,柳贺查到了什么结果,官员的考评册上便会出现什么结果。

有这一层因素在,柳贺来查验堤坝时就不必有太多顾忌。

“将这堤挖开。”

柳贺一声令下,身后便有人将已筑好的堤重新挖开,看其中填了什么,堤又筑得如何,若是遇上一看就是敷衍了事的河堤,柳贺虽然不会当场发作,却会将自己所见所闻毫无保留地告知吴桂芳。

换句话说,柳贺就是很多人学生时代就讨厌的负责打小报告的那个,官员不举手上厕所他也要偷偷汇报给班主任。

自十月起,吴桂芳便命人在高家堰、归仁集等地筑堤,堤筑得长,所耗费的物资金钱绝非小数,而以吴桂芳一人之力自然不能将所有细节都照顾到,柳贺便负责验收堤坝和勘查财事。

朝廷下拨的治河银,须得一钱一厘都用在河工事上,不容许挪用半分。

柳贺背靠吴桂芳,又有得罪张相的完美履历,可以说是扮恶人的最佳选择。

他曾为帝王讲师,身份尊贵非一般官员可比,即便眼下虎落平阳,可天子见了他都得喊一声先生,地方上的官员他自然更不会畏惧。

何况在不少官员看来,柳贺连张相公子的考卷都敢筛落,可谓官场上的第一大二愣子,若是他们做得太过,柳贺发起愣来该怎么办?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官员们都很珍惜名声,很少有人豁出去做鱼死网破之事。

这些因素叠加起来,柳贺督河一事推进得还算顺利,淮安、徐州等地毕竟刚遭水祸,官员们被贬官的有,被申斥的也有,自然不敢在河堤上多做文章,只盼这河堤能保佑淮河百年的安宁才好。

……

筑堤一事,吴桂芳采纳了柳贺的建议,在四府各地分别修建了遥堤、缕堤及月堤。

吴桂芳心中明了,柳贺的治河之法有一部分来自潘季驯,潘季驯眼下赋闲在家,治河之法却要听一个赋闲之人的,似是说明他不如潘季驯一般。

若换了旁人当柳贺的上司,柳贺这么做显然犯了官场大忌,但吴桂芳更重结果,为让治河效果更加,他甚至主动去信给潘季驯,向对方讨教治河之法。

吴桂芳是嘉靖二十三年进士,登第的时间比潘季驯早两科,他官位又高于潘季驯,这般做是极其礼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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