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只是今日吉安告诉他沈雁清昏迷了,他终是无法视若无睹,悄悄地跑去偷看。
军医正在给沈雁清把脉,站得太远,纪榛什么都听不到。可是他见着沈雁清越发清瘦的身躯,两月的凄风寒雨,足以将人折磨得形销骨立。
待军医走远,纪榛小跑着上去询问病况。
随行的军医是蒋蕴玉在漠北结识的,因有一身妙手回春的好本事,人称“赛神仙。”
“他本就旧疾未愈,又伤上加伤,如今更是日炙风吹,也得亏他底子厚,能留住一条命。”赛神仙捋着胡子,“有我赛神仙在,几剂药灌下去,左右死不了,只是真要 痊愈,还得细细疗养。不过他一个俘虏,吃草根粗食就算他好运了,难不成还要大鱼大肉供着?”
“小秦先生,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纪榛一怔,佯装镇定道:“我只是好奇,他一个俘虏,费不着我去关心。”
赛神仙连连点头称是,又去忙自己的活计了。
纪榛失魂落魄地回到营帐,恰好吉安从火头军那处讨来了晚膳,招呼道:“公子,吃饭了。”
行军艰苦,素食多,荤腥少,纪榛也不例外。他看着盘里的几小块红烧肉,只干扒拉着米饭,吉安见他不吃,还以为是他没胃口,“公子,你不吃我吃了啊。”
纪榛急得拍开吉安的手,道:“谁说我不吃,我待会吃。”
等吉安吃完把自己的碗筷端出去,他略一咬牙,端起小碗往外走,一鼓作气地来到了沈雁清的囚车前。
沈雁清形容枯槁,见他却还有气力笑,“我不想吓着你”
纪榛咽下喉咙里的酸意,微微抬起了下颌,“我和吉安都不喜欢吃红烧肉,便宜你了。”
他说着,将小碗塞进囚车里,抬步就要走。可见着两侧正在用食的守卫,又怕他一走肉就被夺了去,遂瞪向沈雁清,恶狠狠道:“你不要不识好歹,快些吃。”
是很趾高气昂的语气,可细听声音都在发颤。
沈雁清久不沾荤腥,一闻油腻胃里就翻江倒海,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地照做了。
纪榛一直守着沈雁清,等对方徒手将红烧肉都吃干净后,盯着被油渍染得污亮的手。
那样一双好看的、曾作出惊世文章的手
纪榛吸了吸鼻子,拿走小碗,在守卫狐疑的目光里哼道:“算你识相。”
他蹬蹬蹬地走远了,脚步渐渐地慢下来,回头看一眼又萎靡垂首的沈雁清。
一句无声的“我不要你死”被风吹散。
作者有话说:
投喂的榛榛belike:
表面(气势汹汹):哼哼哼你一个俘虏有肉吃就不错了不要不识好歹!
实际(泪往肚流):你快吃呀别又让人抢走了呜哇哇哇
夜风如厉鬼般嚎叫,夹杂着闹哄哄的人声。纪榛这些时日犹如惊弓之鸟,本就睡得不安稳,听见动静以为是大衡军攻打进了大营,手忙脚乱叫醒沉睡的吉安,随意披上大氅就往外跑。
方掀开帐门,撞上前来找他的蒋蕴玉。
“发生何事了?”
蒋蕴玉神情凝重,“纪决哥夜袭大衡军营,一把火将他们的军粮烧了个干干净净。”
军事纪榛半点儿是不知晓的,为了不让他担心,纪决夜里冒死进敌营一事亦瞒着他。
纪榛一口气还没有喘过来,蒋蕴玉又说:“只是他受了些伤,赛神仙正在给他处理伤口,你应承我,待会见了纪决哥莫要慌乱。”
纪榛心跳如雷,重重地点了下脑袋。
还未到纪决的军帐外,就见着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纪榛答应了蒋蕴玉不慌张,深吸几口气抬步进内,可见着榻上趴着的血影,背脊噌的一凉,险些跌倒在地。
蒋蕴玉扶住他的手稳住身形。
他浑身战栗,不敢上前给赛神仙添乱,眼前越来越模糊,胡乱地拿手背抹了下脸,喃喃道:“我不慌”
纪决是在撤退时被对方的将士一刀砍在了后背,长长一条刀伤横贯了整个背脊,后肩更是有一处伤得深可见骨,血流不止。
整个营帐内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纪决昏迷不醒,面白如纸。
众人脸色皆十分严肃,直到赛神仙满头冷汗说血止住了,纪榛眼里盘旋着的泪才滚滚而落。
他浑身凉津津的,想上前去看看兄长,却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动弹不得,两条腿重得像灌了水泥,连抬一下手都费劲。
蒋蕴玉亦是长吁一口气,见纪榛木然地站着无声流泪,安慰道:“纪决哥福泽深厚,定能化险为夷。”
有了蒋蕴玉这一句,纪榛才像被点醒的石像一般活了过来,他鼻翼急促地抽动两下,拖着腿走到兄长的塌前。
赛神仙替纪决包扎完毕,说:“过了今夜,秦先生便能安然无恙。”
蒋蕴玉颔首,“有劳。”
纪榛半蹲着身握住了兄长的手,从前那双宽厚温暖的掌如今却是雪似的寒,他怎么捂都捂不热。
蒋蕴玉回身一看,纪榛将脸颊贴在了纪决的掌心里,潮润的眼睫微微颤着,神态是那么眷恋。他深深凝视着二人,那些荒谬的猜测好似在这一瞬间得到了证实,叫他在难以接受之余又生出些本就如此的错觉。
一个是他敬重的兄长,一个是他藏在心底的明珠
蒋蕴玉半错开视线,道:“你我轮流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