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疤
赵泠春推开家门的时候,祝漾意的房间灯还亮着。
孩子趴在书桌,听见动静便仰头看她,眼睛都熬出血丝。
挂钟显示现在已经11点半,赵泠春去看床铺,上面拱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她指了指那边,悄声问,“是尔尔吧。”
祝漾意打着哈欠回头一看,裴述尔动作几乎没变,睡相倒是挺乖。
他嗯声。
赵泠春眉毛八字下撇,长长叹气,转头又出去。
再回来时,下晚班的裴父母满脸抱歉地跟进来,夫妻俩把裴述尔从被子里抱出,小心翼翼放到他爸背上,搂着朝外走了。
过程中,裴桉举扭头笑着说裴猪猪,睡得像猪,哪还有几小时前横眉怒眼的严父神色。
他强硬塞给祝漾意一百块钱,之前脑袋受伤的医药费已经赔过了,新给的这,就是实在过意不去了,这死丫头片子傍晚刚训了她话,转头又鸠占鹊巢钻人家床上睡觉,多冒昧啊。
赵泠春让祝漾意收下,俩家当了十几年邻居,关系好得赛亲人,也不在这些小情小面上纠结,反正吃苦受委屈的也总是她儿。
忙半天也有些饿了,她进厨房里给自己下了一把挂面,祝漾意跟出来,在菜板上给她切着小葱。
赵泠春赶他走,“你快去睡觉啊,明天还要上学。”
他摇头,“睡不着了,我也跟着吃点。”
面端上餐桌,俩人对坐着吸溜。
桌角堆着一迭厚厚的传单,油墨味还冲鼻可闻,上头粗体黑字印着【寻人启事】
【我孩子祝乐恪于2003年1月23日在桕城汽车总站走失……联系电话:136xxxx5618】
传单前方方正正地摆着一张四人合照,慈眉善目的夫妻面前,站着一对模样相同的少年,俩人一静一动,动的那位穿着鲜丽,脸蛋也更有颜色,笑起来明朗恣意、不可一世。
整幅照片因为有了他,好像也更添了生机与活力,至少大家都还是笑着的,打心底里真切笑着的。
祝漾意的目光从上面收回,餐桌上气氛沉默,母子间也并不热络,只听得见筷子搅动瓷碗的磕哒脆响。
好半天过去,赵泠春抬头问他,“脑袋还疼吗?”
“不疼了。”
赵泠春特别难受,搁下筷子,手用力摁着胸口,“这么深的口子,以后永远都留疤,你上次被炭烧坏的衣服我都没来得及扔,现在又出了这……述尔在学校里也这样吗?”
祝漾意没什么太多余的表情,他轻声回答,“我俩又不同校,平时碰不上面的。”
并不。
述尔初三,祝漾意高二,俩人一同就读的桕师附中,初中部与高中部就隔了一道围墙与门。
述尔文化课极差,但乒乓球打得好,赢得过省级比赛,早就做了艺体生被特招升高,虽然进得并不是祝漾意所在的本部高中,但她的发小胡胡还在,胡胡去年升高一与她分离,自此述尔扯着这个由头,文化课能逃就逃,天天翻围墙进他们高中部晃悠。
祝漾意上课的时候被裴述尔砸过纸团,被叫出去请她的难兄难弟吃烤肠和泡面,上体育课被她笑嘻嘻吹催尿哨,喜欢他的女孩前一秒递出去软饮,她下一秒就抢过来倒胡胡嘴里。
这些破事儿桩桩件件幼稚至极,放亲兄弟身上都得跟她翻脸。
但述尔没叫过祝漾意一声哥,倒是爱把他当小弟使,反正怎么着他都没脾气,连红脸呵斥都没有,容忍到无限极。
他解释完那句就没言语,一以贯之的寡言沉默,赵泠春看得叹气,叮嘱最后一句,
“述尔也是大姑娘了,以后别放她进你房间,也别让她上你床,这说出去太不好听,你也都多大了?”
祝漾意喂自己最后一口,唇齿咀嚼之间,他含糊一句“嗯”。
“去睡吧,这些我来收拾。”
他抹嘴起身,在离凳之际又听见赵泠春喊,
“漾漾。”
“嗯。”
“下个月还是要回三光院的,知道吗?”
祝漾意有片刻的停顿,但还是顺从点头。
进门之后,房间里还残留裴述尔的香气,床铺间全是她身上的味道,那种未化透的雪水味,混杂着院门口参天香樟的清新冷味,以及一点点,几不可察的牛奶甜香。
祝漾意立马想象到她成天蹦跶,生命力旺盛,处处调皮捣蛋的模样。
轻吐息。
他神情平淡地将朝里的一面翻转朝外,枕头也换了个面,才躺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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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玲玲”——
早自习的上课铃响了三声,最后一批迟到被逮的学生也都陆续进校。
裴述尔吃着包子蹲在街边,眼看着校大门被保安爷拉锁上栓,她嚼嚼嚼,把葱花吐出来,扭头回,
“进不去了,不然你骑你电驴子带我去打拳皇?”
胡子正跨在电瓶车上紧手套,今天贼冷,下着冻雨,他哆嗦一下,学也不想上了,说了句也行。
他们轰到高中部外面的网吧,一个黑帘子进去,外面是游戏机,里面是黑网吧,逃课的学生都爱往这里窜,大早上就已经很热闹。
刚投了两个币进去,裴述尔噼里啪啦地抱怨,“昨天你们也忒怂了,大人来了就一个个都跑光,留我一个人担事儿是吧?”
胡子正摇着手杆选人物,闻言有些咂舌,“哪儿能啊,主要当时祝漾意那样,我靠,满头满脸都是血,我都快被吓晕了,昨晚闭上眼都是他那大血脸,他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