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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在现代的日子(4)

 

胤礽若是知道应妈妈心裏是这么想的,一定会有点窘迫,他不是天才,他只是上辈子学了几十年了……每天凌晨四点起床读书、练武、理政的日子,他在当太子的四十年裏几乎没有一日断过(登基后就被阿婉带着下旨推迟早朝的时间日日睡所谓的养生觉了),能这样学下来,就是一头猪也能成才。

但因为相信儿子“天才”、“智商超高”,应妈妈一直习惯平等地和胤礽交流,当然也是因为每次她用黏糊糊的口吻喊什么“宝宝真棒”、“哇!这是你画的小马吗,宝宝画得真好。”之类的,就会发现自家儿子浑身一抖,一副臊得想挖坑的样子,越发不想理她。

胤礽知道应妈妈说得对,但他性子裏无法抹灭那残酷的一面,他只能点头,心裏还是不大认同,应爸应妈都是教师,心地善良,家裏唯有姥爷比较对他胃口,是个铁血硬汉,然后他说出了自己真正的诉求:“妈,镇上办事效率太慢,也可能事情多了没看见,咱们给姥爷打个电话好不好?让他交代一句尽早办理,想来很快就能有结果。”

应妈妈“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孩子,杀鸡用牛刀了不是,这哪儿是交代一句啊,这是给那边贴上催命符啊!姥爷哪儿认识这种小地方的人?估计就是翻翻系统裏的电话簿,然后从北京一个电话打到省裏,把省裏惊得鸡飞狗跳,再从省裏又往下传,估计市局都会下来人专门督办,怎么可能单单收拾一个煤窑赌场,最后可能还会出个红头文件,就势搞个什么专项行动,把这一片都给扫黑除恶了,最后还要好好宣传、写无数宣传稿、总结报告,这一弄不知连累多少人过年都得加班了。

“姥爷分量太重了,不好,还是叫你小舅舅问问战友吧,他不少战友转业后到了地方就在各层级任职,应该能说得上话。”应妈妈是家裏的小女儿,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了,前头几个舅舅倒是军政商各界开花。

“好吧。”胤礽点点头。他是故意提姥爷的,这样才像个不会分析局势的孩子。

应妈妈说完,又看着他道:“阿辸,你知道吗,或许程匀不会感激你的。你会害她没了爸爸,她可能会觉得你不是救她,你是害她没了家的人,你怕不怕?真的要妈妈打这个电话吗?”

胤礽摇头,语气坚定:“她不会的。”

应妈妈已经从包裏掏出了手机,最后问胤礽一句:“那之后呢?之后她没了家,你想过怎么办吗?而且他爸不会判很久的,那到时候又怎么办?阿辸,你想过吗?我们做事一定要考虑周全才做,要想好后果能不能承担,不能全凭借一时热情和冲动。”

她心裏其实也有了预感,即使儿子不提,她和应爸爸在支教结束后也会提出资助程匀读书的,但她没想到胤礽直接想从根源劫把问题都解决,以他们家裏的条件,做这些事倒不是很难,但她想了解的是儿子的思想。

这么多年,她能了解得太少了。

“妈,我知道赌博不会判很久的,所以我想把我每年的压岁钱都拿出来,给你和爸爸,作为收养阿……程匀的费用。我们带她走,回北京去再也不回来了。”

胤礽甚至想好了怎么说服阿婉的父母放弃监护权——很显然,对付赌徒,用钱就能解决。至于阿婉的妈妈,看她只关心儿子的模样,也一定很愿意把女儿卖了换钱。反正她女儿那么多,送走一个“匀出来”的女儿算什么。

应妈妈嘆气。

她猜中了,胤礽一定早就有这个主意了,他几乎成天跟着程匀,他以前在家裏经常做噩梦,像是突然从高处坠落一般,然后突然惊醒,惊醒时他总会习惯性地用手摸索着身边的位置,摸到空空的床,他才会清醒起来。

应妈妈学过心理学以后,她就觉得在胤礽的心裏一定是有什么人一直陪着他的,他才会无时无刻不在找那个人的存在。她还以为这孩子给自己在脑海裏想象出了一个玩伴来,这是很多“孤独症”小孩都有的行为。

但到了岭南后,胤礽连睡觉都拉着程匀的衣袖,而他再也没有从梦裏惊醒过了,他的目光永远追逐着那个小女孩,是应妈妈从来没有见过的,那样平静、满足的眼神。

是缘分吗,应妈妈受过的教育让她很难相信这样的说法,可这是她亲生、亲手带大,一天都没有离别过的儿子,她很清楚胤礽绝对是第一次见程匀,那好像就没有其他可以解释的理由了。

所以胤礽提出要让他们带走程匀,她竟然也不觉得特别奇怪。她甚至觉得她们如果不愿意带走程匀,胤礽一定会想方设法留在这裏。

应妈妈与儿子对视半晌,没有从他眼裏看到一点动摇,就认输地拨通了电话,部队裏不是经常能使用电话,应妈妈没打通胤礽小舅舅的电话,便打给了门岗值班室,留下话后,等了半个多小时,才收到了回电。

听完后,小舅没说什么,这只是小事而已,只让应妈妈等等,他挂了电话又没过一会儿,又给应妈妈回了过来:“都交代好了,放心吧。”

胤礽吃过午饭就去阿婉家找她,她正趴在破破烂烂的柜臺上写作业,看到胤礽过来连忙跳下来,把他拉出去:“不是不让你过来吗?”

“我想和你在一起……”胤礽有些难为情地低头,“……做作业。”

阿婉小大人一般嘆气:“我爸快回来了,你赶紧回去,他上回就看到脖子上戴的红绳子了,他喝了酒就疯了,连小孩身上的钱都会抢的。”

胤礽脖子上有个保佑平安的无事牌,是束手无策的应妈妈托人去西藏供奉了百日请回来的。

“那你跟我一起出去。”胤礽就把她拉走。

“我妈让我看店。”阿婉不肯,“等下店裏东西丢了我要挨打的。”

两人拉扯间马路上忽然来了很多很多的轿车,有的是镇上本地牌照,有的却是市区的牌照,掠过一阵疾风,从他们面前的马路呼啸而过,着急万分地往开上煤山去了。

那些的车辆最后两辆是闪着灯的警车,缓缓停在了茫然的阿婉和神情冷漠的胤礽面前。

与查了很多次都没发现的黑赌场、石沉大海的检举信相比,这次“上面”高度重视、行动迅速,坚持落实xx号文件工作精神,市局领导亲自带队深入黑煤窑一线指挥工作,在突击检查中身先士卒,充分发挥了先锋带头模范作用……

胤礽合上报纸,他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等的神情有些紧张忐忑的阿婉,他也没想到,捣毁黑赌场时程爸居然还敢反抗(据说是喝了酒又抓了一手好牌快赢了),非常迅速被强制执行了,当场就被带走了。更没想到的是,阿婉的妈妈居然因此崩溃痛苦,她没有因为丈夫入狱而感到解脱,反而感到绝望,胤礽无论如何也没想明白这是为什么。

然后没过两天,趁阿婉去上学,她只带走了自己拼死拼活生下来的儿子和家裏的钱,丢下三个女儿,就这样走得无影无踪了。她两个妹妹才4岁和6岁,懵懵懂懂,都送去爷爷奶奶家裏养了。应妈妈给老爷子留了两万块钱养孩子,到底没敢留联系方式。

唯有阿婉放学回来看着空荡荡的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掉眼泪。她不亲近自己的父母,但也并不希望这样随意被抛弃。

胤礽说:“你跟我回家,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生拖硬拽把人带走了。

那天晚上是应妈妈陪着阿婉睡的,胤礽只能跟打鼾的应爸爸睡一张床。

应妈妈很好地宽慰了阿婉的心,她跟她讲了很多很多故事,轻轻搂着她睡觉。第二天,才和平静下来的阿婉轻声细语地说想带她回北京,以后就让她跟他们一起生活,阿婉才猛然抬起眼来,难以置信却又难掩喜悦。她不知道多少次在心裏期盼过应妈妈应爸爸是她的爸爸妈妈,她不知道做过多少次这样的白日梦。

今天,这事儿已经过去一个来月了,胤礽一家人经过不断打点,已经拿到阿婉爸爸在狱中签下的同意书,正过来户籍科变更户籍。开好一沓各种证明,不知跑了多少部门,应爸应妈都跑得汗津津,终于可以办了。

柜臺太高,胤礽拉着阿婉过去踮着脚看。

应妈妈正和办事人员说要给阿婉改名字的事。她和应爸去看守所找阿婉爸爸时,没有错过那一直打听这个打听那个的赌徒眼底的贪婪,还是把这个名字改了稳妥一些。

何况这个名字本来寓意就不好。

应妈妈问阿婉:“你有没有喜欢的名字啊?阿姨给你取个好听的名字好不好?”

胤礽连忙说:“妈,妈。”

应妈妈和阿婉都转过头来看他。

“程婉蕴。”胤礽眼眸亮得好似被风擦亮的天空,“她叫程婉蕴。”

“婉,出自《诗经》,清扬婉兮,是美好的意思,蕴,积蓄。是盼望着积攒多多的福气在身上,美好顺遂一辈子的意思。”

阿婉愣住了,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名字那么耳熟,这个名字背后的寓意更让她想哭。她是不是曾经被人这样喜悦地盼望过?

“这名字好,也好听。”应妈妈给胤礽竖起一个大拇指,又看向阿婉,“那就改成这个好吗?”

阿婉眉眼弯弯:“好。”

应妈妈便认认真真地填下这三个字,胤礽盯着那张单子,终于释然地笑了。

之后,不想节外生枝,等手续都办好,胤礽一家就与学校联络,更改了支教的行程,由其他老师代班,带着阿婉提前回了北京。

从村巴到出租车再到火车,那在大山裏穿梭着,离那个痛苦的地方越来越远,等到了市裏,就换了飞机。

阿婉第一回坐飞机,应妈妈给她买了靠窗的位置,胤礽看她双手贴着舷窗上的玻璃,一直望着那重重山岭,她喃喃道:“好高啊,我真像个小鸟,就这么飞出来了。”

胤礽笑而不语。若你受困于无风深渊,我唯愿做那扶青云直上的风。

从此青山水长,你和风都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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