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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傍晚时分,赵黎收到了一个匿名的短信,发信人不详,只有一张照片,白色的床单上,躺着小男孩赤裸的尸体,手腕血肉模糊,手上全都是焦黑的电击伤痕,脖子上插着一根筷子,赤裸的胸膛上,亦是一片焦黑。

赵黎真正的警告,便这样来了。

那人盛怒之下把濒死的孩子拖进电击室,根本就不是为了最后的抢救,他知道那孩子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杀就是为了躲避明天的电击,他得让他知道,他就算是死,也逃不了。

赵黎看着这张照片,他本以为自己会有太多强烈的情绪,可他此时竟然近乎麻木,一颗心咚咚地在胸膛里跳动着,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赵黎就这样平静地看着这张照片,看了那么久,像是欣赏着什么佳作似的。

天黑了。

客厅的窗户咔哒响了一声,赵黎回过神,许久不见的江酒臣从窗户跳了进来,两人四目相对,竟是相顾无言。

不过短短几天,好似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地变了一番似的。

江酒臣心下知道赵黎的日子不会好过,若不是他把他引过去……江酒臣无声地叹了口气,犹疑着要不要将那件事告诉他,思来想去,还是开了口:“那天那个小男孩……”

“我知道。”赵黎说。

他一天水米未进,嗓音干涩得如同刀子从锈器上刮过,沙哑得近乎哭腔。江酒臣一愣,一垂眸,就看见了赵黎屏幕上的照片。

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赵黎说完这句“我知道”,仿佛才回过神来,神游一天的三魂七魄归了窍,他藏着躲着,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赵黎像踩到了电门似的弹了起来,踉跄地退后一步,险些跌倒,双目赤红地看着江酒臣。

这是英雄末路的模样,比世上一切的凄凉都来得揪心。江酒臣心中不忍,往前一步,正欲说什么。赵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哑声说:“你走吧。”

“赵黎。”

“我没事,你走吧,我静一会儿。”

一米八十多的大男人,忙于公务几天没打理自己,下巴上钻出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胡茬。此时站在这里浑身颤抖,像是个无助的孩子一样,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对峙了片刻,江酒臣又叹了口气,离开了。

他从窗户上一跃而下,钻进了无声的夜幕里,缓步走出赵黎家的小区,在小区门口,与车衡擦肩而过。

房间里归于安静,赵黎全身颤栗地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脱力地跌坐在床上。

他双手遮住脸,因为过度的呼吸,脊背不断地拱起,他颤抖着手重新拿起手机,那孩子的惨状一下撞进他的眼里,他心头一紧,慌张地想要返回,颤抖的手点来点去,不知怎的,竟然点开了前几日别人传给他的那段四院门外的录音。

稚嫩的惨叫声立刻响彻在屋子里,赵黎放弃了挣扎,松开了握着手机的手,把脸埋进手心里。

这一年来,压抑在心底的所有绝望和崩溃,都如同火山喷发般,在这个节眼上喷涌而出。

婴尸案得到报应的那些人,不过是执行命令的人,那些当年的决策者现在还稳居高位,没人能定他们的罪;衡源二中依然矗立在怀安县的林区中,每天早上,传出撕心裂肺的晨读声;那些肆意将男孩女孩们玩弄蹂躏的政商贵族们,最长的判刑不过十年,转眼就假释出来了;刘乃超的那些会员们,伏法的又有几个呢?那些他真正服务的人,到现在都没有露出马脚。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存在档案室里,盖上了鲜红的官章,可在赵黎的心里,全都是未结案。

那个男孩说得对,他什么都做不了。

长达三分钟的音频终于偃旗息鼓,一声声凄厉的“妈妈”却还回荡在赵黎的耳边,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雷厉风行的刑警队长,在这样无声的夜幕里,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车衡的手握在门把手上,听着里面的哭声,就这样僵直地站了好久。

后半夜房间里没了动静,车衡掏出备用钥匙打开房门,赵黎已经睡了过去。即便是在睡梦里,他的眉头也是紧紧地皱着,车衡盯着他看了许久,把他眉尖不安的蹙动都收入眼底。远天已有一线黎明的影子,车衡叹了口气,收拾掉地上的啤酒罐和茶几上慢慢一烟灰缸的烟头,把垃圾袋放到了门口,然后走进了厨房。

这一天的车衡,百年难得一见的迟到了。

队里的人虽然心情都不好,总不至于到达他们的程度。最先注意到车衡的是常湘,他一落座常湘就跟了过去,朝四周看了一眼,说:“你去赵黎那了?他怎么样?”

车衡摇摇头:“不吃东西。”

常湘扬起眉毛:“他至于吗,怎么跟青春期小姑娘失恋了似的。”

车衡抬眼看向她,压低声音说:“怀明什么脾性你我都知道,停职这事虽然瞒着他,但他肯定明白,但总不至于到达这种程度,我怀疑可能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常湘沉思片刻,说:“下班我跟不复去看看。”

越是意志坚定的人,一旦走进死胡同里,就越难走出来。这三番五次的事情,对赵黎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这世上再没有比信念的坍塌更让人崩溃的事情,他信任的正义背叛了他。

下班之后常湘和林不复立刻赶了过去,门敲了半天,里面没有半点动静。林不复咧了下嘴巴,说:“领导,你说老大他该不是……”他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常湘回过头,捋了一把头发看向他,林不复乖乖闭上嘴巴。常湘又拍了两巴掌,喊道:“赵黎,你给我开门!”

“赵怀明!”常湘说着又砸了一拳,见里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扬起眉毛,轻轻咬了下嘴唇,回身朝林不复招了招手。

林不复把皮筋放到她手上,常湘一挑眉,林不复反应过来,在兜里摸了摸,递给她一个黑色的发卡。

门口咔哒一声,常湘走了进来。赵黎倚在床上抽烟,头也没抬,哑着嗓子说:“刑侦队都什么毛病,都喜欢私闯民宅吗?”

林不复一眼就看见了这个颓废大叔,常湘甩都没甩他,直奔着厨房走了过去,拉开冰箱门,果然,车衡备好的三餐都齐刷刷地摆在里面,赵黎只动了蛋炒饭,还剩下了大半盘。

林不复小同志看着烟灰缸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开口安慰几句,常湘已经从厨房折了回来,说:“干什么呢你?绝食死得慢。”

赵黎不回答,也不抬头看常湘,沉默了一会儿,他钻回被子里,说:“我要休息了。”

常湘走过去,提着赵黎的脖领子,一把把人拎了起来,说:“赵怀明,停职几天你就至于这样?你不服,去找老关说啊。”

“我服。”赵黎笑起来,“我服,不然呢?”

常湘长出了一口气,说:“我们为什么愿意跟着你?赵黎,省厅那边要大衡多少次,他为什么不走,我常湘为什么就愿意跟着你干?不就是因为你缺心眼吗?”

林不复抽了口气。

“不就是因为别人不敢碰的案子你敢碰,别人不敢查的案子你敢查吗?”此话话音刚落,赵黎抬起头来,嘴角微微抖了抖,常湘看见那双眼睛,剩下的话全都噎在了嗓子里。她扭头看向林不复,朝他扬了扬下巴,林不复睁大眼睛看着常湘,最后还是退了出去。

常湘缓缓地松开手,轻声问:“到底怎么了?”

赵黎把手机递给常湘,看到屏幕的时候,她的瞳孔猛地一缩,赵黎的声音响起来,说:“我的停职,老关也左右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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