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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番外八

京城夏日的雨来去都没有道理,酝酿了一整天,临近傍晚尽情宣泄了一阵,又突然放晴。

雨雾散去,隐匿了一天的夕山重新显现在路的尽头,靛青的山峰上笼着层层叠叠的云霞,模糊了凌厉的轮廓。

排队测核酸的市民纷纷收了伞,掏出手机对着夕山猛拍,焦躁的心绪因为这一点美景转瞬化为惊喜。

核酸监测点简易顶棚上噼里啪啦的雨声骤停,喻述有些不适应,茫然抬头,才发现换了天色。

她穿着白色防护服,头脸包裹得像一颗光滑的卤蛋,往路的尽头望去,透明面罩上蒙了一层赤金的霞光。

喻述从早到晚扫描了上千张身份证,脑子里全是杂乱的身份信息,愣了几秒,天边的色彩才慢慢淌进眼里。

她兴奋地弯起眼睛,扭头对采样处的小护士徐灵说:“雨停了!”

徐灵拧紧采样管,一脸生无可恋:“闷了一整天,才下这点雨,我防护服里的水都比地上多。”

喻述甩甩裤管,也是一片水声,她看了眼时间:“马上就六点了,再坚持八分钟。”

徐灵摇摇头:“你刚来几天不知道,这雨一停,且有人来排队呢。”

今天是喻述下沉社区的第三天。她奋战百日,终于考公上岸,分到了夕山区政府办信息科,结果入职没两天,就被抽调到柏林社区支援疫情防控工作。

她值守的这个核酸检测点紧挨着高档小区望山苑,顾名思义,里面都是西望夕山的山景房,寸土寸金。

徐灵话音刚落,原本稀稀拉拉的队伍就延长了不少。喻述咋舌:“你这波预判我给满分。”

“你瞧瞧还有多少人?六点半能收工吗?”

喻述站起身,望向夕山的方向。大雨初停,空气中还氤氲着水汽,长队一直蜿蜒到路口,人头攒动,个个面目不清。

队伍中有一人格外显眼,他比前后高了一头,身姿挺拔,穿着白衣黑裤,背对青山彩云,好像水彩画里的一笔浓墨,明明是最低调的颜色,却最引人注目。

他站在队伍里,却不似与任何人同行,目光略过众人的头顶,直直落在队伍起始的地方——喻述所站的位置。

虽然远得看不清面目,喻述还是下意识别开了脸,不知怎么,这个模糊的身影忽然让她想起一个人,一个她早就该淡忘了的人。

记忆里,那人眉目锋利,颌线清晰,目光总是若即若离,好像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可当他认真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瞳比太阳还灼人,让人无端忘了怎样开口,甚至怎样呼吸。

喻述摇摇头,把那人的样貌从脑中甩掉,重新坐回桌前:“路口那边还有几十个人,六点半估计悬。”

徐灵叹气:“都怪雨停得太早了,人多力量大,你明天跟我一起祈雨。”

喻述笑道:“我才不参与你的封建迷信活动,想开点儿,大家今天测了明天就不用来了。”

二人没聊两句,就重新投入工作,排队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不容片刻分心。

雨一停,天气愈发闷热,喻述一直低着头,汗水滴下来迷了眼。她抬起胳膊想擦,才发觉自己全副武装无处下手,只好仰起脸拼命眨眼,直到憋出几滴眼泪,才恢复了视力。待转过头,桌子上已经又多了一张身份证。

她熟练地调整手机角度,把证件四角都框进摄像框里,等着机器自动识别信息的时候,目光落在手机屏幕里的证件照上,再也错不开眼。

照片与记忆中那张脸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一起,只是更年轻些,带着些许稚气,目光桀骜。

喻述手腕一抖,手机掉在了桌上,不偏不倚砸中了那人的身份证。卡片薄薄一张,受不了这等冲击,一个弧线跳下了桌子。

喻述下意识弯腰去捡,谁知那人也蹲了下去,她的医用手套触到那人的指尖,急忙缩了回来。

她垂着头不去看他,伸手在桌上胡乱摸索,跌跌撞撞够下来一瓶酒精消毒液,对着自己的手套一阵猛喷,然后双手一阵猛搓,边搓边说:“快把手伸出来,你刚才碰到我了!”

喻述语气急切,说完才觉得凶了些,赶紧抬头解释:“这是防疫规定,在人员密集的地方要尽量避免接触,接触后要赶快消毒。”说着把消毒液往前递了递。

隔着透明面罩,喻述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对面的人,睫毛上还沾着两滴未干的泪珠,好像凶人的不是她,被凶的才是她。

她这才真正看清他的模样,轮廓比四年前瘦了些,棱角分明,显得愈发冷峻。他目光落在她发红湿润的眼睛上,微微蹙眉,然后朝她伸开了手掌。

喻述赶紧低下头,对着他掌心按了几下。

他的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泛着冷意。掌纹很简洁,没有那么多枝枝桠桠,生命线又深又凌厉,事业线很长,爱情线很短。

喻述看着入了神,忽然觉得手相学或许也有些道理,全然忘了自己刚才拒绝封建迷信的那份坚决。

那人双手合在一起,姿势标准地示范了一次七步洗手大法,重新伸到喻述眼前:“可以了吗?”

喻述猛然回神,下意识“嗯”了一声,脸颊一片热气蒸腾,庆幸自己戴了面罩和口罩。

“你捡还是我捡?”他指了指地上的身份证。

“你、你捡吧。”

他翻过手掌,用食指和中指夹起卡片,少年带稍显稚气的脸庞闪了一下,藏进他手心,像在恶作剧。

“起来吗?”他问。

喻述这才意识到两人一直蹲在地上说话,赶忙攀住桌沿,试图优雅起身,可是一下午没吃没喝,又蹲了这一会儿,难免头晕眼花失了准头,后脑勺在桌角磕了一下,震得桌子抖了三抖。

这一撞,把她憋了半天的矜持全撞散了,干脆破罐子破摔,重重坐在椅子上,不再费心管理仪态。自己总共见了这人三四回,回回都是狼狈不堪,而且一次比一次更甚。

好在这次她捂得严严实实亲妈也认不出来,也不必顾及形象了,反正他也不可能记得自己。

那人单手稳住摇晃的桌子,低头看向喻述的脑后,那里鼓鼓的,是她胡乱扎的丸子头。

喻述忽然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他时,发型比今日还草率。那时她正试图把头发留长,半长不短最是恼人,赶上期末周,她扎了个朝天揪就往图书馆跑,谁知碰见了几个月没在学校出现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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