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他捂着胸口魂不守舍地从床上坐起,只见屋中烛火幽暗,一个人正背对着他坐在茶案前。
烛火将他的影子映照在床榻上,犹如一座伟岸的山岳。
郦筑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隐忍着眼中的泪意,声音低哑地说道:“大人,你怎么还没有走?”
坐在桌前的男人声音低沉:“见你睡得不是很安稳。”
郦筑昙用指尖拭去眼角残存的泪水,掀开身上的被褥下了床榻,穿着白色里衣坐在于洲身边。
桌上摆着的那坛烈酒还没有喝完,郦筑昙捧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酒。
烈酒入喉,心中的烦闷这才消解一些,他擦了擦唇边的酒水,神色委顿地趴在桌上。
于洲说道:“心绪烦躁时不易饮酒。”
郦筑昙笑了一声:“大人,我心里痛啊,虽说我现在心是黑的,比天底下最毒的毒药还要毒,可是我以前真是一个好人,我曾经立誓,要成为我父亲的那样的人,但是汴京那个狗皇帝把一切都毁了。”
“若是他以权势相逼也就罢了,我从了他,保一家平安便是,可是他一面对我温言软语深情款款,一面又暗下毒手,着实是个恶心至极的人。”
郦筑昙又猛喝了一大口酒,他自嘲地笑着,醉醺醺地抱住了于洲的肩膀。
他的脸颊带着醉酒后的晕红,慢吞吞地把额头抵在于洲的肩膀上,很小声地说道:“我今年也才十八岁,家中的长辈都已经不在人世,再也没有人教导我如何做人如何行事。”
“若是我的父亲见到了我如今这番模样,定是要大骂几句逆子,然后将我逐出家门,我实在是愧对父亲的教导啊。”
于洲轻声说道:“世道残酷,坚守本心本就不易。”
郦筑昙说道:“大人虽然如此说,可心里也定然是鄙夷我的。”
于洲又说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郦筑昙笑了:“我的好大人,你真是一身的浩然正气,如果你是胤雪王朝的太子,如果在梅园的那一日是你和我相遇,若是你瞧上了我的好颜色,想和我共赴巫山云雨,筑昙一定扫榻相迎。”
于洲忍不住说道:“郦探花,扫榻相迎不是这么用的。”
郦筑昙噗嗤一声笑了,“大人,有时候我真的分不清你是真正经还是假正经。”
于洲瞥他一眼,“郦探花,有时候我也分不清你是真情还是假意。”
他站起身,看着窗子外面的月色,“天色已晚,我先告辞了。”
说罢足尖点地,郦筑昙眼前一花,只觉得一阵微风从耳畔处掠过,那人已经没了影子,独留窗外月色幽幽。
郦筑昙心头不知不觉地涌起一阵失落来。
他正想再喝一大口酒,提起酒坛却发现已经空了,只好露出一个苦笑茫然四顾。
一抬眼正好看见于洲从知味斋买的那包点心还在,便伸手拆开了上面的油纸和草绳。
里面的老八样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郦筑昙拿了一块山楂锅盔咬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的点心冲淡了心中的苦涩,他微微笑了笑,又把油纸小心地包好,把这包点心揣在了怀里。
他穿好衣衫连夜回到军帐之中洗了一个潦草的澡,换了身里衣后便倒在了床榻上。
翌日,突然有只白鸽飞进了军帐里,大摇大摆地站在郦筑昙的桌案前,从笔洗里喝了两口清水。
孔林风正和郦筑昙谈论排兵布阵的事情,看见这只白鸽不由得赞叹道:“好一只神气的白鸽。”
郦筑昙把白鸽抱起,从白鸽腿上拿下了一个信筒,上面只有一个字——可。
这是于洲的字,力透纸背,入木三分,带着锋锐的剑意。
郦筑昙合上纸条,笑了。
孔林风稀奇道:“怎么了,你怎么笑得这样开心,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郦筑昙说道:“湟川藏宝图有指望了,明天我便动身前往南越,去说服援军的将领,闯一闯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孔林风知道郦筑昙最是谨慎狡诈,看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也就放了心。
山涧之中,于洲正在卜卦。
得出的卦象不好不坏,于洲收起用来占卜的铜钱,回到山洞里继续打坐静修。
天亮时他出了山洞,路过一家茶楼时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茶香,便又去要了一壶普洱茶。
他依旧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一边品茶一边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
有个青年正坐在楼上说书,声情并茂地说道。
“那探花造了反,他本就是个学识渊博惊才绝艳的人物,身边又有一批能文善武的人才为他所用,于是这一路势如破竹,不过五年探花郎便登基称帝,成就了一番霸业。”
台下的茶客齐齐喝彩,鼓掌欢呼,却不料说书客话锋一转,叹息道:“可惜啊可惜啊,这探花的心性阴毒狠辣,少年遭逢大变,他的心性已经全然扭曲了。”
“他的父亲为官清廉爱民如子,可是却被凌迟处死,活活从身上剐下来三千多块肉,百姓争相食之,纵然一朝称帝又有何用,也不能让死去的亲人复活。”
“探花,哦不,少年帝王深深地憎恶着这个世界。”
“他创造出了许多丧心病狂的酷刑,把前朝废帝做成人彘放在猪圈与猪同养,使用惨无人道的刑罚折磨违抗他的人。”
“他是一个绝对专治的皇帝,他说一匹马是鹿,那就是鹿,他说天是黑的,那天就是黑的,在他的统治下可谓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啊!”
“他心中的恨意太深,怎样都无法抚平,且看不得成双成对的东西,若是听闻朝中哪个大臣家中幸福美满子孙满堂,他必定要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所以在他的统治下,朝中大臣不敢娶妻生子,生怕遭遇灭门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