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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韬晦

 

晋王府悠扬悦耳的音乐声响起,太子府仪门大开,下人们忙着悬灯结彩。杨勇、云妃及东宫属官盛装朝服到大门外恭迎圣驾。一对金顶百绣大轿,直接抬进二门。杨勇等躬身碎步跟在轿后,大气儿都不敢喘。待到在正厅前落轿,帝、后二人步入厅堂居中正面坐定,杨勇率一干人等上前参拜。独孤后一眼看见云昭训,心中先自不喜,冷冷问道:“你是何人?”云妃叩首道:“贱妾云昭训。”杨勇接答:“她是儿臣近日新纳的妃子。”“我怎么没听说过呀?”独孤后故作不知,脸色难看。杨勇小心翼翼:“儿臣未及向父皇、母后禀明。”独孤后吩咐:“云妃抬起头来。”云昭训只得遵旨扬起粉面:“父皇万岁万万岁!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杨坚只看一眼云妃容貌,不禁赞道:“美若天仙,难怪我儿动心。”“多谢父皇夸奖。”杨勇心情有些放松。“哼!”岂料独孤后冷笑一声,“妖冶!狐媚!这样的女人在太子身边,我儿怎能学好。”云妃赶紧低下头:“贱妾不敢。”杨勇代为辩解:“母后,云妃名门闺秀,甚识礼数,温良恭俭,谨守妇道。”“得了!看来你已被她迷魂汤灌迷糊了。”独孤后尖酸刻薄地责问,“她算什么名分!接驾还轮不到她。元氏才是正位王妃。”云妃当众受到奚落,甚觉委屈难堪,眼角含泪,但又不敢哭泣,只有紧紧低着头。杨勇赶紧回奏:“母后,元妃近日身体不适,卧病在床,难以出迎,故由云妃代之,乞请恕罪。”“怎么,你把元妃气病了?”独孤后听说侄女病重,分外着急。“我要去见她。”“母后千金之躯,怎能折身下视。且待过几日她病体稍愈,儿臣就命她进宫问安。”杨勇意在阻拦,他知道元妃不会有好言语。独孤后已站起身:“带路。”杨勇不敢再说,只得领路。一行走在去往后宫的万画廊中。途经风荷院,院门半开,传来一阵阵婴儿的哭声、叫声、闹声。独孤后疑惑地止步静听。杨勇跟上一步:“母后,前面就是元妃居室了。”他用眼色暗示,姬威心领神会,背着手将风荷院院门带上关严。独孤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推开院门走进风荷院。甬道上,花坛边,假山旁,十来个儿童在追逐打闹游戏。独孤后也不说话,又走进上房。室内,约有二十余婴儿成排卧在炕上,七八名宫女打扮的年轻女子,有的在给婴儿喂奶,有的在换洗尿布。杨坚感到纳闷:“东宫太子府中,哪来这许多孩子?”独孤后早已明白,逼视杨勇:“是你的?”杨勇低下头:“是。”杨坚惊愕了:“你,这许多孩子,该是要搞多少女人哪!”独孤后脸色气青了:“像你这种只知找女人寻欢做乐的太子,日后如何托付国事!”说罢,拂袖就走。杨勇不服,跟在身后辩解:“母后,儿臣血气方刚,难免把持不住。其实,这事无需大惊小怪。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不是三千粉黛,而今陈朝陈叔宝据说后庭美女如云,数以万计。依儿臣看来,父皇戎马征战一生,受多少辛苦,也该多有几个女人陪伴。”这话使杨坚的心怦然一动,他万万没想到儿子竟是这样快活。单从孩子来计算,至少有几十个女人倒入了太子怀抱。而身为皇帝的自己呢?只守着独孤后一人。他感到自己亏了,不由又想起了陈、蔡二女,暗下决心,回宫后一定要幽会巫山,圆了阳台梦。独孤后可是气炸了肺:“放屁!”她不管众人跟在身后,也毫不顾及太子脸面。她恨杨勇非但不引以为戒,反而借机怂恿杨坚步其后尘,心中合计,定要惩治一下这个不肖之子。元妃的寝宫死一般寂静,独孤后一行来到时,宫女正在打瞌睡,见状急忙禀报主人。病榻上的元妃刚刚挣扎坐起,独孤后已到床前。元妃就要下床接驾,怎奈身不由己,全身绵软无力:“万岁、娘娘,儿妃死罪。”独孤后扶她坐好:“不必拘礼。”看见元妃香肌瘦损,乌云蓬散,满面菜色,心中老大不忍:“我儿,一月未见,如何就这般模样?”元妃看看杨勇:“只怕再过一月,就见不到娘娘了。”“是谁欺负了你,尽管对我明说。”独孤后明知故问。“我,我……”元妃欲言又止。杨勇在独孤后身后,把如隼的目光射向元妃。元妃还是没敢明说:“姑妈,我好命苦呀!”她无限委屈地扑到独孤后怀中哭起来。“你不用说了,我什么都明白。”独孤后转过身怒视杨勇,“你想把元妃怎么样?”“母后,儿臣一定认真为她医病。”“她是心病。”“儿臣会耐心劝解她,尽管放心,不论云妃还是任何人,都不能抢去她正妃之位。”“你若口是心非,小心我跟你算账。”独孤后警告。“儿臣不敢。”杨勇暗中松口气,看来这事就算过去,母后接受了云昭训这既成事实。他赶紧抛出另一个话题,“儿臣已为父皇、母后备下宴席,请父皇、母后赏光。”“我不想吃,气都气饱了。”独孤后一口回绝。杨坚则问:“皇儿,不知你每日可操练武艺?”杨勇明白父亲对习武看得至关重要。他终朝每日宴饮游猎,泡在女人堆里,至少有半年没摸兵器了。可他不敢明说,便扯谎道:“儿臣牢记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古训,一天也不曾偷懒,敢说风雨不误。”“好,你与朕当面练上几趟,看你的武艺可有长进。”杨坚本意还是太子挂帅平陈,这样顺理成章。“父皇,待儿臣为您使一趟六合拳。”说着,亮开门户。杨坚摇摇头:“你与我披挂起来,我要看马战。”杨勇怎知父亲的打算,只有照办。太子府后院,有一块方圆数亩的草坪,这里宫墙环绕,芳草如茵,平素是杨勇与下人打马球玩耍的所在。如今,柳荫之下,龙凤椅上坐下帝、后二人。少时,全身披挂的杨勇快步来到,身后紧跟着牵马的姬威。杨勇至帝、后面前施礼:“父皇,母后,儿臣上马了。”“慢。”杨坚双眼死死盯在儿子身上不住打量。杨勇见父亲许久不说话,向自己身上看个不住,有些发毛:“父皇,儿臣服饰有何不宜之处?”“我问你。”杨坚用手一指,“这身铠甲是哪里得来?”原来,杨勇身穿的铠甲引起了杨坚的注意。这副铠甲,不只金光耀眼,而且色彩斑斓,轻软得体,分明是一件高贵的艺术品。难怪杨坚嘱目,就连司空见惯的大太监刘安也忍不住开口称赞:“好一副软绣铠甲,真乃希世珍宝,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杨勇不无得意地回答:“父皇真是好眼力,这副铠家乃巴蜀巧匠精工绣制,要值上万两白银呢。”“价值万两!”杨坚惊愕。“其实何止万两。”杨勇有意炫耀,“父皇、母后请看,仅这铠甲的花边,就是十名绣女挑绣一年方成,光金线就用了一斤多。看这蛟龙布雨,金爪苍鳞,风际云从,宛然如生。看这海水江牙,琼珠飞溅,每颗水滴,都是一粒珍珠镶嵌……”“别说了!”杨坚已沉下脸来,“这种铠甲能上阵杀敌吗?”“这……”杨勇顿时张口结舌。他没想到文帝如此动怒,“父皇,这是儿臣平时用的,战时上阵自然……”“我不要听。”杨坚脸色极为难看。在女色问题上,他还不十分介意,但对于俭约,杨坚却特别看重,“你身为太子,一国储君,须知天下来之不易。况且南陈未平,江山未稳,理当励精图治。不说枕戈待旦,也该秣马厉兵,代朕分忧,早成一统。而你竟……竟醉生梦死,骄奢淫逸,不思进取。你太过分,太让朕失望了!”说完,起身就走。独孤后紧跟着离开,而且火上浇油:“不肖子,焉能托付国事。”杨勇知道不妙,追上去挽留:“父皇、母后,儿臣还未演练武艺呢。”“无需再看。”杨坚头也不回。独孤后去意更坚,帝后不再说话,一声起轿,前呼后拥离开了太子府。闪得杨勇站在府门前呆呆发怔。晋王府的建筑与太子府相比可就逊色多了。对此,一向崇尚节俭的杨坚也觉看不下去,几次提出要为杨广重修府第。可杨广坚持住在后周时二品官的旧宅院里。其实他也有意更换府邸,只是由于宇文述苦劝,他才强压下这个念头。独孤后一到晋王府大门前,就掀开轿帘发出感慨:“万岁,你看这未免太不公平了,广儿的府第也太寒酸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可不能偏心呀。”文帝探出头来:“是呀,应该重新起造一座晋王府。”大门两个当值的家丁,慌忙对轿跪倒:“万岁、娘娘,待奴才们禀报千岁接驾。”独孤后问:“晋王现在何处?”家丁答:“在后园习武。”文帝传谕:“起轿后园。”大轿到达后园时,杨广身穿战袍,手执银枪,与宇文述对练,已是汗流浃背。刘安一声:“圣驾到。”杨广、宇文述下马,与在场所有人等齐刷刷跪倒。文帝、独孤后笑吟吟下轿,吩咐众人平身。文帝故意问:“广儿,既然身为亲王,就该安享富贵,还舞刀弄枪做甚?莫非闷中取乐?”“父皇,儿臣以为,南陈未平,四夷未服,江山尚未一统。儿臣不该坐享其成,应为父皇分忧,练好武艺,有朝一日领兵打仗,父皇就可免鞍马劳顿之苦。”杨坚不觉微笑点头,表示赞许。杨广又说:“儿臣不知父皇、母后驾临,未能到府门恭迎,实是罪过。请圣驾到前厅落座,儿臣再跪拜请罪。”“我们心血来潮突然驾临,怎能怪你。”独孤后满脸笑容“好吧,到前厅叙话,广儿带路。”刚出后园门,萧妃匆匆赶来见驾。独孤后拉住她:“别拜了,在自己家中,国礼免叙。”“谢母后恩典。”萧妃诚惶诚恐地要退到侧后。独孤后拉住她不松手,上下打量两眼:“你为何这般打扮?”原来,萧妃的装束根本不像个王妃。半旧衣裙,更无满头珠翠,只有一两件银首饰。文帝也觉奇怪:“广儿,你晋王府就如此窘迫吗?难道我儿媳身为王妃穿戴就如此寒酸吗?”萧妃答道:“万岁、娘娘,并非王府没有儿媳穿戴,是晋王千岁一再告诫我们,父皇南征北战与母后打下江山实非容易,连父皇、母后都穿旧龙袍,着旧凤冠,我们为子媳者,更当勉力效仿。晋王还说,俭乃立国之本,绝不能奢侈糜费。”杨坚不觉频频点头,连连称赞:“说得有理,有理,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好儿媳。”紧挨后园的第三进院落,有一处乐师房。文帝经由此处,不觉信步走进。这是一排三间厅堂,不仅空无一人,而且结满尘网。摆放的古筝、瑶琴,挂放的笙管笛箫,无不积满灰尘,琴弦多数已断。文帝环视一遭后问:“广儿,此处为何这般荒凉,乐师们在何处?”杨广答:“请父皇、母后恕儿臣不能奏乐相迎。儿臣想,若沉溺声色,便难免玩物丧志。故而遣散了所有乐师,也不许府内任何人动用乐器。说来,这乐师房儿臣已有年余未曾涉足了。”文帝与独孤后交换一下眼神,彼此都是赞许之意。文帝又问:“广儿,你正值青春年少,不近声色,平日如何打发光阴呢?”“父皇,请随儿臣来。”杨广向对面一指。这是五间东厢房,帝、后走进一看,着实令二人惊讶。各种书籍摆了满满五间,真是浩繁如烟海。有的书打开,有的夹着纸条,显然是主人正在阅看的。文帝信手翻了翻,见都是《史记》、《吕氏春秋》之类史书,绝无淫词秽语春gong图。杨广不失时机说:“儿臣的时间大半都消耗在这里了。”杨坚心想,这书房比他的御书房毫不逊色,难道杨广真的这样用功读书?又问:“这些打开的书,想必你正在看?”“正是。”杨广回答很肯定。如果说今天这一切都是在刘安报信后有意布置的,是在演戏的话,惟独这书房实实在在是真实情景。杨广确实嗜书如命,也常常秉烛夜读。文帝见一册《三国志》打开,有意考验一下杨广:“蜀汉丞相孔明的《出师表》你可看过?”“儿臣读过多遍。”“可还记得?”杨广不假思索,便将前后出师表一字不差背诵一遍。在场人无不赞叹,宇文述也没想到杨广如此博闻强记。文帝开怀大笑:“好!不愧为龙种,朕之江山何愁后继无人。”“父皇过奖,儿臣不敢当。”文帝确实高兴了,情绪极佳:“广儿,吩咐传膳,朕要在你这晋王府畅饮,也好尽兴而归。”前厅之中,摆下宴席。独孤后一入座,脸上立刻没了笑容。桌上只有四个盘盏,四个菜分别是青菜、豆腐、草鱼和蛋羹。独孤后不满地问:“广儿,你父皇一年来难得到你这里进餐,你就用这样菜肴款待吗?”“母后,请恕儿臣未到厨房特别关照。这便是晋王府款待贵宾的上等宴席了。儿臣平时只一菜一饭。逢年过节也只两菜而已。请容儿臣再去厨房安排。”“不必了。”文帝却是非常满意,因为他在宫中一向菜不过四,“一个人能有多大食量,能吃饱就好,不可抛费,四个菜足矣。”席间,独孤后发现,无论是上菜的女仆,还是斟酒的宫人,俱已年过三旬,其貌不扬,身穿粗布衣裳。未免心中不喜,冷冷地说:“广儿,你用这样的使女服侍圣驾,大不恭也!”杨广答:“母后息怒,儿臣府中并无年轻貌美奴仆。”萧妃接话说:“这是臣妾与晋王共同商定的,凡是俊美少女一律不选。”杨广又接过话来:“儿臣想,有萧妃一人足矣。夫妇之间,琴瑟合鸣,其乐融融。倘府内美女如云,难免把持不住。”

独孤后连声称赞:“如此甚好!男人不可过多贪恋,不仅冷淡夫妻情分,且亦有碍身体。”末了,她有意问杨坚:“圣意以为如何?”杨坚言不由衷地:“那是,那是。”与此同时,东暖阁内,王义正陪刘安畅饮。满桌山珍海味,樽中美酒飘香,刘安喝得脸色红润泛着油光:“王义,我报的信息重要吧?”“当然,这关系到我们晋王的前程嘛。”王义往桌上一指,“所以,晋王才破格款待。公公这桌席,那边皇上和娘娘可就望尘莫及了。”刘安打个饱嗝:“无奈,我这肚腹有限,总不能把这些全装进肚里呀。”“公公,这个你可以装进兜里呀。”王义递过一柄金镶玉如意,“这是高丽国王御用的,晋王嘱我送给公公,以表谢意。”金镶玉如意洁白细腻,玲珑剔透,金光闪烁。刘安久居宫中,深知其价值,喜得眉开眼笑:“如此厚赠,受之有愧呀。”“万望笑纳。”王义塞给刘安,“晋王说,以后倘能如意,不会亏待公公的。”刘安顺水推舟收起:“蒙晋王厚爱,刘安当以身相报。请晋王放心,以后宫中一切有我。”“如此,我代晋王多谢了。”王义起身一躬。前门厅内,宇文述正在款待轿夫、宫娥等随行人员。酒足饭饱之际,他命人端上银子。每人一锭十两白银。这些人无不感激涕零,称颂晋王恩德。饭后,杨广又陪文帝与独孤后来到后园。时值晚霞烧天,满园花木都镀上了一层迷人的光彩。杨广乘玉花骢骏马往来驰骋,金刀挥舞,恰似飞雪梨花。文帝带着酒意,看得兴起,乘马上阵与杨广对练了一回。感到杨广武艺又有长进,格外欢喜:“真我儿也,何愁南陈不灭!”文帝与独孤后在杨勇处惹了满肚子气,在杨广处却事事顺心合意。回到宫中,文帝征询独孤后意见:“爱妃,这帅印予谁,可以择定了吧?”“这还用问。”独孤后不假思索,“当然是广儿。”“爱妃与我不谋而合。”“那就传旨吧。”杨坚沉吟一下:“广儿挂了帅印,有了军功,声望上升,勇儿的太子之位可就不稳了。”独孤后冷笑一声:“日后见地伐若真丢了太子之位,也是他咎由自取。”对于杨勇未能挂帅,文帝心中有些不忍。但事已至此,也只有顺其自然了。于是,这件关系到杨广、杨勇命运转折的重大决策,就这样敲定了。次日上午,耀眼的阳光把金銮宝殿辉映得格外明亮,愈显得庄严肃穆。上朝的大臣文左武右已分班列好,静候着天子垂询。虽然百官都无语恭立,但是全感觉到今日早朝与以往大不相同,似乎要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因为今天朝臣的行列中,多了太子杨勇和晋王杨广。尚书仆射高俊最为敏感,他用眼角扫视一下杨广,见晋王神采飞扬喜溢其表;再看杨勇,却是双眼发黏,似乎尚未睡醒。心中说,看来这位不可一世的太子,并非晋王的对手。龙位上的文帝杨坚,也在注视着太子与晋王的表情。看到杨广精神焕发英气勃勃,甚为满意,及见杨勇无精打采哈欠连天的样子,心中残留的一点爱怜也就荡然无存了。他终于开金口了:“众卿,我朝立国以来,全赖文武百官用命,开疆拓土,基业日丰,八方臣服,四夷来朝。惟有陈叔宝偏据一隅,隔江对峙,且又昏愦已极,使江南万民挣扎于水火之中。朕应天顺人,焉能坐视,决计发兵平陈,使天下一统。”百官齐声称颂:“万岁英明,我主圣德!”杨坚发布谕旨:“为有利指挥,于江北寿春置淮南行省,命晋王为尚书令大元帅,总领五十万人马。清河公上柱国杨素为行军元帅,尚书仆射高俊为元帅长史,韩擒虎、贺若弼为大将,分领人马渡江……”杨广等一干受命将佐逐一叩首谢恩,纷纷表示决心,克日破陈,全胜回兵。只有高俊默然,一言不发。文帝感到奇怪,不由发问:“高爱卿,为何独你无语?莫非嫌官职小吗?”“万岁错怪为臣了。”高俊觉得不能不说了,“臣以为,太子已立,且正当年,这等军国大事,应以太子统军为宜。”杨广一怔。文帝在思考如何解释与回答。岂料杨勇接过话头:“父皇,儿臣近日身体欠佳,且武艺不及晋王,还是晋王出征为宜。”高俊真心为杨勇着急:“殿下,统帅无需上阵,指挥自有在下与杨大人。殿下尚无军功,时机不可错过。”“高大人此言差矣。”杨勇惟恐领兵出征,“父皇旨意已下,焉能更改,你就莫再多嘴多舌了。”高俊遭到杨勇一番抢白,有苦说不出,只有张口结舌。文帝心想,太子不可教也。又对高俊说:“高卿,如何?知子莫若父吧。”高俊沉吟一下又奏:“万岁,太子既然无意出征,亦不好相强。但臣以为,五十万大军的兵权交晋王一人,似乎不妥。”杨广再也忍耐不住:“高大人,你这是何意?难道我还会有异心吗?你分明是在挑拨我与父皇的关系。”“千岁此言差矣,为臣之意是王爷一人掌管五十万大军过于劳累。”高俊转对文帝奏曰,“万岁,秦王业已十六岁,将及成年,亦当让他历练一下。”高俊一番话,倒是把文帝提醒,虽说杨广可信,但军权过于集中,历来为用人大忌。常言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文帝不觉接受了高俊建议:“高卿所言有理,着加封秦王杨俊为副元帅,协助晋王参赞军机,调度人马。”对此决定,杨广当然不喜,但他并不表现出来。回到府中,对宇文述提起此事,则是咬牙切齿:“高俊那厮,本王早晚要他好瞧!”“千岁莫要动怒,如今兵权在手,就是向成功迈进了一大步。”宇文述低声说,“但从秦王随征之事来看,万岁对你仍有戒心,高俊的态度也不只一人独有,群臣中焉知有多少人其观点与之相同。因此,仍需认真筹划。”“依你之见呢?”“欲成大事,非有权臣呼应不可。而遍观我朝,能左右万岁决断的,只有杨素一人。”“杨素官高极品,一人之下众人之上,才及文武,如能为本王所用,当然求之不得。”但杨广毫无信心,“可是,杨素为人高傲孤僻,独往独来,难以接近,只怕结交不上。”“千岁,没有蒸不烂的牛筋,只要火候到,何愁不揭锅。”宇文述顿了一下,“我愿为千岁攻下这个堡垒,只是……”杨广何等精明:“有什么条件尽管明言。”“千岁要舍得三样东西。”“便百种千种也在所不惜。”“一要舍得工夫。”宇文述加以解释,“常言说欲速不达。千岁要让我从从容容见机行事,才不致做出夹生饭。”“这一点本王明白,我不催促,你也自会着急。”杨广又问,“第二呢?”“千岁要舍得财帛,举凡府中金银珍玩,许我随意馈送。”“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府中一切,你只管用就是。”“这第三嘛……”“痛快说嘛。”“府中年轻貌美歌姬宫女也要随意供我支配。”“怎么,这也要送人?”对此,杨广似乎有所保留。“千岁既然舍不得,卑职的想法只得做罢。”杨广一狠心:“也好,随你。”宇文述一躬到地:“多谢千岁。”杨广不解地问:“宇文先生,你为我出谋划策,是我谢你才对。”“千岁。”宇文述有些动情,“古语说士为知己者死。我得侍王爷左右,深得王爷器重,若无您信任,我便有千般智谋万种才能,也是平民一个。故而,真诚感谢王爷为我提供用武之地。”“人生难得知己。宇文先生,他年本王若得遂青云之志,定不吝封侯之赏。”“千岁,杨素之事包在卑职身上,敬请恭候佳音。”宇文述信心十足。太子府花园,有一座百尺楼。名为百尺,实则三层。它造工精巧,装饰华丽。紧傍楼身有一株合抱粗的银杏树,树高十丈,枝繁叶茂,浓荫蔽日。绿树红楼,相映成趣。云昭训甚喜此处高爽,杨勇就把这里做了云妃起居室。如今刚一下朝,杨勇就直奔百尺楼而来。云妃正凭栏眺盼,张见杨勇归来,难抑喜上眉梢,不禁喊出声:“殿下,你可回来了!让妾妃望穿秋水等得好苦。”杨勇三步并做两步跑近楼梯:“爱妃,你真这般想我?”云妃故意噘起嘴:“信不信由你,人家还在等殿下一同吃早饭呢。”“好,不枉我疼你一场。”杨勇就要迈步上楼。唐令则抢上一步拦住杨勇:“殿下,你还一心怜香惜玉呢,你大祸临头了。”杨勇怔住了:“什么!大祸?我乃太子,哪来的祸事?”“只怕你这太子当不成了!”唐令则直言不讳。杨勇抬手就是一个耳光:“你敢诅咒我!若不说清楚,要了你的命。”唐令则无所畏惧:“殿下,平陈帅印授与了晋王,你无军权无军功,太子还能当得成吗?失去太子宝座,日后晋王登基,你还能有活命吗?这不是天大祸事又是什么?”杨勇不以为然:“危言耸听。”姬威走过来:“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轻视。我们听说后都甚为着急。殿下,你失算了。”“怎么,你也把这区区小事看得如此严重?”杨勇意在搪塞,“好吧,以后有时间再做商议。”他又要上楼。岂料云妃步下楼梯:“殿下,二位先生之言有理,当亡羊补牢。”杨勇:“你也这样看?”云妃:“事关殿下前程,不能漠然处之。”杨勇开始重视了:“现在说什么都是马后炮了,父皇成命难改,我也不愿去军旅中受罪。”“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云妃再劝,“应当想一对策。”唐令则又进言:“要保住太子之位,就要结交权臣。高俊在朝举足轻重,他当殿所奏皆为殿下着想,理当与之结为莫逆。”姬威接话说:“此人一向标榜忠直,厌恶结党,怕是不肯与殿下过分靠近。”云妃献计:“假若有亲缘,何愁往来密切。”杨勇摇头:“可惜我们素无瓜葛。”“无亲可以结亲嘛!”云妃点破主题。“好!”唐令则心领神会,“上策!何妨与高俊结为儿女亲家。”姬威:“高俊若是不应呢?”唐令则信心十足:“我自有办法,叫高俊挣不脱这条红线。”杨勇已有些不耐烦了:“行了,这事你全权去办吧,办成有赏。”他不想再说,携起云妃素手,搭肩上楼去了。尚书仆射高俊府邸后门外,邻近一条商贩云集的小巷,买卖瓜果的,买卖小吃的,买卖青菜的,挨挨挤挤熙熙攘攘。唐令则布衣打扮,扛着一个糖葫芦草架子,已经转悠半天了。虽然腰酸背痛,仍旧紧盯着高府大门。从早起到现在时已过午,那扇大门曾数度开启,但总没有他期待的人出现。帮闲装束的姬威靠过来:“唐兄,回去吧,没指望了。”“有志者,事竟成。”唐令则矢志不渝,“此事是我主动请缨,岂可半途而废。”姬威失去信心:“我可是坚持不住,要失陪了。”“姬兄请便,我一个人亦无妨。食主之禄为主分忧,我是不获全胜不收兵。”唐令则怕引起周围疑心,不再理睬他了。姬威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当离去,就耐下性子,坐在一个小食摊前,要了一碗羊肉泡馍,索然无味地吃起来。大约又过了一袋烟工夫,高家那扇油漆剥落的大门,吱地一声开了。一个家人驮着个五六岁的男孩走出来。姬威眼睛一亮,目标终于出现了。扭头看,唐令则扛着架子已迎过去。家丁驮着小主人下了台阶正在张望,唐令则已到近前:“糖葫芦,一文钱一串,又甜又香的冰糖葫芦。”骑在家人脖颈上的小主人,面对冰晶玉洁红艳艳的糖葫芦那挡不住的诱惑,小手早伸过去:“我要。”唐令则赶紧取出有记号的一串递过去:“来,拿着。”家丁对小主人说:“庆儿,夫人嘱咐不让在外面吃零食。”唐令则又把一串糖葫芦塞到家人手中:“小哥,我这糖葫芦干净,你就放心吃吧。”家人想,这糖葫芦不像带馅的包子或面汤之类,不会坏肚子,吃吃无妨,就和庆儿一同吃起来。眼见得庆儿吃后头垂下来,唐令则伸手抱起了庆儿。家人有些警觉:“你,做什么?”说着,两眼已睁不开了。姬威把他扶到墙角靠墙坐好,那边,唐令则已抱着庆儿离开,他也随后扎入人流中。对于发生的这一切,周围的人都忙自己的生意,没引起注意。有两个人看见也未多想,似乎一切都是正常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夜幕唤来了满街灯火,高俊府中也华灯齐放。由于要离京远征,夫人在忙着给打点行装。高俊关心地对夫人说:“你不必着急,出征日期尚未定准呢。”夫人照常收拾不误:“一声令下,说走就走,早些归拢好,以免临时忙乱遗漏。”管家走来禀告:“老爷,太子府派人送来文告。”高俊问:“何事?”“说是小郡主失踪,遍告各府协助查找。”管家的话使夫人大吃一惊:“啊!郡主失踪?管家,小厮过晌抱小公子庆儿出去玩耍,可曾归来?”“唉呀!”管家猛然想起,“这一下午天都黑了,怎么还不见庆儿回府,莫要发生什么意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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