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岩田先生今天为了引走看守邱凌的人,确实是煞费苦心。为了达到目的,选择极端的手腕。这,在科学界不是少数,我表示非常理解,但不愿意苟同。或许,在岩田医生看来,一个普通游客的死,又算得了什么呢?”我的语气变得越发镇定,嘴角在微微地上扬。
岩田站直了身体,他回报给我一个微笑,并耸了耸肩说道:“沈非,看来,我需要提前给你服用几颗让你停止思考,记忆也短暂缺失的药物了。本来,我们想让你和我们一起,亲睹你的老对手终于覆灭的一幕。看来,你并不珍惜这个伟大的机会。”
他说这段话的同时,我的头却微微地歪向了一边。我的身体软弱无力,被收拢在布袋里。于是,对方要洞悉我的内心世界,只能通过我的表情而已。那么,决绝般的坚定,是我此刻必要的呈现。
“你可以现在就给我服下药物,无所谓。反正就算我亲眼见证了邱凌受到惩罚的过程,在我醒来后,也保留不下这段记忆,意义不大。况且,这一刻让我真正感兴趣的人,反倒是你,岩田介居医生。这两天我也开始来回梳理,尝试捕捉你在我的世界出现后的种种细节。最终,我捋出了个大概。”我顿了顿,用余光观察乐瑾瑜的表情,因为她才是真正的突破口。很欣慰,她在认真听,并皱起了眉头。
“沈非,既然你对我们处理邱凌不感兴趣,那么,我现在就给你服下药吧。”岩田边说边抬手往旁边的小桌伸去,那上面有一个小小的药盒,里面装着十几颗药丸。我知道,里面装着的药物并没有太稀罕的品种,但剂量却会很大。
“岩田,我想听他继续说些什么。”乐瑾瑜的手放到了岩田的手上。
“但是,精卫,你早上答应了我,给你与他一个单独相处的上午后,这一页就此揭过。”岩田柔声说道,“我可以纵容你过去的世界里有他,但不想看到你未来的思想中,依旧记挂着他。”
瑾瑜叹了口气,又看了我一眼,最终咬了咬牙,口是心非地说道:“好吧!翻页吧!反正我也永远记不起过去的一切了。”
岩田点头,抓起药丸,朝我走来。
我冷笑,继而笑出声来。岩田因为我的反常而停步:“沈非,你是想用自己的失常来掩饰你的溃败吗?”
我收住了笑,目光直击岩田的双眼,尽管站立着的他俯视着我。
“岩田,你所等待了多年的对抗,最终就是以阴谋与暴力,来诠释胜利吗?”我冷冷地说道,“相比较而言,我与邱凌的溃败又从何说起呢?我们站在足够的高处,藐视着卑鄙而又笨拙的你。”
“嗯!沈医生,请问,我哪里笨拙了?”岩田站住了,目光炯炯地回应着我的直击。
“此刻内心深处担忧乐瑾瑜知悉真相的你,注定了是真正的失败者。岩田介居先生,那么,你拿什么资格来与我对抗,又拿什么资格站在邱凌面前,以获胜者的身份沾沾自喜呢?”我尽可能大声地说道。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一个火星正开始蔓延。我知道,燎原的过程,属于我的浴火重生,正在拉开帷幕。
岩田微笑了,他索性退后一步,单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继续,让我来听听你所表述的精彩。这些精彩里,又有什么奇思妙招,能够将我与精卫震撼到,甚至改变今晚的结果。”
“能改变得了吗?”我反问道,“你的下作,在多年前已成常态,连你要好的朋友也对你的品行产生了质疑与担忧。你那卫道士的白色长袍下,收拢着何等的罪恶,没有人知道。每一个走近你的人,对于你的善恶都无法分辨。发生在你身边的对于历史上诸多连环杀人犯的模仿凶案,看似与你无关,却又那么巧合。岩田介居,你本就是一个极端主义者,从你每天的日常行为细节中,我们都能洞悉到。所以,你这些天的所作所为,难道你就觉得我们不能构建出一个大概来吗?”
“嗯!嗯!继续。”岩田再次退后一步,双手环抱在胸前。他这是又要摆弄他那混乱无章的肢体语言,如烟雾弹般呈现他并不存在的安全感。
反社会人格障碍
我冷笑,俨然邱凌当日的冷笑。接着,我的鼻孔微微歙张了一下,俨然邱凌当日身处精神病院里被我捕捉到的唯一细节。
“你应该是在听安院长说了我与邱凌的故事后,开始对我感兴趣的。又或者,是因为瑾瑜的缘故?岩田医生,你不可能不知道瑾瑜过往的真实身份,只是你有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想让瑾瑜知道。但,对于我与邱凌那激烈博弈故事剧情的期待,又让你迫切希望进入我的世界,仿佛自己也成了那惊心动魄场景的经历者。于是,你才会购买这趟船票,得到了与我的一次所谓‘偶然相遇’。接着,你实施着自己的计划,让梯田人魔案的犯罪现场在邮轮上得以演绎,你便有了与我认识的机会。”
“沈医生的意思是,邮轮上那摆放得如同梯田现场的凶案的凶手,是我咯?”岩田反问道。
“或许是吧?或许,当时你不过是为瑾瑜进入货舱内拿出两份人脑标本把风而已。这时,有了一位落单的醉酒女人,迷路走到了那僻静角落。接着,你突发奇想,将对方杀害。要知道,一个医师想瞬间让人毙命,是非常容易的。得手后的你快速将现场布置成梯田命案的模样,并回到原处与乐瑾瑜碰面,快速离开。不过,我更加愿意将你的这一随机行凶定义为早有预谋——因为那副放在现场的黑框眼镜。只是,你并不知道,真正的邱凌其实并不近视。相反,他的视力很好。之所以长期戴着眼镜生活,是因为他想让自己看到的世界模糊一点,令自己的正常行动变得畏手畏脚,不至于太过锋芒尽露。”
我顿了顿,瞥见邱凌望过来的眼神中掠过一丝什么,似乎是赞赏。但我没有时间细究,因为我正全身心投入到与岩田的对抗中。包括说出每一句话时,通过对方眼神中一闪而逝的光芒,来判断自己的分析是否正确。
所幸我这一路的表述过程,并没有在岩田脸上捕捉到嗤之以鼻的神情。他甚至还不时点头。
我深吸了一口气,眼前的一切仿佛在变化。我,化身成为当日身处铁栏中的邱凌,对面站着的人,肯定不是如同当日的我一般心思的心理师。
我继续着:“你想用梯田人魔的再次出现,来吸引我。为了在我面前展现出的第一印象足够符合你给我的设定,你赶在那短短的时间内,将西裤烫得足够平整,诠释着一个一丝不苟的学者形象。在我抵达案发现场时,你故意将学者的自信与自大演绎得淋漓尽致,并成功将我吸引。在说服戴维的时候进一步与我有了某种同盟的关系。这一关系,同时又引领着我与你一起深信,无论是否是邱凌,但连环杀人犯无处不在。可惜的是,紧接着发生的事情打乱了你的计划,或者说增添了你想要的乐趣。那就是——”
我再次看了邱凌一眼,发现他正在冲我微笑,而不是一贯的冷笑。
我无动于衷:“那就是邱凌真的出现在了船上,并在当晚再次杀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沈非,我实在忍不住打断一下。”岩田和我一样歪着头,“我一直以来都有晚上烫好第二天穿的裤子的习惯,这点你可以问问精卫——哦,你们称呼她为乐瑾瑜才是。她是了解的,毕竟这一年多里,她每天都睡在我身边。”
我的心被针扎一般狠狠缩了一下,但我并没有任何表现。我突然再次想起当日的我与邱凌,他挥舞起来击向我的利器是文戈。但那利器何尝不是一把双刃剑呢?他自己又何尝不会遍体鳞伤呢?
意识到这点后,我越发冷静,身体里似乎真的深藏着邱凌的行事风格,且正在缓缓苏醒。
“好吧!岩田先生,看来,我依旧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并没能真正把你猜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多看了一眼我对面合拢着的窗帘,两片墨绿色布料的缝隙间,我可以窥探到外面的世界。暴风雨还在肆虐,现在距离八戒和古大力许诺的8点,越发接近。那么,他们有没有可能在这暴风雨的夜晚穿过晨曦岛,赶回酒店呢?
我只能继续,我能争取到的也只有这么一丝一毫的时间而已。
“岩田,我也不可能胡乱地猜测你。晨曦岛小山坡上的命案,到底是不是你所作为的呢?这点,还是让邱凌来陈述一下吧。”我沉声说道。
“可以,我也想听邱凌来上几段长篇大论,让我见识一下将心理学运用到极致的梯田人魔,究竟具备着怎么样迷人的人格魅力,会让沈医生你这种经验丰富的咨询师一而再再而三地跌跟头。”岩田边说边扭头望向了邱凌。
邱凌脸上的微笑瞬间变成了他一贯的轻蔑神态:“嗯!我只是觉得挺骄傲的,就好像回到了苏门大学。那时候,我坐在下面,看着沈非这样优秀的学长在演讲台上,领着文戈与其他辩手大声地展现高贵人格的迷人与辉煌。那时,我像一只丑小鸭一样,羡慕也向往。”他努力着,尽最大的能量冲我点了下头,但这一动作被塑胶托抵制得万分狼狈。
“如果有来生,我会去尝试接近,尝试融入,而不是逃避与纠结。”
“邱凌先生,你觉得我会喜欢听你说这些吗?”岩田正色道。
“岩田介居!”邱凌厉声打断了他,“1982年生,打小就神童得不行,造就了你高傲自大的性格。大二开始参加中日医学交流计划,来到中国。三年后拿到了东京大学与苏门大学两个学校的毕业证,并直接留在苏门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在海阳市精神病院实习一年,接着被吸纳进了一个中日民间医学协会,得以在攻读博士期间,收获到足够多的临床机会。遇到乐瑾瑜是一个很大的意外,甚至你压根没准备在风城精神病院那种小医院里多待几天,最终因为乐瑾瑜,而留了半年。”
“所以,”他瞟了岩田一眼,“不管你对瑾瑜是否有着真心的情爱,但对她的在乎却是真实的。或因为感情,或因为研究价值等其他你所看重的东西。”
“他看重的是我的可研究性。”乐瑾瑜淡淡地说道,“之后这研究价值没有了,我所呈现出来的精神医学上近乎于残酷的极端思想,又将他吸引住了。”
“精卫,不是这样的。”岩田摇着头。
“是不是这样,之后你俩躲起来商量。我所要说的是,邮轮上的梯田现场,我没有真凭实据指向凶手就是你岩田介居,但当时的你是在案发现场的。至于晨曦岛上,那把长椅上的女尸是谁的杰作,却是我亲眼所见的。”邱凌的语气加重了,“凶手,就是你。”
“看来,你比沈医生要大胆很多。他的胡言乱语都有个度,不敢太过武断。而你,”岩田摇了摇头,“而你的想象力确实要比他丰富很多。”
“岩田!”站在一旁的乐瑾瑜出声了。
岩田马上转过身去,似乎他本就在等待乐瑾瑜在这节骨眼上的言语。
“岩田,上船后我看到了你随身携带着一个眼镜盒。你视力很正常,也没有戴偏光镜或者太阳镜的习惯。那么,这么看来,那眼镜盒里装着的,是否就是一副邱凌以前用来麻痹别人的黑框眼镜呢?”乐瑾瑜冷冷地说道。
岩田摆手,动作依旧很浮夸,摇晃着手上握着的那柄精致的小锤:“精卫,你想多了。再说,你现在难道看不出,我们的对手正在联袂上演一场心理攻坚战,想要瓦解你我的阵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