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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皇后笑着说不疼,“还是女孩子更仔细,有了你啊,就不必再让太医局那些人进来了。总是男子面前,有些话开不了口,譬如一些内情,怎么与外人说呢。”

南弦道:“殿下在医者面前不必隐瞒,只有据实说了,大夫才好对症下药。”

皇后闻言,偏身掩住了嘴,压声道:“你这育麟方,试过之后很有疗效,我的隐疾倒是祛除了,只是陛下……那事上似有些力不从心,看来还需调理调理才好。”

南弦虽然没有出阁,但那种道理懂得多,也听得多,所以并不显得腼腆畏缩,斟酌了下道:“我入宫之前,曾有幸替陛下诊过一回脉,殿下面前我也不讳言,左右是入房太甚,宗筋弛纵之症。但陛下身体,一向由太医局经手调理,我是女医,只能为宫中娘子们坐诊,怕是不能瞻仰天颜。”

皇后却很开明,“只要医术精湛,不管男医女医都可试试。陛下往日确实由太医局调理身体,结果调理了这些年,半点也未见好。那些太医处处谨慎,药不敢下重,针不敢扎深,只求自保,还论什么治病救人。”说着想起来,转头问孙长御,“今日可是初一,陛下要来用膳吧?你去式乾殿看看,陛下公务忙完没有,忙完了就请过来,正好让向娘子诊个脉。”

孙长御道是,领命出去了。南弦又与皇后聊起了种玉方,那种方子是专用于补肾养精的,当归要用酒洗,白芍要用酒炒,山萸肉还得蒸熟,总之预备起来十分麻烦。

皇后是世上第一富贵闲人,她说不麻烦,“倘或有用,我与长御亲自动手,在宫中架口锅,要多少有多少。”

正说笑,见出去不久的长御又匆匆回来了,脚下走得很急,进了殿门道:“陛下暂且恐怕来不成了,外面有要事。”

皇后不解,“外面有要事?外面的事何须陛下过问?”

长御道:“是冯翊王府的事。小冯翊王的养父死了,如今小冯翊王正大闹,要问校事府的罪过呢。”

南弦听得一惊,手上的医书也落在了地上。

她失态,皇后诧异地望向她,她忙整了整心绪解释:“小冯翊王的养父先前病重,是我与家兄医治的。照理说病情已经可控了,怎么忽然就过世了呢。”

长御这才上前细说,“传闻是自尽的,死前留下了一封认罪文书,说当年恋慕小冯翊王生母,使了不堪的手段,才把人骗走的。先冯翊王彼时处境正危急,遭人背叛心灰意冷,最后自绝于别业,并非是违抗睦宗的政令。”

皇后脸上神色茫然,半晌才悟过来,“哦,原来是这样吗……”

但其中内情,南弦却已经了然了。唐公是知道神域被逼入穷巷,仅凭自己的力量难以脱困,这才想出这个办法,将一切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

带走神域的母亲是他之过,那么先冯翊王就洗清了暗自筹谋的罪责。遭受爱人与门客的背叛,连自刎都变得顺理成章,校事府千辛万苦织好的大网,仅靠这一招便分崩离析了。

只是代价太大,又赔进了一条人命,明明他的身体越来越好了,明明还可以活很久的……

南弦忍不住难过,上一辈的云天高谊震动人心,唐公之爱子,连命都可以豁出去啊。

然而自己尚在宫里,情绪也不便外露,听过了消息便对皇后道:“陛下既然有要事,想必暂时是来不了了。我再去一趟秦修华宫里,看看秦娘子的唇风是否痊愈了。”

皇后前几日就听说了朝堂上有人上奏疏,弹劾先冯翊王的事,今天的峰回路转也让她有些回不过神来,南弦这样回禀,她随口就应了。

小宫婢领着她退出含章殿,还未走远,隐约听见皇后与孙长御抱怨:“前几日大长公主来求情,陛下搬出先帝,一口回绝了。如今可好,被人釜底抽薪,脸面是顾不成了……”

所以政权的中心,个个都心明眼亮,有时候和稀泥,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南弦心情沉重,脑子里茫茫地,也不知是怎么走到秦修华宫里的。

秦修华呢,是个多灾多难的体质,倒霉全在这张脸上,唇风刚好,脸上又起了痤疮,下颌还长了个蚕豆大小的火疖子。见了她就像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呼号着:“向娘子快帮我治治吧,这两日我愁得饭都吃不下,头发也掉了一大把。”

南弦只得耐下性子,开了黑牵牛、零陵香、甘松、白芷等,化成一个方剂,仔细叮嘱着:“研成细沫,洗完脸蘸药擦。人之气血,得香则行,这方子能化湿和中,排脓消肿。”

秦修华很高兴,俨然重获了活命的机会,让人取一身上好的芙蓉锦来,无论如何要赠给她。

南弦推辞,笑着说:“娘子别客气,我为贵人们诊治,宫中是发我俸禄的。”

秦修华道:“俸禄是俸禄,我的赏赐是我的赏赐,这原本不是什么稀罕物事,给娘子做身衣裳穿而已。你帮了我大忙,难道还当不得?”

南弦只好收下,欠身一再谢过,方从宫中退出来。

车马在建春门外等着,橘井见她迈出宫门,忙迎上来给她披上斗篷,搓着手道:“天一下子就凉了,婢子在外面站了会儿,小腿肚都冻得转筋呢。”

可南弦没有应她,把秦修华赏的缎子递给她,半晌才道:“小冯翊王的养父过世了。”

橘井和鹅儿都吓了一跳,愕然道:“怎么会呢,不是说已经好多了吗。”

南弦叹了口气,“是自尽的。”

橘井和鹅儿对视了一眼,都沉默下来。

南弦向百官府舍方向张望,自上回王朝渊派人半路把她劫进校事府后,她就避免从宣阳门进出了。不上御道,好像更安全一些,宁愿绕道走,也不去触那个霉头。

今日却要旧路重走了,听说神域要问校事府的罪,说不定能够见到他。自己实在帮不上什么忙,远远看一眼,心里也安定一些。

“上御道。”她吩咐鹅儿。

鹅儿应了声“好嘞”,等她们坐稳之后甩起马鞭,驱车兜了个大圈子,从朱雀航往北,一直驾到了校事府对面的小巷里。

校事府内看来乱了,门上的人交头接耳,伸着脖子往里探看,却不敢迈进一步。身着金甲的王府卫官将庭院都围了起来,为首的校尉手里执刀,一个生兵走得近了些,一刀脊从天而降,把人拍得趴进了尘土里。

没有叫嚣,没有拼杀,局面已经被王府卫官稳住了,一切正悄然进行。南弦从车上下来,远远站着观望,不多会儿就见里面架出三个人,衣衫脏污褴褛,伤痕累累。正揣测是些什么人,忽然看见神域从门内出来,一身黑色的袍服,外面罩着皂纱,那脸色阴沉,再不像平时了,让人望之生畏。

南弦脚下挪了挪,没敢上前,但他发现她了,一双雾霭沉沉的眼睛扫视过来,目光森冷,漠然如见了陌生人一样。很快便翻身上马,带着劫出来的三个人,往止车门方向去了。

橘井攥着袖子喃喃:“小冯翊王看着真吓人。”

南弦却能体会他的心情,世间唯一的至亲也死了,这个时候,谁能有好脸色。

“回家吧。”她恻然道,一步三回头登上了马车。

到家时,识谙也回来了,低着头坐在圈椅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脚步声才抬起头来,启唇告诉她:“唐公过世了。”

南弦点了点头,“我已经听说了,说是临走之前写了认罪文书,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罪责。”

识谙沉默了良久,半晌才道:“朝中正因前事争执不下,据说要定先冯翊王的罪,要在墓前申斥,简直荒唐。”

正因这种荒唐,逼得人不得不应对。唐隋痛苦一生,忍辱负重一生,到了最后是这样下场,细想起来简直够得上一大悲哭。

南弦悄悄拭了泪,问识谙:“我们可要往清溪去一趟?小冯翊王怕是不能操持后事,我们去了,尚可以帮上一点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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