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容兆不说,苍奇只得作罢,告退时犹豫又问:“大师兄,若那日在淮南城对上的人不是桑常柏,你还会像对他下手那般,毫不犹豫吗?”
容兆抬眼,目露些许疑惑:“不是桑常柏是何人?你想说什么?”
对上他仿佛能直视人心的眼,苍奇目光停住,将那个差一点便脱口而出的名字咽下。
他按捺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艰声道:“没什么,大师兄你歇息吧,我先下去了。”
人走后容兆垂眼看向自己手腕,其实方才那一瞬,他也在问自己,如果对上的人是乌见浒,他会如何做。
真要是能你死我活倒也好了,或许契印解除,才能彻底解脱。
可惜他与那个人纠缠至今,终究难分胜负。
入夜以后乌见浒仍在庭中喝酒,夜里起了风,刮在脸上寒意刺骨。他在半醉半醒间又想起去岁冬日的幻境里,他与容兆围炉夜话,恍惚已在上辈子。
那时容兆问他愿不愿一直困在幻境里,他没有说出容兆想听的答案。若现在容兆再问一次,他很想说“愿意”,很想。
妖法捏出梦里人的模样,在他眼前生动笑着——短暂的虚妄,片刻又随风消逝。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骗也好、抢也好,只要将容兆手里那枚神玉弄到手,便可从此踏上康庄大道,他却在此虚度时日,不愿思、不愿想,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
牵肠挂肚的滋味,他或许到今日才真正尝到。
其实并非虚情假意,他从前说的每一句思念都发自肺腑,那时却总能得到回应,所以忽略了,那本就不是易得之事。
是容兆说的“做人不能太贪婪,既要又要”,他真正是个卑劣之人,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放不下。
乌见浒趁夜色出城,御风而行,夜半时抵平昌山间大营。
他知道容兆在这里,说好了不去烦他,便不入营,不惊动任何人,只驻足在远方山崖边遥望。
依稀可见营中灯火,山野上下无数帐子,辨不清哪一顶是属于容兆的,只能远远看着,猜想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已然睡了,还是正入定打坐。
但不会有答案。
天幕低垂,夜色浓沉,澹月寡淡缀于天边,不见星子。
乌见浒仰头看了片刻,想起在北域他们一起看过的飞星宿光,可惜这里不是北域,飞星宿光也可遇不可求。
他抬手,送出灵力,驱散了山间浓雾、天际积云。
星月终于显出原貌,洒落更多辉芒。
山间值夜的修士抬头,见此异象,不觉生疑,试探之后却未觉出异状,便也作罢,只当起风变了天。
容兆才自梦中醒来,睡得并不安稳,浮浮沉沉,总是梦到一些人和一些事,俱是不那么叫人愉快的。
又或说,所谓的愉快,都不过镜花水月,到最后他总是一无所有,孑然一身。
他的仇报了,执念了了,但天恩祭那夜许下的愿,却未必能有实现的那一日。
起身他随手拿起发带绑了发,才松手又散开,试了两次依然如此。
发带换回来后容兆时常觉得不适,分明是从前用惯了的,这发带却像认了别的主,总是绑不住他的发,时不时地便会自他发间滑落。
他不由心烦,扔下发带眼不见为净,去桌边倒了杯茶。
握住茶杯时目光却一顿,窗外进来的月华淌过桌沿,温柔倾下。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那样的温柔便淌进他掌心间。
却也如梦幻泡影,稍纵即逝。
容兆垂目盯着许久,忽而自嘲一笑,搁了茶杯,回去榻边。
躺下他重新阖眼,屏除了杂念,放任自己再梦一场。
美梦也好,噩梦也罢,反正总会醒的。
鸿门宴请
=
商洛城上,围城战已进行到第三日夜里,城池上方辉光如炙、火焰接霄,将整片夜空映得亮如白昼。
四处雷鸣惊爆声不断,雷霆万钧,一遍遍猛烈冲击着护城法阵,无数修士陷于其中斗法,疾风骤浪排山倒海倾泄而下,于八方爆裂炸开,不断掀起烈焰滔天。
整整三日三夜,愈演愈烈。
乌见浒出现在城楼之上时,整座城池上方都已陷入乱斗中。
随时有人殒命,眼前是无处不在辨不清方向的刺目灵光与炙火,耳畔响彻阵阵惊雷,他在这样的混乱间,一眼锁定今夜终于出现在阵前的那个人——
前方风火燎天里,容兆执剑以一敌三,对上的皆是南方盟中修为在他之上的长老。炽焰灼烧进容兆眼里,烧得他的双目一片赤红,有如嗜血,沉在他眼里的,却是没有半分退缩之意的坚定。正面迎击而上时,似他整个人都被裹夹在那样绝强震荡的剑意中,强势绞散那些直冲他而去的攻击。
他的身后是熯天炽地的烈焰,如他自火中来。乌见浒只是看着,却在余光瞥见硝烟弥漫中忽然闪现的身影时,眼神一冷,出了手。
点墨出鞘,剑意将容兆身后的偷袭之人利落斩下——也是南方盟里某位小宗门的宗主,只闻得一声凄厉哀嚎,那人已浑身是血自半空坠下。
容兆冷冷一瞥,迎着那三位南盟长老的惊愕目光再次出手,剑似龙吟,一剑惊天,如同能刺破苍穹的剑罡碾出,将猝不及防的三人重重撞开。
天光熹微时,在围攻商洛城数日后,众东大陆修士终于如潮水一般退去。
商洛城的护城法阵轻易不能下,他们本也不指望在短时间内破城,能重创南方盟的锐气,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