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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我的妻子

 

踏在医院的走廊上,脚步沉重得像是戴上了千斤的镣铐。裴净的脑袋里乱得像填满水泥,面部麻木,身体各个关节也仿佛生锈一般僵硬了。当谢南星叫他时,他抬起头,颈部的骨骼发出咯吱一声。

白金色系的极简装潢还有衣着体面的工作人员,瓷砖与扶手都一尘不染。这显然意味着他们正位于一家私人医院。谢南星站在病房门口,招手示意裴净进来。

身体仿佛不由自己掌控,他机械地进入病房。昏暗的灯光,洁白的床褥,还有房间内唯一的一张床——几乎不像是病房,更像是一间高级卧室。

进入病房,谢南星指着床上带着呼吸面罩的女人对裴净说:“向你介绍,这一位是我的妻子,晓玲。”看着病床上的女人,他的面部表情变得柔软起来,令裴净惊讶万分——这个男人居然能拥有如此温和的神情。

“我们是在大学认识的。那一天晓玲穿了一双不合脚的皮鞋,在我面前的阶梯前绊了一跤。看着她满脸通红的样子,我就认定了一件事:我们一定会有长久的未来。”

“我想象不出有什么能够阻拦我们,我已经计划好了我们的未来,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将来也会有一个孩子,我会带着她和孩子去纽约生活,因为她想去茱莉亚音乐学院深造。我带着晓玲见了父母,她的父母也很认可我,唯一对这件事情不满的人就是谢筱竹。”

“我的人生正在向上走,但是他不想看到我幸福,他对我充满了嫉妒,不断地暗示我和晓玲不合适,对她冷眼以待,希望我们分开。我决定无视他的情绪,但是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他能够做出那种事情”谢南星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吐出来。

“结婚前夕,晓玲开始频频焦虑,失眠,每天晚上都躲起来哭。我问她,是什么事让她那么难过。她却提出要和我解除婚约。我马上明白过来,她是被人威胁了,我猜到那个人是谢筱竹,除了他不会有别人。可那时候他还在上大学,几乎不会回家,我甚至不知道晓玲和他见过面,所以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安慰她,告诉她,我会解决所有的困难。”

“得知晓玲出车祸的消息时,我第一时间赶过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目击者说,她先是从楼上跳下来,然后被一辆轿车撞飞了。救护车来的时候,谢筱竹还在现场后来我才得知,晓玲那时候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谢南星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说话的节奏变得凌乱:“我知道,我知道她是惊恐发作,她很害怕,加上怀了身孕,受不了谢筱竹的威胁才这么做的,谢筱竹来到我家,威胁了她,不让她和我结婚,我相信,是谢筱竹把他推下去的,可是根本没有人怀疑他”

裴净出神地盯住女人的脸看。她的呼吸一下一下扑在面罩上,生出一小片雾气,然后又消失,然后又出现。似乎除此之外,便不再有其他证据说明这个人活着了。

自己生存的证明究竟是什么呢?他不由得这样想着。他存在的意义,只昭彰于谢筱竹身上,只体现在他给予自己的亲吻和拥抱里,只存在于他的眼眸和身体里。没有他的吻,闻不到他的气息,他觉得自己的呼吸没有任何的意义。

无缘由的悲伤袭来,他注视着病床上没有生息的女人,仿佛身陷巨大的旋涡之中。

裴净听见自己的声音极为冷静地问:“您的妻子她也是那些‘蠢女人’当中的一个吗?”

谢南星的面孔像是被揍了一拳,瞬间扭曲了。他揪住裴净的衣领:“是谢筱竹威胁了她,是谢筱竹威胁她离开我,是谢筱竹把她害成了这样,如果没有谢筱竹,我们今天还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在一起,都是谢筱竹,一直折磨我,我看着她这样已经十五年了啊,十五年”

裴净闭上眼,任凭谢南星死死扯紧他。底牌抽尽,情见势竭,他突然不害怕谢南星了,还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谢南星的目的袒露无疑:他想把谢筱竹送进监狱。他几乎是用恳求的态度请裴净做举证人,裴净却直截了当地反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做。

“您不是知道他的一切吗,包括我和谢部长私下勾结的龌龊事。既然您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检举他?”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但我知道又有什么用呢。”男人看起来越发苍老,他跌在椅子上,把脸埋进手心:“我做不到,我没有足够的证据。就算我有足够的证据,这件事情也不应该由我来做。”

“父亲去世前留下遗嘱,让我到死都要照顾他。我毕生的心愿却只有让他死在监狱里,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

裴净看着病床前佝偻着脊背的男人,弯下腰鞠了一躬:“抱歉,我不能明白。只不过,如果您想要以我的罪行为条件胁迫出卖谢部长的话,余下的一切请随心处置吧,补偿也好,坐牢也罢,我会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负责,但是这是我的问题,和谢部长一点关系也没有。”

谢南星从手里抬起脸,双眼通红:“你的父母呢?你的孩子呢?你不怕他们知道这一切吗?”

裴净摇摇头:“已经无所谓了。”他又鞠了一躬,谢南星的目光如薄刃般刺向自己,但他依旧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豪华的医院却比起囚笼更令人窒息,裴净走出几里地,才想起来看路。位于郊区的疗养所周围一干二净,不见公共交通的影子,他蹲下身来,靠着废弃的公交站牌歇脚。

嘴上说着比谁都硬气的话,心里却已经吓破了胆。除了不安还是不安,衬衫都已经因为心慌而湿了一片,此刻正不适地与背脊黏连,却是一片冰凉。

要是谢南星铁了心要着手他的罪行,他根本无力还手。如果真的是这样,一切都会结束。自己到底是凭着何种心态才掷出如此赌注?

思来想去,找不到缓解这种心情的途径。谢筱竹今晚要去应酬,就算他有空闲,自己也不是能够天天与他见面的。无法见面的时间里,只能独自揣着焦虑的心情与躁动的思念度过。

想找谢筱竹的心情到达了顶峰,但是却不敢擅自与他联系,唯恐给他造成困扰。要是身边有人问起,谢部长该如何回答呢?说“这是我的下属”,还是“这是我的朋友”?这两个答案都完全不合适,也很容易令人生疑。

想要被他拥抱着让自己安心,想要接触他的体温感受他的存在。虽然喜欢的心情快要满溢出来了,但是也十分能够理解对方需要把控尺度的做法,自己冒昧找上去只会招来更快速的厌弃,适当地保持距离才是更妥帖的方式。

道理他都明白,但是谢南星的话还在脑海里徘徊。

费了一番周折才回到家里,天色业已完全暗沉,裴净来不及开灯就疲倦地倒在床上。门外传来水龙头的水冲进洗手池的声音,大概是小霖在洗漱。这才想起来自己又忘记给他准备晚饭了,也不知道他吃了什么,有没有吃饱。

想着要去查看他的情况,但是实在是累到了极点,便安慰自己这孩子很独立,一定不会让自己操心的。

穿着全套衣服闭上眼睛,想要就这样睡着,心脏依然在突突猛跳。躺了十几分钟后,他终于待不住了,从床上坐起来,狠狠揉了几下头发,起身拉过废纸篓翻了个面,把里面的东西统统倒了出来。

星期六晚上八点半,裴净循着文件上的记录来到了贝尔菲德大酒店。看到刺穿暗夜映入眼帘的酒店灯火,心中只剩下退却的心情。

他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了。即便这是他犹豫了很久才做出的决定。

他花了一晚上把破碎的纸张重新拼凑在一起,又用透明胶仔仔细细贴好,对着精确到秒的时间数据还有长串的地名和房间号感到无处下手。

在公司里与谢筱竹碰面时,他不敢正眼看他,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应该做贼心虚的人。

谢筱竹的种种表现都一如往常,他完全不知道背后有那么多中伤他的话语,依然在人群里发着光——这是裴净的视角。一切只让他变得更值得怜爱了。

裴净怎么看都觉得谢筱竹不像他哥哥口中那个毫无人性的怪物,他就是谢部长而已,他就是那个普通的、自己喜欢的谢筱竹而已。他或许因为年轻气盛犯下过种种差错,但是如今,自己被他注视时,内心只觉得充盈无比。仅凭这点,装傻也好,他不愿意相信谢南星的话。

裴净去洗手间清洗手上的墨水和纸屑时,身侧的洗手台走来一个人。他无心地往镜子里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了谢筱竹镜子里的目光。

耳根开始发烫,他迅速低下头,假装专心地洗手。

谢筱竹的脑袋就这么蹭过来,像上次那样埋进他的脖颈里。头发扎着他的脸颊,惹得他缩起了脖子,渐渐靠到墙上,任水龙头哗哗地流。

见他嗅了半天也没挪开脑袋,裴净忍不住用湿漉漉的手背轻推他的肩:“别闹,有人进来了怎么办。”

谢筱竹默默从他肩上抬起头,什么话也没有说,继续回去洗手。

裴净盯着流动的水看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的问:“明天晚上可以见面吗?”

谢筱竹抬脸看了眼镜子:“周六晚上吗?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下午要外出,赶回来可能要半夜。”

心里骤然一紧。但是裴净只顺着话头答道:“那就算了,改天好了。”

谢筱竹的表情看起来没有很意外,好像早就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关掉水龙头,抽了一张纸巾擦干手。

裴净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有些怅然若失。他上前两步,从身后紧紧抱住了谢筱竹的腰。

谢筱竹扭过半张脸,轻握一下他的手腕:“怎么了?”

裴净摇摇头,又紧了紧怀抱,这才松开他面红耳赤地跑走了。

那便是他决心来一探究竟的时刻。虽说“一探究竟”,他告诉自己,只是抱着逛一圈的心态来的。毕竟谢南星列出的记录过于密集,严谨到有些失真,频率也高到超乎想象,数据太过于精确,甚至细化到了房间号。

只是看一眼而已,看一眼就走。裴净安慰自己。913是在九楼,是在左边还是右边来着?是出了电梯往左手边走的第一,二,三,四间

一辆清洁推车从面前经过后,一个熟悉的人影倚靠在房门前的号码牌边。

“你来了?”谢筱竹从墙边站直了身体,双手插在黑色风衣的口袋里。在顶光下,他的眼窝看起来很深。

裴净愣了一下,掉头就走。但谢筱竹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果然还是和哥哥见过面了啊。”

裴净想要开口辩解,却凝固在原地,寸步难移。他极为缓慢地调转方向,走到谢筱竹面前,僵硬地露出了一个笑。

酒店外,无人的吸烟区,路灯年久失修,光线弱到几乎循不见存在。谢筱竹想要点一根烟,按了好几次打火机都没有点燃。

他点燃烟,深深吸入一口,抬眼看裴净:“我哥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裴净说:“他什么也没说。”

说着话时他不安地盯着谢筱竹手里的烟。那一点火光是视野里唯一的重点,一明一暗,絮絮地燃着,慢慢向后退却。然后那光突然从手里落下来。

“撒谎。”谢筱竹说,“你在撒谎。”

他又重复了一遍:“谢南星说了什么?”

黑暗中,裴净用力闭了一下眼。他一五一十地把谢南星所说的话都讲了一遍。

谢筱竹埋下脸,神游似的转移了注意力。他用力地咬了几下拇指指甲,发出咯吱的刺耳声音。裴净怯怯地窥着他,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当谢筱竹再次抬起头时,他对裴净说:“你走吧。”

裴净的嘴唇哆嗦起来,他硬挤出一个笑:“为什么?”

谢筱竹把烟扔到脚下,用鞋尖踩灭:“你看起来对哥哥更感兴趣一些。我不想用他动过的东西。”

“你在说什么?谁动过?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理所当然地认为话的逻辑匪夷所思,但是裴净的脑子发蒙,居然还妄想同他解释下去,却被打断。谢筱竹说:“我都发现了。”

“你发现什么了?”

“……”

“你说话啊!”

春末入夜时分,拂过的风竟如此煞人。裴净一边被冻僵,一边又止不住的怒火中烧。

谢筱竹的双手插在风衣中,他深色的衣摆翻涌着像是黑色的浪,在逐渐浓重的夜色里变得愈加模糊不清。

他平静地开口:“谢南星会向每一个人抹黑我,他喜欢抢走我的所有东西。他恨我。而你,你沾上了他的味道,你相信了他,你也恨我。”

裴净紧了紧外套,局促地靠近他,声音颤抖着:“部长,我们离开这里好吗,这里好冷。”

他依偎进谢筱竹身前,低声告诉他:“我不相信他,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他,我和他什么都没有,也永远不可能讨厌你。”

谢筱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他轻推开裴净,手里又点了一根烟,用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扭头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你最好还是相信他吧,毕竟他说的比较像真的。”

裴净失去理智般抬高了些声音:“那些都是他的一面之词,都是些无稽之谈,我一秒钟都没有相信过!”

谢筱竹没有看裴净,而是望着夜空中虚无的一点:“可是,你会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已经相信了他的话,不是吗?”

裴净气得发抖。可任他怎么争辩,谢筱竹却丝毫不愿意再听,他扭头往地下车库的方向走去。他大步走着,全然不顾裴净在身后追赶。

裴净一路跟着他到了车前,谢筱竹冷着脸要上车。裴净顾不得在意其他人的存在,猛得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心身坍圮地告诉他:“我一点都不相信那个人,我只相信你。”

谢筱竹甩开裴净,打开车门,正要坐进去时突然停住了动作。

他嘴里叼着烟,看着裴净:“啊,忘记了,地下车库不让吸烟。”

裴净几乎被迎面而来的阵阵二手烟呛出眼泪。他不解地望向谢筱竹,谢筱竹却第一次正眼看向他,说:“张嘴。”

大脑停止了思考。裴净微微分开双唇。谢筱竹又示意他再张开些,他便机械地听从他的指示张开些。

谢筱竹抬起手腕,把燃着的一截烟头伸进他嘴里,在舌上摁下去。

高温的烟头与舌腹相触,烫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焦糊味,熄灭的烟蒂带着一缕残烟落地,谢筱竹立即反手紧捂住他的嘴,用呼吸一般瘠薄的声音劝慰:“嘘——不要发出声音。”

痛叫声与哭喊全部被闷在喉咙口,裴净的眼泪疯狂流下,顺着谢筱竹的手掌溢得到处都是。他抓住谢筱竹的手腕拼命想要掰开,谢筱竹平静地看着他:“松手。”裴净眼睛憋得通红,手却遵照他的命令脱力掉了下去。

口鼻被捂了不知多久,腿脚不知不觉软了,“咚”得一声,他顺着背后的车往下滑,谢筱竹随之蹲下,揪住他的衣领,终于揭开了掌心已然湿透的手。

裴净浑身像是患了恶疾一般剧烈颤抖。他惊恐地看着谢筱竹,嘴唇一开一合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锥心的疼痛倒流下去。

谢筱竹的手背拂过他的耳畔,用安抚的姿态贴近他,用拇指和食指取出他的舌头,以舌尖划过肿胀的部分。裴净漏出一声呜咽,谢筱竹又轻舔他一下。

“疼吗?”谢筱竹问。

裴净被扯住舌头,只能含着泪水发出“唔唔”的声音说疼。

谢筱竹收回手指,裴净吞下一口含着烟灰的苦涩唾液,许久,终于忍着疼痛口齿不清地出声:“现在……你,你能相信我了吗……”

谢筱竹扶着他的肩,拉远距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放开他。

谢筱竹站起身,再次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打开了发动机。

裴净捂着嘴,摇摇晃晃地扶着车站起来,无助地隔着窗看着谢筱竹。

谢筱竹头也不回地伸手拨开副驾的车门,裴净犹豫了一下,赶紧从车后面绕到副驾边上,弯下腰坐进车里。

由于车内没有人说话,一路上都很安静,甚至能听到瑟瑟发抖的声音。裴净几乎要把脑袋埋进膝间,用双手死死封住自己的嘴,一下一下咽入血腥味与烟草味混杂着的苦果。

他的心跳胡乱地冲撞着胸膛,呼吸也乱七八糟的。谢筱竹叫他上车他就上车,谢筱竹让他下车他就下车。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他跌跌撞撞地跟在谢筱竹的身后,跟着他走进电梯,在上升中几乎灵魂出窍。

走进家中,谢筱竹没有开灯,把车钥匙放在桌上。车钥匙的金属部分与大理石桌面碰撞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他的背影在黑暗中显得高大而令人生畏。他说:“你果然跟他睡过了吧?”

“他给你钱了吗?还是没有给你钱?你只要钱谁都可以吗?”

裴净的心再次沉入谷底,顾不上口中的剧痛,大声否认:“怎么可能!我没有!我只和你一个人睡过……”

话音还没落下,他的身体便在瞬间失去重心飞了出去,狠狠撞在门上。全身都无法动弹,他以为自己的脊椎碎掉了,全身的骨架都在一点一点散开。

他晕眩了不知多久,被一只手掐住下巴强行抬起脸。他努力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模糊面孔,那副无可挑剔的英俊面容

脸颊被捏得生疼,肌肉抽搐着,可此时此刻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谢筱竹说:“你在说谎,我能看出来。”

还没发出声音,眼泪便抢先流下。裴净张了张嘴,却不成声地哀泣起来。谢筱竹用另一只手扇了他一耳光。

这一巴掌让他眼冒金星,毫无还手之力,一个字也吐不出,更别提成句的话了。

稍稍恢复了一些知觉,嘴角传来撕裂的痛。牙齿不小心碰到了舌头,有血要从口中漏出来,他咽下去,被迫仰着脸,发出微弱的声音。

“疼……”

谢筱竹问:“这句也是在说谎吗?”

裴净流着泪拼命摇头。下一刻,面颊上的手缓缓下移,脖子被掐住了。

他低头看,膝盖顶了顶裴净的双腿间:“你在开玩笑吗?”

“你不是喜欢痛吗?”谢筱竹一边说着,一边加重手的力道。

裴净“啊”得叫出声,哭着说:“不,不,我不喜欢痛,我只是喜欢你,我控制不了……”

他唾弃自己的不中用,埋怨自己的无能,可招致的只有谢筱竹那一张令人不安的冷淡面色,丝毫看不出其中的情绪变化。

“你喜欢我?”

裴净泪眼朦胧地点头,即便每一下动作都更令他窒息。

手指缠得更紧了些:“就算我这样对待你吗?”

裴净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看着谢筱竹的眼睛,颤声:“是的。”

谢筱竹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不信。”

裴净脑内有什么东西崩溃了,他嘶哑着嗓音哭喊着向他重复:“是真的,我说是真的,你有什么可不信的,要我怎么做才相信我……”

说着说着,谢筱竹松开了掐住他的手。

他转身,走过玄关,走到沙发前坐下。

裴净愣愣地看着他。

谢筱竹一只手解开皮带,说:“过来。”

裴净下意识地抹了抹眼睛,想要站起身,却被对方竖起一根手指制止。

谢筱竹放下手,眼皮也不抬地又点了一支烟,告诉他:“爬过来。”

晕眩中,他伏在地上。他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聚拢凄厉叫喊的神经,咬着牙一点点靠近谢筱竹的,只记得视线里的人影越来越模糊,又在一瞬间重新变得清晰。

跪在那个男人面前,一只手从烟雾缭绕里伸出来揪住他的头发,迫使他仰面。

遥远的人声幽微响起:“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头发像是要被连根拔起,头皮被扯得生疼,可是裴净顾不上这些,他迎着谢筱竹阴影中暗沉的脸孔,居然挤出了一丝笑:“我我哪有不高兴我很高兴”

攥住头发的手泄了力。疼痛暂时得到了缓解。那只冰凉的手转而抚向自己的面颊,动作轻柔得有些不可思议。

手滑到脖颈,向下握住皱巴巴的领带,开始动手解起来。一边解,一边轻轻问他:“其实只是被威胁了才这样做的吧,如果有足够的钱,就不用被迫和我待在一起了,对吗。”

眼泪决了堤,裴净看着谢筱竹低垂的眼睑,哭得断断续续地说“不”,拼命地摇头想要否认他。

谢筱竹解开领结,抽出红黑相间的领带,捧在手里低声道:“你背着我和哥哥待在一起,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受吗。”

“其实你根本不喜欢我的礼物吧,”他将领带绕上裴净的脸,蒙住他的双眼,“其实领带系在你脖子上很沉重吧。”

眼前一片漆黑。不如说从踏入家门开始,他的眼前就是一片漆黑。只不过此刻起,他终于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也看不见谢筱竹忧郁异常的脸。

裴净感到后脑勺被重重向下一按,正面撞上柔韧的一处,他的口鼻被温热的东西堵住了。他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很快地反应过来,这是谢筱竹的气味。

紧接着,口中被堵住了。他感到原本瘫软的那根东西在口中慢慢膨胀,坚硬起来。性器直顶咽喉深处,生理性的泪水漫出来,在领带后泛滥成灾。

谢筱竹无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要看到我会更好一些,对吗。”

不对,不对,不对,完全不是这样。

裴净第一次觉得这一过程难以忍受。以往的体验虽然说不上轻松,但不算太难熬,因为他起码能看到谢筱竹的脸。

他像是被囚禁在黑暗里,被生生切断呼吸的通道。除了缺氧带来的痛苦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

氧气不足,胸膛软弱地鼓动着,心脏好像要爆炸了。以为要窒息而死时,谢筱竹终于从他嘴里拔了出来。

裴净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擦着嘴角。来不及扯下眼罩,来不及顾虑其他,他的耳边嗡嗡作响。

他没有射在嘴里。是因为嫌弃自己吗,还是已经对自己没兴趣了?

领带被摘去,再加上最上边的纽扣不知何时松开了一两颗的缘故,衬衫领口松垮地袒露出一片。因而当谢筱竹俯身来亲他的颈窝时,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同样的,当他将烟掐灭在同一处时,惨叫的响起也猝不及防。

裴净呜咽着捂着被烫到的部位向后躲,撞到了身后的大理石茶几,本能驱使他继续往后逃,却被紧紧拽住了手腕。

谢筱竹起身将他的上半身压在茶几上,强行扭住双手手腕反扣在腰间。

裤子被脱掉了,紧接着内裤也被扯了下来。裴净扭动着抗拒,臀后却被“啪”得重击一掌,他立马安静了下来。

烟味,柠檬味的空气清新剂,还有口中源源不断的血腥味。眼泪从一只眼睛流向另一只眼睛,浸湿了领带,顺着脸颊湿透了整张脸。

谢筱竹压下来,半搂半抱地将他裹住,在他耳畔呢喃:“喜欢吗?”

裴净的嘴开合一下,谢筱竹状似满足,往前顶了顶他。每顶一下,他便发出一声颤抖的哀叫。

“喜欢吗?你喜欢吗?”谢筱竹挺腰在胯下的身体里横冲直撞,肉身与茶几不断磕碰出闷响,桌腿卷起地毯一寸寸往后挪动。

见没有回应,谢筱竹用膝盖压住裴净的后腰,将他生生抵在茶几上。身下人发出一声闷哼。

领带已经从眼前滑下,一路掉到嘴边,裴净无力挣扎,奄奄一息地摊在台面上,口里吐出游丝般的细语:“部长喜欢,我就喜欢”

他的声音很轻,谢筱竹大概没有听清,顺手抓住领带的绳结用力往自己的方向一扯,像是牵狗一样粗暴地将他一路拖到房间,狠狠往角落里一扔,正好撞到了衣柜,发出“哐”一声巨响。

裴净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蜷成一团受伤的蚯蚓,缓了半天才喘上一口气。

谢筱竹将碍事的领带挑到肩后,随后抵住衣柜门板抱起裴净。他不顾他口中叫着“好痛”,就这样拖住他的臀再次插进去。

他也没有注意到裴净抓着他的手渐渐泄了力,从他肩上掉下去。他只是重新将脱力的双手绕在脖子上,自顾自地继续在后穴内抽插起来。

谢筱竹脸贴得离裴净的脸极近,每一次呼吸时气息都会扑在他脸上。他的嘴唇若有若无地蹭过这张遍布泪痕的脸。

“你爱我吗?”他扶正裴净歪向一边的脸,语气急促地问,“你爱我吗?”

好像是在火车上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原本已经意识远离,又被剧烈的颠簸叫醒。裴净微微掀开一点眼皮,看见谢筱竹的脸,动了动嘴唇,还未出声,一道泪水先划下来。

门扉吱呀呀地凄厉吟唱。

喉咙干得快要烧起来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发出渴水的呻吟,连呼吸都抽动着疼痛。下一秒,嘴唇被轻轻堵住了,有一股细流注入喉管。干渴暂时得到缓解,但每一次胸口的起伏都会引发一阵锥心的痛。

眼皮很沉,身体到处都在痛,感觉快要散架了。被倦意击垮,他艰难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嗓子依旧渴到不行。窗帘拉着,眼前一片漆黑,分不清时间概念。

眼睛哭得很痛,喉咙很痛。喘气也难受。裴净觉得自己像极了沙漠中快要被晒干的秃鹫,干巴巴的瘫在沙子里。不同之处是他身陷被褥中,很软,很干净。

想要水。但是身边的床单是凉的。本能地掀了掀唇,想要喊出那个人的名字,却只发出了类似音节的嘶哑声音。

嗓子疼到几近黏着,他需要水。努力地翻身想要起来取水,一股锥心的疼痛却从胸口传来,逼出了一头冷汗。

“痛……”

口中忍不住喊出声,伸手胡乱去摸水杯时,不幸地碰到了床头柜,正好一把将水杯打翻,水汩汩流了一地。

咬牙捡起地上的衬衫和内裤,倚靠着墙壁和扶手,裴净拖着沉重的身体来到了客厅。从床上到客厅似乎已经花完了一辈子的时间。

他弓着身子,从厨房里接了半杯自来水便已经累到了极点。他顺着洗手池滑到地上,靠着柜子就地坐下,这才有力气将水杯哆嗦地捧到嘴边。

急不可耐地吞进一口,知觉终于复苏,痛觉也随之被唤醒。腹侧暴发一阵疼痛,他呛到了,大半的水都泼在身上,洒了一地。

“咳,咳……”他急促喘息,捂着嘴想把吸入喉管的水咳出来,可每一下动作都会牵扯到疼痛之处,直到他半瘫在地上,才觉得稍稍缓解一些。

门“咔”一声打开了。以为是谢筱竹回来了,裴净一个激灵,忍着剧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谢……”

不是谢筱竹。他失望地看着伫在门口的谢南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狼狈地擦着嘴角身上的水磕磕绊绊地说:“你……怎么会……”

谢南星没有动弹。他的影子在门口滞住了。他伸手打开客厅的灯,突然充斥的光线让裴净忍不住抬手挡眼。

“谢筱竹呢?”谢南星盯着裴净,皱着眉。

“我不知道,他不在家……”听到这个名字,裴净眼睛酸起来,“你不知道谢筱竹在哪里吗?”

谢南星欲言又止:“不可能,我和他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我过来不是因为谢筱竹,是因为追踪到他没有去公司,还出了门,轨迹很可疑,所以……这不重要,你的脸怎么了?”

裴净挪开视线,慌忙想要站起身:“我,我还要上班,我要走了……”

“等等!”谢南星拦住他,“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裴净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穿衣镜里的自己。对着镜子怔了几秒,他心想,自己真像刚从坟里刨出来的样子。

头发凌乱,嘴角红肿,面色惨白,皱巴巴的衬衫挂在身上,左乳处留着醒目的咬痕。腰上,腿上,布满了数不清的红印与淤青。后穴传来奇怪的感觉,他反应过来,是残留在里面的东西正在往外流……

不自在地夹紧了腿,缓慢背过身去,看到墙上的钟,心里一悸,头脑发懵地问:“今天是周几?”

“星期一晚上。”

裴净意识到自己没有来得及请假,直接闷声不响地旷了一天工。

要赶紧说明情况才对……他猛得站起身想去找手机,撞到了大理石台面,因为腹侧的剧痛呻吟着跌倒回原处。

看着裴净痛苦喘气的模样,谢南星走进几步,弯下腰靠近他:“那个畜生东西对你做了什么?”

对方说了什么完全听不清,想到自己失去了全勤,那么久的努力都白费了,裴净捂着脸呜咽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哭声慢慢减弱下来。泪痕几乎干涸,他已经没有在抽泣了,只是捂着胸口,身体颤抖着,只微弱地重复:“好痛……好痛……”

谢南星扶住他的肩:“你还好吗?”

一开始还能给予一些反应,渐渐的他发不出声音了,胸口紊乱地起伏着,像旱地上徒劳鼓动鳃的鱼。

“裴净?”谢南星蹲下来,叫了他好几遍,却没有得到回音。他迅速掏出手机联系了人。打完电话,他扶住裴净,安慰道:“不要急,跟着我慢慢呼吸……”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声音毫无感情地汇报:“右侧第6、7肋骨骨折位移导致肺部挫伤引发血气胸,建议是手术,你是患者家属吗?”

谢南星收回放在桌面上的手:“我不是,我会尽量帮忙联络。不过,还是优先参考本人的意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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