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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这种方式可杀不死我。”谢筱竹的手指抚过裴净的耳廓,仅是如此便让他战栗不已。

偷袭的想法被察觉得一清二楚,裴净从脖颈红到了耳根,扭动着想要逃走,却抵抗不过谢筱竹掌住他的力量。只能够在嘴里徒劳地重复着“我没有”。

“要不要我来教你,教你怎么让人无法呼吸?”谢筱竹的声音像是麻醉药,手中的抚摸更是让他呼吸急促,连借口都无从说出。

还没来得及拒绝已经失去自主权。谢筱竹捧住他的脸,舌头灵活地撬开他的唇,舔舐他最为敏感的上颚,又划过下排齿龈,转而吸吮了他的舌尖。

激灵从舌尖传遍全身,裴净的双腿都在打颤,只能双手撑在病床上,将全部的身体重量靠在床边。被一个躺在床上的伤患玩弄得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实在是要让人笑话的事。

一吻毕,他几乎整个人都瘫倒在谢筱竹身上。

他已经搞不清楚谢筱竹这个人了。明明从楼梯上跌下来摔得头破血流,现在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还有余力戏弄他。

谢筱竹似乎没打算和他客气,一眨眼的工夫,裴净不知怎的已经整个人伏在他身上,他脸红着要离开,可谢筱竹的手箍住他的腰,显然是不让他这么做。

挣扎了一会儿,看见谢筱竹头上的绷带,担心自己的举动弄疼对方,裴净便不再动弹了。出于心虚和一点点的担心,他扭捏地用拐弯抹角的方式道歉:“还疼吗?”

谢筱竹微笑着说出让裴净难受得要命的话:“疼,很疼。”

裴净鼻子一酸,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不是故意的。”

谢筱竹把裴净的头发揉乱:“你就是故意的。”

裴净眼眶泛泪:“不能全怪我。”

谢筱竹态度依然不卑不亢:“因为道听途说就自顾自诬陷起别人,还把对方推下楼,莫非这种情况下还应该夸你做得好吗?”

自己的罪责被完整地转述出来,裴净再次被愧疚魇住了。

“对不起。”他嗫嚅着道歉,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谢筱竹亲亲他的眼睛:“没关系。”

这种恋人似的行为让裴净又是怦然又是焦虑。这吻使他心里放松下来,忍不住想起了要紧的问题。

“所以,部长果然是在戏弄我吧。”

虽然伏在对方身上说出来的质问多少缺了些说服力,但是裴净仍尝试着让语气严肃一些:“其实你根本没打算帮我收拾残局吧。”即便还是带着一丝不争气的哽咽。

谢筱竹稍稍后仰,离裴净远了些,随后掌住裴净的后脑勺按在自己肩头。半边脸被迫枕在枕头上,一股药膏与消毒水的气味传入鼻腔。

明明是非常讨厌的气味,每次去医院看望父亲时,这味道都让人觉得胃中翻腾恶心难耐。古怪的是,一想到这来自谢筱竹身上,却感到没那么让人介意了,反而忍不住深深吸着气,觉得这股味道非常让人安心。

他的手指插进裴净的发丝间,一下下地梳理着,像是在顺毛:“如果你觉得不放心,我就不调走。出院后,我会把钱的事情办妥,我一向说到做到。”

已经不知道部长说的话是真是假了。要相信他吗?还是就这样拍案离去?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正是因为没有退路了,就算是假的也得相信。

这种憋屈的话当然不能说出口,只能紧紧闭着嘴保持沉默。但是令他不敢相信的是,这样的承诺一经说出口,他便相信了——理智上还在怀疑,心里的石头已经落下来,好像恋爱之中对另一方的甜言蜜语深信不疑的蠢家伙。

裴净就这样在谢筱竹身上静静待了一会儿,再次想要下来。但是刚一动作,又被对方搂了回去,像是一只大型玩偶一样被抱住。

“部长,会有人进来。”裴净感到不安,他不知道这种行为的目的是什么。

“我已经叫孙姨回去了。”

“这里又不是在家!医生,还有护士会来检查。家属…探视的人不能睡在病床上!”

谢筱竹轻轻笑起来,他的声线很低,笑起来像是透过鼓膜直接叩进心底。他没有回答他,手却从裴净腰间往下探,转瞬已将他的裤子褪到臀间。

“谢筱竹你干什么……”裴净大惊失色,猛得要起身,却被谢筱竹“嘘”回去。

“别把人叫来。”他善意地提醒,提醒着裴净不要大惊小怪,也提醒着他的本分。幸好在外裤之后便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而是安抚受惊的小鸟似的亲他,不像开始一般有侵略性,只是浅浅将舌探入他的口中,温顺地与他缠绕,口中变得温暖潮湿起来。

结束这个吻后,取而代之的是两根右手手指。嘴里毫无防备地塞入一对丝毫不纤细的手指,无视自己的抗议开始在口腔内翻搅起来,嘴被撑开无法合上,一丝唾液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流下。裴净觉得十分羞耻,却尚未意识到这只是个开端。

他觉得不适,张开嘴想要把手指吐出来。谢筱竹的手指抽出来后已经沾满了他的津液,下一刻内裤被直接从一侧拨开,后穴塞进了两根手指。

他弓起背,忍不住夹紧了手指。谢筱竹安抚似的摸他的背脊。

他尝试着放松,准备迎接疼痛的袭击,但是取而代之的居然是意料之外的奇怪感觉,令他失去方寸。越集中注意力身体越紧绷。他抓住病床的床板,上半身悬在谢筱竹脸上,死咬着嘴唇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谢筱竹盯着他的身体看了一会儿,隔着衣服叼住了他的乳头。

“啊!”

过于甜腻的叫声让自己率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裴净浑身一抖,跟触电似的蹦起来,猛地推开谢筱竹。

“你既然没事了,我就走了。”他边说边手忙脚乱地提起裤子,羞红着脸跑出了病房,差点与门口的护士撞个满怀。

他一口气跑出医院外才感觉到腿脚发软浑身酸胀,不知是太久没好好休息了还是别的原因。他气喘吁吁地换气,抹了一把脸,一种奇怪的想法涌了上来:谢筱竹没事,他觉得这种结果并不坏。

虽然完全分辨不清楚他的思路,但是有过“谢筱竹”会死的想法后,后续一切发展都变得可接受了。

足足过了好几天,才能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去上班。在听说谢筱竹出事后,部门同事都齐齐表现出了心疼与怜惜,有的女同事还哭了,摸着眼泪说“很担心谢部长”。裴净看到这种感人场景简直头皮发麻,如坐针毡,手抖到连键盘都按不下去。

“裴净,我们在组织给部长筹集慰问礼物,你要不要也参加?”于佳从讨论的人群中走出来这样问道。

裴净装作才注意到的样子,从办公桌前抬起头来:“啊,好。”手忙脚乱地去转账。给谢筱竹“筹款”这种事情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但是虽说如此,如果干脆地拒绝掉反倒引人怀疑。

为了不显得太奇怪,就算很心疼这一百块,还是得花钱消灾。到底什么礼物需要一个部门十几个人筹钱啊,假肢吗?再说谢筱竹那样最多也就算个脑震荡,流了点血而已,根本没什么大事——虽然想起自己那时的过度反应觉得很汗颜就是了。

两星期后,谢筱竹回到公司,调职的传言被打破了。

“部长,那可是龚可心诶,你真的不去参与那个项目吗?”一个同事这样问。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我还去看了她在洛杉矶的巡演,本人好漂亮”。

谢筱竹站在簇拥着他的人群中稳健发表端水感言:“龚小姐自然优秀,但比起一个不熟悉的项目,还是留在咱们部门更吸引我。”

周围的同事发出感动的惊叹时,裴净缩在角落里,眼睛却直直盯着谢筱竹后脑勺的疤痕看。虽然拆了线,但是浓密的黑发间稍显秃损的地方还是很显眼。

他回到座位上,打开了一个浏览过无数次的界面。盯着这一界面看了一会儿,再次将视线投向谢筱竹时,眼神内所包含的感情已然完全不同。

到了午休时间,欢迎谢筱竹回归的同事们散开,三三两两地去食堂吃饭或是休息。裴净默不作声地站起身,走出办公桌,悄无声息地走到自动贩卖机前,按了罐装咖啡的按钮。眼睁睁看着机械手臂运作着把罐装咖啡吐出来,哐的一声掉在出货口。

弯腰捞出咖啡,径直走进无人的茶水间。茶水间空间不大,一边通往露台也不显得狭窄,视觉上比实际要开阔一些。裴净出神地站在洗手池前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咚”的一声脆响,拉环被扯下来,他喝了一口温凉的牛奶咖啡,喉头滚动着努力咽下去。

几乎没有颗粒感的咖啡味,然后是牛奶,浓重的奶味,糖精的味道。与其说是咖啡,不如说是给小孩子喝的饮料。过高的甜度使血液浓度上升,根本起不到什么提神的效果。

没关系,反正他只是想买而已。他想买就买。终于,购买性价比超低罐装咖啡的权力回归到他手上。

侧身把拉环扔进垃圾桶的当儿,一个身影渐近,在茶水间的另一半领域站定。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想喝咖啡的话,我办公室边上有咖啡机。”

声音一如既往轻松愉快。裴净脸上少了一分受宠若惊,多了一份沉静。他紧握棕色的小巧瓶身:“我喜欢喝罐装的。”

“我会给咖啡拉花,据说水平还不差。”他对着裴净微笑,“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裴净摇摇头,把手中的易拉罐放下,往茶水间门口看了一眼,随后在谢筱竹身前跪下。

谢筱竹半屈着一条腿,看着裴净开始动手解自己的皮带。他的眼神甚至没有往门口偏移一点:“不怕有人来吗?”语气里却半点担心都没有。

裴净面无表情,看上去十分沉着,手指却小幅度哆嗦着,半天抽不出皮扣,额上冒出一小片冷汗。从一开始,谢筱竹便丝毫没有阻止他的意思,手肘半搭,悠然自得靠着流理台,好像一个置身事外的人。

他又问了一遍:“不怕有人来吗?”说这话时他一只手抚上裴净的脸颊,用两根手指擦了擦他的额头,好像很期待有什么人来似的。

裴净说:“他们都说,只有傻子和精神病才会在午休时间留在这个该死的办公室。”他进行到了下一个环节,抽出裤腰间的皮带,拉下拉链,但因为手心被汗湿的缘故,颤颤巍巍的,足足拉了两次才成功拉下来。

他又补充道:“不是我说的,是他们的原话。”

谢筱竹有趣地打量他:“你是哪一种?”

“我?大概是前者。”

“那我呢?”

“部长哪一种都不是。”他这样说着,与逼近眼前的那根东西对视一会儿,握住前端,脸偏到一侧,伸出舌头划过柱体。

跟握罐装咖啡似的。裴净自嘲地想,谢筱竹的这话儿与罐装咖啡还挺像,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这屌有温度有气味,还能自如伸缩。

他舔了几下已经完全勃起的头部,忍着腥味闭眼含进去,炽热的温度透过他的口腔清晰传入体内。

谢筱竹反手抓起手边的咖啡,看着窗外一角污灰色的天,慢慢灌进一口咖啡。

裴净不无怨气地抬眼看他,自己正在努力吞吐着,他下半身让自己苦恼不已,上半身却镇定自若跟ed似的。他愈发用心地吸住他,舌头同时缠绕他,不知不觉间自己也憋屈难耐,但一手端不住他,因而完全没有余力顾自己这头。

他无意识地微微扭着腰,蹭着鼓胀的裆下,同时把脸埋进对方的胯间。坚硬的顶部蹭到他的上颚深处,一阵战栗的快感传遍全身,几乎在顷刻间让他失去意识。

他显然没能把这一羞耻的反应隐瞒过去,因为谢筱竹偏偏在这时用鞋尖踩上了他双腿之间隆起的部分。呻吟不受控地漏出,阴茎也滑脱出口。他迅速捂住嘴压抑声音:“不要碰”

“含着含着就自顾自兴奋起来,裴净,你可真不一般。”刻薄的话语用夸赞的口吻讲出来,像是抹了蜜糖的耳光。

裴净狠狠往谢筱竹腿边的垃圾桶瞪了一眼。谢筱竹看着裴净强忍怨气的笨拙样子,忍不住嘴角上扬。他“啪”的将咖啡罐放回桌上,趁着裴净注意力游离,拇指挤入他嘴唇间,哄劝似的重新塞进去。即便已经含了许多次,裴净的嘴仍然难以适应这个尺寸。他的腮帮子很酸,想要休息一会儿,头发却被谢筱竹抓住,不让他后退半分。

氧气告急,难以呼吸的他再次挣扎着把阴茎吐出来,大口喘着气,随即双手扶着补救性质地卖力舔起来,没舔几下,下巴突然被钳住,还没反应过来,有什么滚烫的粘稠液体溅了他一脸。

他双手垂落肩侧,发懵地跪在地上。脸颊上,鼻子上,嘴上,甚至刘海上都沾上了白色浊液。

本能勾起舌尖,卷上唇边,舔进嘴里。精液的味道很怪,像是漂白水,像是苦味的藕粉,他不觉得这令人作呕,甚至不比咖啡残留在口中的味道更让人讨厌。他用手指把粘在脸颊上的浊液撇进口中,细细刮干净喷溅出来的部分,一点点吸吮干净,若无其事地吞咽进喉管。

谢筱竹挑起眉毛。分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是喜悦还是困惑,抑或是难以置信——他唇角半永久的微笑有一丝僵硬——是出于什么原因呢?是因为自己心甘情愿咽下他的东西,正在配合他表现出欣喜的感情吗?

裴净这样想着,身体一空,呼吸突然不顺畅起来,因为谢筱竹提起了他的衣领正在与他接吻,他像是舔舐新生幼兽的母狮,吮吸着他舌尖上残留的味道,盘旋在他的口中,让他无法喘气。他捧住他的脸,蹲在他身前,将半瘫坐的他按到墙上,舌头肆意地划过他的面颊,替他清理自己留下的东西。

真是可笑,就这样吃进自己射出来的脏东西。可裴净一点都嘲笑不了他,因为他那种理所当然的诡异姿态让他产生自我怀疑。谢筱竹的体液像是渗入毛孔一般,在自己身体上做下了抹不去的标记。

舌尖划过右眼,他环上谢筱竹的脖子,被迫眯起了一只眼睛:“为什么不直接射进嘴里?”

“你道谢的方式真是特别。”谢筱竹低声说着,手掌撩起他额前的头发,舔掉最后一滴精液。半抱着把他扶起来。

居然形成一个出乎意料的拥抱姿势。

裴净心一松,自暴自弃地把全部重量靠在谢筱竹怀里,手似是不经意地抚上他的后脑勺,顺手摸了摸他的疤痕。粗糙,尖锐,令他手指发疼。

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裴净努力露出积极的表情:“谢谢你。”显然不为射了他一脸这件事。

他这样说着,下巴搭在谢筱竹肩膀上,闭上眼,手仍旧静静捂着他的后脑勺:“还疼吗?”

谢筱竹搂住他的腰,仰起脸看着狭窄而灰暗的天花板:“很疼。”

今天没有阳光,只有从窗棂的间隙里透进来的凉意。露台上的风丝丝渗入,有一瞬间,他们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裴净将谢筱竹环得更用力些:“我想你,谢筱竹。我不敢见你,但是一直在想你。”

谢筱竹将脸贴上他温热的后颈,手里一边掐住他的腰:“你瘦了。”

裴净感到他的手在自己的腰上微微颤抖着,喃喃道:“谢筱竹,你恨我吗?我是个不知道感恩的坏人。”

谢筱竹突然托起他,反身将他放在台面上。咖啡罐在重击下被撞翻,浅褐色的液体汩汩涌出,从台面上沿着柜子往下掉,滴滴答答漏了一地,可是没人注意。

他亲了一下裴净的眼角,当裴净还想说些什么时,他强行堵住他的嘴,将他吻得喘不过气来。

一边被密密地吻着,一边坚持想说话。裴净不断尝试说话,却不断被谢筱竹打断,说得断断续续。

终于,有了喘息的时机。他深深呼吸着,尝试顺畅地把话说出来。

“谢筱竹,你知道的,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分不清出于怎样的情绪,眼泪又在眼眶打转。但是冒出来的泪珠很快被谢筱竹舔掉了。

深秋步入冬天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裴净发现小霖去年那件灰色毛衣袖子又短出手腕一截,但也只能告诉他先这样穿着,心里盘算着,要不先拿自己的毛衣给他改了穿上。

裴净给他一颗颗扣好棉衣的扣子,又拢了拢头上的黄色毛线绒帽子:“今天开始你要自己去上学了,害怕吗?”

“我可是男孩子,怎么会害怕。”裴霖撅着嘴,满不在乎地看向一边。

父亲的病情稳定了,但是因为插管的原因,母亲得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看着他。护工的钱上个月就停了,因为看老人家可怜,所以一直做到了这个月月初,前段时间因为冬天新的病人大幅增加,实在忙不过来,最终还是离开了。

一想到之后自己没法每天按时接小霖上下学,就开始焦虑起来。从家到学校走路二十分钟,路况不复杂,穿过社区走一个直线就到了。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还是显得折腾了一些。因而要正式开口说出这件事也让他费了不少心。

他给小霖买了一个小灵通,只有电话短信功能,还有贪吃蛇游戏和计算器。他每天晚上帮他充好电,绞刑架,他此前从未觉得这一段旋律如此漫长,犹如生活一般,每次振动都敲击着他的脑颅……

“勉勉强强吧这琴,”龚可心呼出一口气,把手肘搁在琴上,支着脑袋打量他,“你在哭吗?”

裴净慌乱抹起眼睛:“抱歉,因为实在弹得太好了,所以就没有控制住……”

女人的表情像是在憋笑:“你在哭什么?听个琴就哭成这样,小时候应该害怕打雷吧。”

面对没什么根据的问题,裴净却抿了抿嘴稍加思索,认真作答:“小时候有一点怕,现在还好。”

女人不屑地嗤笑出声,重重合上琴,站起身:“就是你们这些傻瓜把钢琴捧上了神坛,几个共振的音节而已,听起来和打雷声什么的也没差。”

她手凑到裴净眼前打了个响指:“看见了吗,没什么区别。”

龚可心胸前的项链在阳光下亮闪闪得很漂亮,虽然小巧不算显眼,但裴净还是注意到了。

他看的不算太清楚,但是大概能辨认出是一只小猫。她捋了捋落在肩头的长发,她的发丝柔顺但坚韧,像是上了黑漆的细绳。她的皮肤在光线下几乎透明,苍白缺乏血色,神情却十分坚定。

看着裴净本能后退一步的样子,龚可心轻扬下巴:“钢琴是天才之间的游戏,不是大街上随便什么人都能学的。”

裴净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反驳:“天赋确实很重要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从小开始练习,靠着勤奋来弥补的话”

“只要不觉得自己可怜的话当然没问题啊。”龚可心根本没耐心听完,打断他,自顾自掏出一包蓝绿相间的烟,衔住一根,问裴净:“有火吗?”

裴净傻眼了,他来不及仔细分析刚才的一系列言论,摸遍了全身的口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室内抽烟好像不太好吧?”

他面色为难地看向水晶钢琴:“而且烟灰万一碰到钢琴,事情会比较难办。”

龚可心漂亮的脸皱起来,她毫不掩饰地大叹一口气,开始翻随身的手包,口红、气垫、护手霜、眉笔,一件一件往外掏。找了半天终于翻出一个老式银色打火机,她无视一旁满头大汗犹豫着不敢上前阻拦的裴净,点燃嘴边的烟,深深吐出一口气。

“说起来你是谢筱竹的部下吧,来财务多久了?”

裴净老老实实答:“一年半。”

“工作有趣吗?”

“咦?”裴净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样的回答才算得体,只能支吾着搪塞道:“要,要说工作的话,不能说有趣,也不能说完全没趣”

“现在的年轻人,难道不会想着去做一些有创造性的工作吗?”龚可心耸耸肩,“整天对报表,报销,被使唤,不觉得无聊吗?”

裴净汗流浃背。工作难道是为了有趣才做吗,他难道是因为不想做更有趣的工作才来干财务的吗?这种问题真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也不能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此刻面对着龚可心,就像面对高中班主任却回答不上问题一样紧张——反倒完全忘记了对方还是个明星艺术家这个事实。

龚可心瞅了裴净一眼,手腕搁在琴台上敲了敲烟灰。裴净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截烟灰就这样碎成齑粉,漫散在冰清玉洁的琴身上。

“这样不太好吧”之类劝阻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龚可心就夹着烟不以为然地抛出下一个问题:“谢部长他人怎么样?在他手下工作还算愉快吗?”

就像被一盆滚水泼到身上,裴净紧盯着透明钢琴上的烟灰,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啊,谢部长吗,他人很好啊,大家都很喜欢他。”

龚可心口中缓缓浮出一片烟雾,眼神转向窗外:“是吗。”

龚可心离开718,在琴上留下半支未灭完的烟。

必须把烟收拾掉才行啊。裴净这样想着,上前拿起烟,却忍不住学着她的样子,颤抖着夹住烟蒂,深深吸进一口。

烟是薄荷味的。清凉,但厚重。他想起自己刚才生硬地对龚可心说:您居然和谢部长认识。

她说是,她和谢筱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他人很好是吗?她出乎意料地轻笑起来,扔下裴净和钢琴走了出去。

烟头还燃着火星子,裴净却妄想用烟来灭火。他的嘴唇与龚可心留下的口红印重合了,却沉默又用力地将烟雾全部输入肺中。

口红的甜是成功的味道,薄荷的清凉是才华的气息。他闭上眼,烟燃尽,口中留下一丝难以排解的苦涩。

是不是该厚着脸皮问清楚她和谢筱竹是什么关系呢?即便那样会自曝短处,即便如此……他也愿意断尾求得一分安心。而不是在实力失衡的单方面妒忌中显得弱小可怜,展现出无法自拔的愚蠢。

裴净清理干净钢琴,小心把718恢复原状,甚至连钥匙都拨回了最开始的方向。他匆匆走进电梯按了三楼。电梯下行的漫长时间里,他的心脏跳得太快,像是从高楼上被扔下的鸡卵,虽有护翼,却自知难逃心碎的结局。

他很清楚自己是一个没有天赋没有才华的人,放弃钢琴或许算是一件好事。起码这样做就不用面对自己无法成功的痛苦结果了。虽然明白如此这般的道理,被当着面说出“没有才华的人一无是处”这种话,多少还是会感到受挫的吧。

出电梯前他用力按了按眼睛。出电梯后径直走向谢筱竹的办公室。但办公室的灯暗着,门也是锁的。

隔壁办公室不知道哪个部门的领导路过,看见杵在门口的裴净,便字正腔圆地告诉他:“找你们谢部长是吗?他今天没来公司,不用等了。”

“好,谢谢。”裴净目送领导的背影摇曳远去,回头看着谢筱竹办公室紧闭的门和下拉的遮光帘,扁了扁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起转,转了半天还是收了回去。

虽然知道谢筱竹不在里面,但是他依旧恋恋不舍地在门口晃悠了一会儿,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除去各项繁文缛节和高昂的学费,录取率和文化分要求也是出了名的苛刻。换句话说就是录取条件成谜的贵族学校,属于普通人完全不敢列入目标范畴的类型,以至于他研读完简章,感慨一声便直接放弃了。

在这样唬人的学校还能获得奖学金,这孩子的实力实在是不容小觑。

裴净合上手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累得要命却完全睡不着。十几分钟后,他下了床,裹了一件厚重的黑色羽绒服,轻手轻脚地打开门,下楼去抽烟。

好久没有抽了,他打了几下打火机都没有点着,终于点燃后,他贪婪地吸入一口,颤抖着吐出烟雾。深夜的空气冷得他直跺脚,他一边跺脚一边开始努力思考龚可心的那包蓝绿色相间的烟是什么牌子,下次要不要买回来试试看。

他正自顾自跺着脚,身后却传来声音:“哥?”

陈清只穿了件银灰色的卫衣,在暗处也十分显眼。他鼻尖被冻得通红,却兴冲冲地小跑到裴净身边:“哥,你居然也在这个点出来抽烟。”

裴净有些尴尬,假装刚才是在抹鞋底的脏东西,就算冷也战栗着停下了脚,若无其事地说:“嗯,有点睡不着。”

陈清走到裴净身侧,点了根烟,熟练地嘬了一口。

“哥,你是做哪方面工作的,每天那么辛苦。”

裴净不安笑着低头:“说起来还挺不好意思的,就是在乐器公司做财务,比起人来说,挺窝囊一工作。”

“哪家乐器?”

“kobeko。”

“真的吗!”陈清的眼睛亮起来,“我小时候用的琴就是kobeko,好厉害!”

是啊,kobeko是挺厉害的。只不过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偷了这个公司几十万。裴净在心底暗暗自嘲。

空气短暂地沉默下来,陈清突然说:“我是真心觉得哥很厉害。”

裴净想起两人第一次交集时自己暴露的丑态,放弃掩饰似的笑出声:“你在说什么,我这种废物。”

陈清默默吐出一口烟雾,认真思考一会儿后说:“我觉得,哥一个人照顾小霖的样子非常令人敬佩,绝对不是什么废物。”

他又补充:“还有,我觉得哥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裴净呛到了,笑着用手肘碰了一下他的肩故作豪迈状:“什么话,怪肉麻的。”

陈清却没有动,语气平稳地说下去:“哥不是那种人群中第一个会被注意到的人,但是一旦看见以后,就觉得忘不掉了,甚至比周围的一切都让人印象深刻。我完全不会说话,但是我觉得哥的眼睛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一看到哥的眼睛,就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哥,我想你应该能明白,自从第一次见面以后我常常想起你,完全控制不了。”

裴净扭头错愕地看着陈清,一时间忘了挪开眼神。陈清抬手抹了抹脸颊,想掩饰脸红的样子。

大概是被夸了,但是裴净并没有觉得欣喜,他第一时间觉得这是一种饱含善意的谦辞,或是捉弄人的话术,思考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有满腹的疑惑想问出口,但犹豫了一会儿,只是告诉他:“外面有点冷,你穿得少,早点回去吧。”

一前一后走上楼时,陈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哥,我突然想起来,今晚好像有人来过你家门口,好像是来找你的,一直往猫眼里看。我说你不在家,他就马上走了。”

裴净一惊,刚想开口发觉声音有点哑。他清了清嗓子,顺带唤醒了声控灯。他在家门口停住脚步,不动声色地问:“那人长什么样?”

陈清想了想,开始用手比划:“大概比我矮那么一点,穿着黑色夹克衫,带了这样一顶鸭舌帽”

说着说着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哥,你说会不会是小偷啊,我现在想想觉得很可疑。”

裴净心里却只有一个想法:肯定不是谢筱竹。

虽然陈清个子比自己高很多,但目测来看,谢筱竹比陈清还要稍稍高一些。就算是小偷他也完全不在意,反正家里没有什么东西好偷的,最重要的东西早就不在这里了。

再次躺在床上,裴净才意识到被年纪小一些的男性告白了。

他其实并没有特别喜欢男人或者女人,只是被谢筱竹吸引了而已。因而也不会将其他人列入考虑范畴。唯一让他困扰的是,要是因为这件事而破坏了邻居关系,实在是得不偿失。

他闭上眼睛,眼前却满是带着粉红色蝴蝶结的猫玩具,黑色的眼睛与鼻子,没有嘴。可是他并不觉得恐惧。他的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带了半分焦灼,又带了半分空虚。

那天夜里,谢筱竹以猫玩偶的样子出现在梦里。他带着粉红色蝴蝶结,长着黑色的眼睛和鼻子,没有嘴。他抱起谢筱竹,把他端在面前,脸对脸地质问他:为什么有这么多事瞒着我。

谢筱竹发出玩偶的声音:因为你是我的玩具。然后裴净看着手中不过几寸的玩偶哈哈大笑。

第二天醒来后,他感到颈椎酸痛,自己手里紧紧抱着枕头。

接下来的时间,裴净依然没有在公司见到谢筱竹。在工位上不动声色用余光注意进出的人似乎已经成了日常,在每次抬眼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结果总是消极的,他知道谢筱竹不会来找自己,微乎其微的希望反倒使得内心变得平静下来。

去总部出差,去与项目负责人沟通联名企划的专项……众说纷纭的版本接连浮出水面,他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通过同事之间滞后的情报来了解谢筱竹了。

谢筱竹已经杳无音信很久了。当他意识到这点时,仿佛整个冬天都快过去了,他还沉浸在那个人对他的爱的幻想中。

除非是去研究原子弹,不然如何才能那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裴净不愿意听信谢南星的一面之词,但是摆在自己面前的事实使得他的话可信度日益变高。就算他再怎样闭耳塞听,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确实是被当成玩具对待了。

玩具也像是如此,需要使用时便拿来,不需要时便可扔到一旁。

被荷尔蒙冲昏的头脑一日日清醒下来,在工作中他似乎能暂时停止思考谢筱竹。就算在茶水间会偶尔想起略带腥气的湿粘液体以及残留在嘴角的触感,在电梯内会忍不住回忆暧昧的某一瞬间,片刻之后也能冷静下来,拍拍脸颊,重新把心思投入工作当中。

自己还有小霖要照顾,还有父母要供养。想到这些,他便觉得头皮间的神经紧绷起来,步伐也禁不住加快了。

“小裴,你现在空吗?”主任站在办公室门口,往里面张望半天,锁定了站起身的裴净。

现在是星期三的傍晚五点半。裴净正要准时下班去参加裴霖的家长会,收拾到一半被主任叫住,犹豫不到半秒,赶紧直起腰走过去:“我有空。”

其实想要拒绝来着,但是感觉主任的模样很着急,当下办公室又没有其他人,所以还是没有办法拒绝。本以为处理一份数据上的错误用不了多少时间,但是情况比想象中要复杂一些,实际还是花费了比想象中更多的时间。

结束时额头上不知不觉已经起了一层薄汗,裴净正打算告辞,主任却与他搭话:“是着急接孩子吗?”

裴净擦着汗,实话实说:“平常其实没有那么急的,但是今天答应了孩子要去家长会,所以……”

“这样啊,”主任若有所思,“学校在哪里?”

裴净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外,又回过头来答:“城南那边,城南小学。”

主任撩了撩短发,提议:“你怎么过去?这个地方正好和我家顺路,要不我捎你一程?”

虽然原本是打算搭地铁去学校的,但是心里觉得拒绝对方的好意是很没礼貌的事,尤其对方还是主任,根本没法说出“比起坐你的车我宁愿挤地铁”这种话。迫于情势,他自然只能感恩戴德地接受了。

家长会预定七点钟开始,坐上车已经是六点过一刻了,盯着车载时钟上不断流逝的时间,他心急如焚,却只能在心里祈祷今天的晚高峰请务必放过自己。

主任察觉到了他的心焦,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说:“现在的年轻人很可以啊,你年纪也不大,孩子居然上小学了。”

“是啊,刚刚一年级。”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解释清楚的情况,干脆两眼一摸黑全部认下来再说。

“我看你工作非常努力啊,同时还要管孩子的话,忙得过来吗?孩子的妈妈有帮忙吗?”主任说着扭头看了他一眼,耳朵上的珍珠耳坠晃啊晃的。

裴净一边探头看着远处的车况,一边应答:“情况比较特殊,现在是我一个人带孩子,要说忙不忙的话,总之努力一下都能对付过来的。”

“儿子?”

“对,男孩。”

“闹吗?”

“还好,很听话。”

出师不利,刚驶到路面就吃了一个红灯。裴净望着水泄不通的长龙与满目的红灯,交叠在膝上的双手又渗出汗来。

主任睨了他一眼,盯着窗外叹了口气:“孩子年纪小就是省心,我女儿最近上高中了,越来越不像话。她小学开始我也是一个人带她,但是现在的小孩根本不知道配合上级工作,任性得不得了。”

裴净悄悄看了主任一眼。主任是个非常爽快帅气的女人,他有些佩服她能如此坦然地在下属面前说出自己的事情,心里也多了一份惺惺相惜。特别是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到那么大这一点,实在是了不起啊。他每每想象到小霖上中学的样子——结合自己初高中时身边的人来看,就觉得要吓出一身冷汗。

晚高峰堵了个天昏地暗,半小时的车程硬是被延长一倍,临下车时还要不停地和主任道谢。

忙着弯腰九十度鞠躬时,主任挥手赶他:“快去吧。”

裴净唯唯诺诺地点头,一转身便小步快走起来。时间已经是七点半了,他压低身子走进黑压压的教室时,同时遭到了来自多方的不同视线——来自其他家长的环视、讲台上老师仿若无心的一瞥以及窗外几双小眼睛好奇的张望。

因为走得太快了,晚上什么也没有吃,在教室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坐下来后,缓了好一阵眼前的金星才消失。看了一眼ppt上的内容,列了一串各方面的优秀学生名单:体育特长生,语文特长生……

裴净挤在狭窄的桌前,还未完全坐定便强行使自己进入状态。他一边搜索着小霖的名字,一边极力忽视周围间歇的目光。

班主任的讲解部分结束后,家长们像潮水一般涌向她,带着一点礼仪上的克制,与面对菜市场五折羊肉时的贪婪与急不可耐。他们太关心自己的孩子、太想从那个与孩子朝夕相伴的权威嘴里获得一些委婉的安抚或是不吝的夸赞了。

裴净自然是抢不过热情似火的妈妈们,但也不无目的。虽然在信息沟通下手表回来了,但他清楚问题不止于一只手表。

他并没有如预期一般陷入漫长的等待,因为他刚起身,邻座那位看起来比自己年长一些的女人就凑了过来。

她染着几年前最热门的红褐色头发,就是中年女人去理发店会被推荐的那种渐变百搭款颜色。裴净知道这点,因为裴椿去世几年后母亲头发白了大半,为了遮丑而被迫去染了头。

他清楚记得,母亲回来后念叨了半天,说楼下的理发店杀熟宰客,只不过染个头发而已就收她大几百。他听着母亲抱怨自己的新发色,看着那发蔫的红在坏了很久的灯下反着光,觉得那像极了烂掉的草莓。

因为当那个与母亲年龄相仿的女人与他搭话时,他犹豫了,没能及时躲开,甚至回报了一个在对方看来“羞涩”的笑容。

女人脸上堆满了笑,不停顿地一口气说完了开场白:“你好是裴净爸爸吗我是裴霖的同桌孙思雨妈妈,你好年轻啊!”

诚如对方所说,二人的年龄差了辈,估计孙思雨妈妈是老来得子或是在开放后生了二胎的那一批。总之,这导致裴净一时间不知道该叫她姐还是姨,最后拘谨地点头问好:“您好。”

好不容易摆脱了接连感叹自己年龄的家长们,裴净总算能走出教室喘口气了。教室门口是喋喋不休接待家长的老师,他走到离教室最远的走廊另一段,趴在栏杆上看着对面教学楼冰块格似的一扇扇亮着的窗。

刚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想要掏烟,动作却很快顿住了。他刚把手掏出一半,听见身后传来一句不确定的询问:“裴净?”

他猛得回头。几分钟前他的名字还是“裴霖爸爸”,他看着面前准确叫出自己名字的陌生男人陷入了沉思。

见裴净反应迟疑,这个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华夫格绒西装的男人产生了一瞬的局促,他又盯着裴净的脸看了一会儿,好像确认了什么似的,拿一根手指指着自己说:“我是韩秉哲,你不记得我了吗?”

裴净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不算熟悉的名字,慢慢摸索到了方向。虽然大致想起来了这个人的身份,表情却依然平静——带着些不自然的疏远。

“我记得,天太黑了,一时间没有看清。”裴净低头盯着自己模糊的鞋尖看了一会儿,重新抬起脸时已经挂上了体面的笑脸,“韩律师,您也是来开家长会的?”

“是啊,我儿子在一年级四班,我刚在不远处看到你,感觉有点熟悉,就过来看看。”因为被认出来了,韩秉哲的模样很高兴:“不过,这个问题应该我先问你,我印象里你还是个学生,现在连孩子都那么大了吗?时间啊,真是一眨眼就……”

裴净摇摇头,言简意赅地打断他:“准确来说,这不是我的孩子,是姐姐的。”

男人瞪大了眼,又很快意识到反应过度似的挪开了眼神:“你姐姐?她有儿子?”

裴净没能认出这个男人,不完全是因为他是裴椿的前男友,他认出这个男人,却必然是因为他也是父亲曾经的学生兼辩护律师——正是令父亲至今难以下咽的那场乌龙事件中。

这个男人和裴椿从高中就开始交往,期间分分合合好几次,每次都是韩主动追回裴椿,一直到大学毕业前分手。裴净记得分手的原因很粗暴,裴椿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告诉他:“他睡觉呼吸太重,吵到我了。”

这导致裴净每次看到韩秉哲,脑内都会自动浮现几个字:那个呼吸很吵的男的。

姐姐的葬礼上,还有父亲的庭审时,那个男人无一例外有出席,而裴净看到他时,都会忍不住去想那个堪称可笑的分手借口。

姐姐喜欢好看的男人。在裴净眼中,这个男人除了脸还过得去以外,没有什么优点——即便他有一份光鲜的职业,帮了他们很多忙,但是依旧显得很蠢。他认为每一个问裴霖身世的人都蠢到了家,即便这确实是一个容易被误会的情况。

对于韩秉哲理所当然的讶异——去世的前女友留下了一个六岁大的孩子,裴净只是点了点头,便重新闭口不言起来,开始频频往走廊另一端观望着,期待着男人能够懂得些眼色,早些结束这场令人不悦的寒暄。

但韩秉哲显然没有领悟道这一点。他摸摸后脑勺,为了回避尴尬似的继续说下去:“说起来,裴老师现在怎么样?”

裴净已经懒得含糊其辞了,简介扼要概括:“不是很好,各方面来说。”

“抱歉,”韩秉哲抓抓头发,“我或许该找个时间去看看裴老师。”

千万别。裴净在心里默默祈祷这只是一句客气话。毕竟像裴永钰那样的倔老头子,最讨厌牵扯进涉及自身清白的过往是非中。虽然不可能不怕寂寞,也希望有学生去看他,但毕竟离职的原因不算光彩,可以说是晚节不保,就算是裴净去看他也只会挨得一顿好骂。

正想抓紧时间逃离现场,韩秉哲又没头没脑来了句:“裴椿的事情我很抱歉。”

裴净刚走出两步,又被迫回头:“和你没关系,你没什么可抱歉的。”

刚走回教室门口,裴净又被热情如火的妈妈们缠住了,其中当然是以孙妈妈为首。只不过与刚才不同的是,孙妈妈手里牵了一个扎着马尾穿着粉红色棉衣的小女孩,显然是她的女儿,也是小霖的同桌孙思雨。

孙妈妈大呼小叫着招呼裴净:“裴霖爸爸,我们刚找你呢,你跑哪儿去了,好不容易露个面”

孙思雨看看妈妈,看看裴净,大声说:“妈妈你搞错了,这不是裴霖的爸爸!我知道裴霖他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稚嫩而清晰的童声落下,两个成年人的脸色同时变了。孙思雨妈妈一边瞪大眼睛看着裴净,一边嘴上说给身边人听似的教训起女儿:“怎么说话的!太没礼貌了!”

却又不无怀疑的紧跟上一句:“真的是这样吗?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呢?”

没一会儿又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我说嘛,怎么可能那么年轻”

“裴净!裴净!”

裴净大步往校门口走去,身后却有个扰人的声音一直不厌其烦地缠着他。

当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停下脚步想要赶走韩秉哲,那个不识相的男人却抢先开口道:“裴净,你还好吗?你没事吧,刚刚……”

裴净压低声音打断他:“我没事,你可以先走了。你的孩子呢?”

“他妈妈已经接走了,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要我送你回去吗?”

裴净压制着怒火,可还是止不住声音的颤抖:“不用,我说了我没事。”

“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待着,”韩秉哲急切地说,“你也是,你姐姐也是,总是一个人承担所有,什么也不和别人说。我和裴椿虽然已经分手了,但还不至于反目,要是她当时能够念及旧情向我求助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也不用为一个不是亲生的孩子肚子负起这么多责任和压力!”

“还有你父亲,裴老师,他也是,什么也不和我说,才会导致在官司上吃了败仗,他一直说着自己没有做没有做,但是不肯拿出任何证据……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倔呢?你也要像你姐姐一样吗?”

裴净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怎样都停不下来。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任凭一个许久未曾谋面的人对自己指手画脚,在自己面前羞辱去世的姐姐还有父亲。他想大吼着制止他,想揍他一拳,想撬开他的嘴把那该死的舌头扯出来……

可他不敢。一旦犹豫了半秒钟,成片的后果,那些负担不起的后患就会排山倒海地向他涌来。

韩秉哲说:“你要是缺什么都可以找我帮忙,不用和我客套。”

裴净却完全没法觉得感激,只能耐着性子告诉他:“我什么都不缺,谢谢你。”

他身心俱疲地回到家,一打开门,就看见裴霖先是探出半个脑袋,然后兴高采烈地跑出来迎接他。

“舅舅!怎么样怎么样!你看到老师点名表扬我了吗?”

裴净觉得小霖的声音很遥远,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振作精神,便用力挤出一个笑:“我看到了,小霖真棒。”

裴霖打量了裴净一会儿,缠住他的手慢慢滑落。

“舅舅,你怎么了?”裴霖脸上的欣喜在消退,“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高兴。是老师批评我了吗?”

裴净知道自己勉强撑出来的笑比哭还要扭曲,他用力按了按眼睛:“老师没有批评你,你做得很好。”

裴霖盯着裴净的脸,过了半晌,开口问:“舅舅,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去家长会?”

“舅舅,你工作忙的话就别去了,看见你很累的样子,我觉得很难受。”

裴净捂着脸,躺在床上,被小霖说的话压得动弹不得。

有些东西脱轨了,他一直在试图维持的一些平衡突然失去了准心,即将溃败,将他连带小霖都压得粉身碎骨。

他实在是太没用了,无法为姐姐留下的孩子负责,也没有办法维护姐姐的尊严。他没有好的工作,足够的钱,只会说谎和偷窃,保全不了自己,也保全不了任何人。他所谓的尊严早就与肉身无关了,早就在抚养费、赡养费、医药费和生活开销中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他像一层被浸泡入水的薄薄纸片,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如果真的被小霖讨厌,他便完全失去存在的价值了。

他的胸口发闷,几乎无法呼吸。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淹死了。

在泪眼朦胧中他抬起脸,循着台灯的亮光,看见一直搁在床头的那件衬衫——那是谢筱竹给他的衬衫。

他颤抖着双手,抓救命稻草似的扯过那件衬衫,紧紧抱在怀中。已经过了太久,衬衫被洗过了,主人留下的味道却依旧残留在上面。

裴净把脸埋进衬衫当中,深深呼吸着每一寸布料里融进的气味。他蜷曲成婴儿的形态,呜咽着,把泪水涂抹在上边,好像是被谢筱竹拥在怀里哭泣一般。

闻着谢筱竹身上的味道,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已经很久没有被他碰过了,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被他触碰了,一想到这点就觉得内心甚是不安,好像这个人从来不存在。

可怀中揣着的事物确确实实曾是属于那个人的,又提醒着他以往的一切不是假象。

嗅着思念已久的气息,他止不住地亢奋起来。他感觉自己被谢筱竹的臂膀温柔而强硬地裹紧,周身被他的指尖划过,敏感的肌肤因他的抚摸而战栗不已

衬衫上必然地溅上了更多的体液。他心想,衬衫又要送去洗了。

裴净抬起变得黏腻的手,头脑变得晕眩起来。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是过量分泌的多巴胺蒙蔽了他的理智,或许是极端的空虚迫使他又鼓起了勇气……他来不及擦干净手,借着一股头昏脑涨的劲拨打了那个已经倒背如流的号码。

“谢筱竹……”电话还未拨通,他已经忍不住开始轻声对着虚空呼唤起他的姓名。电话并没有直接忙碌或者占线,一种令人充满希望的预感燃烧起开。

他闭上眼睛,听着铃声响到最后,正以为要像往常一样落空时,电话接通了。

裴净愣了一秒,待到看见通话界面跳动的秒数以后,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

狂喜下他正要开口,听筒里率先传来了声音:“喂?请问是哪位?”

狂跳的心慢慢冷却下来。谢筱竹显然不会这么与他说话的。

更何况,他明明拨打的是谢筱竹的号码没错,可传来的声音显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电话那端传来困惑的询问:“喂?您好?”

裴净想要掐断电话时,令他心脏一紧的声音遥远地传来:“怎么了?”

女人抱怨的声音:“有电话,我帮你接了。但是没人说话,好奇怪啊。”

“骚扰电话吧。”一声轻笑,几句模糊的谈话,片刻窸窸窣窣的噪音过后,电话嘟得一声被掐断了。

他哆嗦了一下,意识到使用过的衬衫依旧被抱在手里,只不过那份热度早已褪去,反使他自内而外通体冰凉。

搞错了,搞错了,一定是有哪里搞错了。

裴净与谢筱竹在走廊上擦身而过。这天谢筱竹穿了一件高定浅灰西装,显得人特别年轻。

周一的主管会议刚结束,躲在一旁守着黑压压的上层们散去后,终于等到了谢筱竹。

裴净抱紧了手中的文件,停住脚步死死地盯着他看,开口叫他:“谢部长。”

谢筱竹翩然向他点了点头,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得体笑容:“你好。”

然后,他就在裴净的注视下从眼前走了过去。

裴净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拐入转角,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消失在眼前。

在原地瑟瑟着发抖,他觉得自己像一盆被泼到地上的酒精,很快就要挥发了。谢筱竹看他的眼神就和看任何人的眼神一样,好像对失联的这些时间毫无知觉,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态度。甚至好像,他们就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一样,他居然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同他打招呼……

裴净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是站着而已,却快要哭出来了。附近有人经过,他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冲进最近的洗手间,快速锁上门,挤在单间里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里。很快,他的肩膀就小幅度地颤抖起来。

他没有觉得谢筱竹有任何过失,他唯一的错就是让他一顿好等。他不曾指望过他的道歉,甚至不期待那个电话的真相,他只是想要一句交代而已。他没有什么奢望,哪怕是一句“其实我电话卡被偷了”也好,可是这般敷衍搪塞的借口或者解释都没有。

谢筱竹居然对他说:“你好……”

裴净觉得自己非常不好。

他怎么可以表现得如此坦然?他的反应太正常了,就好像一切心绪波动都是自己的幻想,一切的焦虑都是自己自作主张。好像一直以来,只有他单方面以为他们已经心意相通。

自己是在自作多情吗?裴净越想越难受。可是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他想哭却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捂着嘴,一边流泪一边憋气,间或抽出几张纸将一塌糊涂的脸用力抹干净。

洗手间里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各类水声此起彼伏。好在公司的保洁还算称职,他栖身的单间味道不重。等到超过五分钟没有动静后,裴净这才做贼似的打开门走了出来。

膝盖都蹲麻了,他撑着洗手台看着自己哭得十分凄惨的脸,眼睛周围被自己擦得红通通一片,就好像在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无能。

完全没有办法就这样出去继续工作。他用手掌捧起凉水扑在脸上,静待了十几分钟后又偷偷跑到窗前去吹风。如此折腾半天后,等到眼睛没那么红了,才回到工位上。

可就算牢牢把自己粘在了椅子上,他也没有办法专注下来工作。裴净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一会儿,眼眶又湿了。

等到下班时间,同事们陆陆续续道着明天见,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只有裴净仿佛身缠千斤重的锚,依旧处在麻木而僵硬的状况中。

委屈变成麻木,慢慢化为愤怒与不解。裴净趴在桌子上思考了一会儿,决定要找谢筱竹说清楚。不然他今晚、以及之后的无数个夜晚都无法合眼了——谢筱竹不与他联系的数个夜晚,他不靠药物根本无法入睡,成日备受偏头痛与失眠折磨,黑眼圈也不知道堆了几层。

裴净脚步发飘地按了电梯,每一步都沾染着谢筱竹留下的痕迹。洗手间,办公桌,电梯……这个公司就是谢筱竹化身的幽魂,他心中不无绝望地想着,走向了谢筱竹的办公室。

让人松了一口气的是,他的办公室仍然亮着灯。头昏脑涨下,裴净仗着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没有敲门便直接转开了门把手。

用力过猛产生了“咯吱”一声不小的响动,门被弹开,谢筱竹从窗前不无讶异地回过头,他正将手机举在耳边打电话。

虽然被巨响打断,谢筱竹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口中便不停顿地继续讲了下去,他不回头地竖起一根手指,示意裴净稍等一下。

仅凭内容,能够听出这是一个工作上的电话。本能让裴净产生了短暂的不安,却很快理直气壮起来。

谢筱竹打完电话,放下手机,就地靠着窗,将双手抱在胸前,笑眯眯地问:“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裴净依旧站在门口。他回身慢慢关上办公室的门,却许久没有回头。他背对着谢筱竹,一字一字地问:“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也不回我的消息?”

谢筱竹挑了挑眉,半屈着一条腿,换了一个更自然更舒服的姿势,调侃道:“很有趣的问题,已经很晚了,你还不下班吗?”

裴净看着他:“不要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谢筱竹干笑了两声,走到了裴净面前,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缩短。

“你看起来很不好,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吗?”

有一阵遥远的雷声,从无垠的宇宙之外慢慢传来。传入他的耳朵,流入他的大脑,慢慢散去,又慢慢逼近,像驱赶不走的风湿一般,长久又短暂地折磨着他。听觉在一瞬间丧失,伴随着尖锐的声波渐渐恢复。

他听见一个可悲的声音失控大吼:“你到底把我当什么!”话音落下后,他才开始惊讶,这种无礼的声音好像是自己发出来的。

谢筱竹却告诉他:“这里是公司,声音会传被人听到。”

裴净气笑了:“你现在介意被人发现,之前在公司办事的时候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谢筱竹跟耳聋似的,完全没有听见他所说的话。他自顾自摸上裴净的脸,将他凌乱的头发撩到耳后,静静地说:“怎么突然生气了?”

明明正在气头上,却被这样一碰,眼泪开始泛滥着往下滚落,他一边哭一边竭力控诉:“因为你,都是因为你,那天送我回家后你不回我消息也不接电话,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到处都找不到你……”

裴净边哭边说,细细碎碎的话语散得到处都是。谢筱竹点头应和着他,把他的脑袋搂过来安慰道:“好,好,对不起,不要难过了。”

裴净埋在谢筱竹胸口抽泣了一阵,泪眼朦胧地起身,盯着谢筱竹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抱住他的脑袋,开始不断地亲吻他。

他一边亲他的唇、嘴角与脸颊,一边极尽恳切地倾诉着自己的心意:“可以不要再突然消失吗?我受不了,我不能没有你,见不到你我感觉自己要疯了……”

当他终于停下来,看了一眼谢筱竹的反应,却发现他微微皱着眉,不无困扰地看着自己,模样矜持又有距离感。好像自己是一个过分热情的粉丝,而他是礼貌的偶像,无法直接说出不快,只能默默忍受。

裴净慢慢松开抓住谢筱竹的手,后退几步。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地板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他笑着笑着开始大哭,像个疯子一样,将自己埋在办公室角落呜咽着瑟瑟发抖,完全无法平静下来。

谢筱竹的声音在身后相同水平的地方响起:“你还好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裴净的哭声渐渐减弱。他抹了抹眼睛,偏过头躲避着谢筱竹的视线:“不用了,我会自己走。”

他急匆匆地走到办公室门口,握着门把停顿了一下。他说:“我好像搞错了什么,以后再也不会再来找你了。抱歉。”

因为完全不想等电梯,裴净用最快的速度一路冲下楼,胡乱将门禁卡拍在闸机上,连续刷了好几次才打开。

他控制不住眼泪也看不清路,好几次差点撞到人,他用手遮着盈满泪水的眼睛,不断在口中道着歉,只想赶紧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忍着眼泪对司机说了家的地址。车辆缓缓开动,他不想让司机发现自己正在丢脸地哭着,降下车窗让车流的噪音与冷风淹没自己。

虽然没有废什么力气就坐上了车,却正好碰上了路口的一个红灯。耐着性子等到红灯变黄再变绿,车终于慢慢挪动起来。

车辆接连拐过路口,道路终于通畅了些。出租车加了些速,即将驶过路口。

裴净冷静了一些,翻遍全身都没有找到纸巾,这才发现自己把手机和包都落在公司了。

他带着些鼻音尴尬地问司机:“不好意思,车上有纸巾吗?”

司机师傅一言不发地从副驾前扒拉下一包纸巾,反手递给裴净。裴净接过纸巾正要说谢谢,却被一个急刹车猛得带到了椅背,结结实实地撞到了脑门。

虽说椅背算是软的,但差点给他吓出心脏病。司机素质尚可,没有大放厥词问候此人的祖宗三代。倒是裴净缓过神来,捂着额头看清前方站着的人时,差点叫起来——肇事者谢筱竹此时把手从车盖上拿开,游刃有余地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西装。

直到谢筱竹若无其事地打开车门坐到他右边时,裴净的心跳依旧没有平静下来,脑子像安进一台破壁机似的,思绪被搅得凌乱无比,根本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反应。

谢筱竹泰然对司机说:“我们一起的,继续开吧。”

司机心态倒也强大,沉默地透过后视镜征询裴净的意见,裴净惊魂未定忘了给出反应,司机就当他默认了。

车再次开动,裴净从后视镜看到谢筱竹的脸。他神态镇定无异,姿势端正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根本不像一个从正面拦车的精神失常的疯子。

裴净闭上眼,靠着车窗强行放空自己。谢筱竹这般行为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追上来,却什么都不说?

裴净已经不哭了,开始盯着窗外一片片流动过的景象发呆,思考着自己本该将谢筱竹赶下车去才对。

冷风吹进车里,他听见谢筱竹清了清嗓子。但是他完全不想管这个混蛋的任何感受,故意把窗户摇到底,心想冷死他才好。过了一会儿,裴净自己也开始觉得冷,却不好意思把窗户摇上来,只能硬着头皮抗。

裴净住的地方是往出城的方向走的,越往前开交通状况越畅通。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临近一处跨河的桥边,人烟更是稀薄。

正因为钱包和手机都不在身上而感到烦躁,谢筱竹却突然发话。他不是对着裴净说的,而是对司机说:“麻烦在前面的桥边停一下。”

司机没有马上回答他,也没有降速。谢筱竹从身上摸出皮夹,掏出一叠钱放在司机身边。

失去那一叠无一不是百元钞的成员后,钱包已经一干二净。但这一举动显然颇有成效,司机一言不发地将车停在桥边,熄了火,下车去河边上抽烟。车内一时间安静得像硝烟弥漫的战后。

裴净转向谢筱竹,毫不客气地问他:“你想干什么?”

发动机停转后,失去了灯光的车内暗沉而静谧,裴净只借着车外的灯火隐约看见了谢筱竹垂落的眼。

谢筱竹沉默一会儿,抬起脸对裴净说:“我好像搞错了什么。”

裴净心中一阵疼痛,面上却笑出声:“你折腾半天就是为了说这个?”

谢筱竹半晌没有作声。隔了一会儿,他去摸裴净的手。裴净把手抽开,他不气馁地又去找。

裴净缩到门边,反过来揍了他的手:“别碰我。”

谢筱竹没辙了,便叫他的名字:“裴净。”

见裴净跟一只固执的鹌鹑似的背过身不理他,他挪得离他近了些,又重复了一遍:“裴净。”

裴净声音冷淡地回敬他:“离我远一点,会被人看到。”

谢筱竹掰过裴净的肩,强行让他面向自己。裴净僵硬地抗拒着,不肯给他一点正眼。

谢筱竹仿佛完全没有被排斥的自觉,将裴净越搂越紧。趁他不注意时,脸埋进他脖子里,吮吸了颈窝最柔软的部分。

“啊!”裴净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一个激灵叫出了声。他面红耳赤地推开他,斥责道:“不准碰我。”

谢筱竹却重新凑上去,在他耳边低语:“不要说话,会被人听到。”说完,他动作熟练地揽过裴净的腰,拨开他羞赧的手,又啄了几下他的脖子。

裴净心里坚决地想着不能屈服,可一被谢筱竹碰到,就像是被下了蒙汗药,全身都没了力气,敏感得失了常。一边抗争着,一边又担心动静被司机注意到,自然不敢大声说话,只仰着脸与他保持距离,小声驱赶他:“谢筱竹,滚远点……”

“嘘——”谢筱竹将一根手指放在他的唇上,示意他噤声。不知何时,他已用手托住裴净的后脑勺,顺势将不断往下滑的他制到身下。

“不要发出声音。”

谢筱竹说完,舔了舔他紧闭的唇,又轻吻了一下,将干涩的嘴唇舔至湿润以后,才慢慢撬开防线,深入更加潮湿温热的柔软之处。

裴净一直在抵抗,躁动不安得像是从麻醉中醒来的病患,谢筱竹便不断轻揉着他的头发安抚他,从嘴唇过渡,轻咬他的耳垂,贴着耳朵小声说:“原谅我,好吗,原谅我。”

他呼吸的气息与裴净的感官不断交汇着,身体仿佛涌上一阵阵电流。裴净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仅剩的理智迫使他伸手去推开对方,却发现下身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了自己。

他用力锤他:“你疯了吗,闪开!”

谢筱竹却变本加厉把手伸进了裴净的衣服里。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摸上他的腰:“你怎么又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脑袋咚得撞上门,裴净大惊,狠踹了谢筱竹一脚。

——一声闷哼,显然力道不小,这一下子直接给人踹车门边上去了。

裴净坐起身迅速整理衣服,无视面目扭曲捂着肚子的谢筱竹,开门强作镇定地招呼司机:“不好意思,老地址,继续走吧。”

出租车再次开动起来时,谢筱竹像是一块牛皮糖一样黏在了裴净身上。厚着脸皮贴了半天,他突然扯过裴净的手放在肚子上,来了一句:“裴净,你踢得我好疼。”

裴净脸颊发烫,抽出手揍他一下,虎着脸轻声骂他:“疼死你好了。”

一下车,谢筱竹见四下无人搂住裴净又要亲上去,裴净一边推开他,一边生硬地说:“你该回去了。”

公寓楼大门前快步经过一个黑衣男人。等到黑衣男人经过后,谢筱竹拉拉扯扯地把他推进楼道内,在没人的地方往他脖子上啄了一下:“给我机会道歉,好吗?”

裴净的气没有完全消下来,他还想要赶谢筱竹走,谢筱竹又不折不挠地接下去说:“而且,万一这一脚给我踢出内出血了,你可要负起责任。”

“内出血就内出血,自己去医院看。”裴净这样说着,可是直到家门口,谢筱竹还像一个甩不走的长围脖似的挂在他身上。

“谢部长?”

面对裴霖不解的神情,裴净自然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倒是谢筱竹坦然地拿出老方法:“你叫小霖,对吗?可不可以把舅舅借我一会儿?”

裴霖狐疑地打量起谢筱竹。裴净赶紧胸闷气短地转移他的注意力:“小霖,要不你先去楼上学钢琴,好吗?我和谢部长有事要谈。”

裴霖欢呼起来,哪还管得着大人的事情,一蹦一跳地上楼找陈清去了。

门还没关紧,谢筱竹的态度就马上变了。他摘掉面对孩子时的表情,重新像发情的公狗似的缠上裴净。裴净却一本正经地推开他:“你真的得走。”

谢筱竹从背后紧抱住他,手掌拨开发尾吻了吻他的后颈:“为什么。”

裴净缩缩脖子,忍不住说出了心里的真实想法:“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你说,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裴净犹豫着开不了口。游移不定的时刻里,他一声惊呼,已经被抱起来,扔到了床上。

还没缓过神,裤子已经被手脚麻利地褪下一半。裴净看着谢筱竹钻进裤子与双腿间的那处空隙,他的呼吸无限触及双腿间,他不由得大叫着抗拒起来:“不可以,很脏,我还没洗澡。”

谢筱竹用手指拨弄了一下前端:“可是这里已经有反应了,这说明你并不讨厌吧?”

裴净用双手捂住脸:“闭…闭嘴…”可是下一刻,他就感觉到下体一紧,谢筱竹直接将自己的性器含入了口中。

他用舌尖绕着前端打转,同时用湿热的口腔与喉咙裹紧周身。他一边含着,一边伸手撩起裴净的上衣,常年不见阳光,过于白皙且贫瘠的小腹袒露出来。谢筱竹的指尖与手掌配合着,以充满心机的动作从下至上来回抚摸着他,又若有若无地轻擦过胸口的突起,没有费多少工夫就让那里挺立起来。

裴净极力出声抗拒着,每一个音节却不受控地化作呻吟羞耻地漏了出来。他弓起身子,想要故意弄疼他似的抓住谢筱竹的头发,断断续续地阻止他:“松开,不行…”

确实被弄疼了的缘故,谢筱竹皱了眉,可口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反倒更加用力地吸起来。裴净闭着眼,仰头喘得越来越厉害,他无意识地揪紧了谢筱竹的头发,过分的刺激感致使他几乎失神。

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他直接在谢筱竹嘴里释放出来。裴净一个激灵坐起身,手忙脚乱地帮他擦脸上自己的东西,慌不择路地说:“快,快吐出来。”

被射了一脸的谢筱竹显然也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有按照裴净的指示吐出来,而是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压过裴净的脸,吻住他的嘴,用舌尖挑了一些什么伸入他的口中。

“唔!”裴净的表情变了,用力推开谢筱竹,捂住嘴作出反胃状:“好恶心……”

谢筱竹得逞地笑着,一边抹干净嘴角的浊液,若有所思地评价:“没有想象中那么浓,你是不是自己做过了。”

裴净心中一虚:“我才没有!”他不悦地把把脸埋进枕头里,不再理会谢筱竹。谢筱竹却没有结束的意思,就着他趴着的姿势压了上去,手慢慢摸向下面,就着湿粘的液体开始动作。

“嗯,啊……不行……”裴净浑身一颤,口中发出甜腻的呻吟,腰也不由自主地摆动起来。

从观察的经验来看,谢筱竹每次做完以后都会很快睡着,裴净虽然会累得要命,但睡得还是比较浅。因而当他昏昏沉沉地醒来发现周围漆黑一片时,一个激灵差点从床上弹起来。他在床头柜上摸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找到手机,打开一看,晚上九点半。他松了一口气,万一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就糟糕了。

找手机的响动弄醒了谢筱竹,身后传来了翻身和咂嘴的声音。裴净还没来得及查看他的情况,一只手已经把自己揽回被窝里。

“再睡会儿吧……”谢筱竹迷迷糊糊地把脸埋在他胸口。

一瞬间,裴净心中生出一股电流般的感觉,细微,却使得他胸口阵阵酥麻,就像被幼猫的牙齿咬了一口,就像他的呼吸直接透过胸膛触及了心脏。

裴净俯下身吻了吻他的脸颊。等到轻轻的鼾声响起,他才惊觉自己做出了怎样愚蠢的行为——就好像白痴一样。

房间外响起敲门声,裴净赶紧跳出被窝,手忙脚乱地套上裤子,却来不及系皮带了,裤子松松垮垮地落下一截,他只能把衬衫随便往里面一塞充数。

他步伐凌乱地开门走出去,又小心翼翼地按下门把扣上门。门口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小霖的鞋,他应该已经在家了。因而裴净一时间没想出来这个点会是谁来敲门,用手随便梳了几把头发,打开了门。

陈清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本琴谱还有一件外套。他举起手中的东西:“哥,我给你发消息你没回,小霖把东西落我这儿了。”

裴净连声说着谢谢,把琴谱和外套随手搁在桌上,含着歉意批评自己:“瞧我这记性,手机忘在公司了。”

送完东西,陈清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有打算进来。他低着头想了想,开口对裴净说道:“哥,今天有客人过来是吗?”

裴净心中一慌:“咦,客人吗你怎么觉得有客人来呢?”

“我又看到有人在302门口晃来晃去,还一直往猫眼里看。如果那个人不是客人的话,很可能和之前那个人是同一个。哥,你知道这是谁吗?不会是什么可疑的人吧?”

裴净没用心听陈清说的话,只知道他说的人并不是谢筱竹,这让他松了一大口气。与此同时,让他有些不安的状况出现了:有一些液体正顺着腿根慢慢流下来。

他开始后悔了,应该让谢筱竹戴套才对的,刚才谢筱竹没有提及,他也没有太介意,便想着事后处理一下了事。但依照目前来看,他没法再和陈清客套了,必须拉下脸尽快送客。

“那个,陈老师,今天也辛苦你了,小霖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他正绞尽脑汁地客套着,却完全没有注意身后的房门被打开了,陈清的眼神顷刻间变得无比异样。

裴净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变化,一边回头一边说着:“有什么东西吗”却发现谢筱竹已经起了床,此刻正站在自己身后。

谢筱竹好歹算是穿着衣服,却几乎等同于没穿。他完全就是刚睡醒的样子,上身,下身只穿了一条短裤。他懒洋洋地从后面圈住裴净的脖子,眯起眼睛打量着面色发青的陈清,问道:“裴净,这是谁?”

裴净心中一慌:“咦,客人吗你怎么觉得有客人来呢?”

“我又看到有人在302门口晃来晃去,还一直往猫眼里看。如果那个人不是客人的话,很可能和之前那个跟踪狂是同一个人。哥,你知道这是谁吗?不会真的是什么可疑的人吧?”

裴净没用心听陈清说的话,只知道他说的人并不是谢筱竹,这让他松了一大口气。与此同时,让他有些紧张的状况出现了:有一些不安分的液体正沿着腿根慢慢流下来。

他开始后悔了,应该让谢筱竹戴套才对的,刚才他没有提及,自己便睁只眼闭只眼,想着事后处理一下了事。但依照目前来看,他没法再和陈清客套了,必须想方设法尽快送客——如果不想要尴尬的状况发生的话。

“那个,陈老师,今天也辛苦你了,小霖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他正绞尽脑汁地客套着,却完全没有注意身后的房门被打开了,陈清的眼神顷刻间变得无比异样。

裴净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变化,一边回头一边说着:“有什么东西吗”却发现谢筱竹已经起了床,此刻正站在自己身后。

谢天谢地,谢筱竹好歹算是穿着衣服,却几乎等同于没穿。他上身敞着刚才穿着的那件皱巴巴的衬衫,下身只穿了一条短裤,只差把刚办过什么事写脸上了。

他懒洋洋地从身后圈住裴净的脖子,把重心倒在他身上,自顾自垂下脸,枕进裴净的肩头嗅嗅他的气味。把裴净整得面红耳赤之时,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面色发青的陈清,问道:“裴净,这是谁?”

裴净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他一边尴尬笑着推开这个缠在身上的男人,一边拼命地用眼神暗示他滚回房间。可向来善于周旋与人群间的谢筱竹此时却跟瞎了一样完全不会看人眼色,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歪了歪脑袋,恍然大悟似的说:“是之前帮你带孩子的那个邻居吧。”

他笑着对陈清说:“谢谢你关照裴净。”

陈清轻轻吸了口气,移开目光:“……不会。”

裴净此时腰酸背痛,双手也没有力气,但更要命的是心里气得发闷,面对着不可撤销的情况,只能惨白着脸任由谢筱竹像操纵木偶一样控制着他。

肆意妄为的是谢筱竹,落荒而逃的却是陈清。谢筱竹笑吟吟地目送对方,手已经从裴净的衬衫下摆伸进去、撩起来。门尚未完全关紧,这样做好像是故意把他的身体展示给门后那双眼睛看似的。谢筱竹扶着裴净的腰将他转了一面,一边在手里有意无意揉捏着他的臀,一边冷冷地透过缝隙看向黑处。

过了一会儿,门被轻轻扣上了。

裴净使了浑身力气推开谢筱竹,带着哭腔愤怒地质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很有趣吗?”

谢筱竹摸了摸下巴:“你又生气了,因为你很在意那个邻居吗?”

和这种人根本说不清楚话。裴净气得头晕目眩,却还是极力反驳:“不是的,跟他没有关系,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一定在别人面前那样”

“舅舅?”裴霖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你们在说什么?”

裴净忍住眼泪,推开谢筱竹,走过去抱起豆丁一样的裴霖,拍着他安抚道:“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回去睡觉吧。”

重新安顿孩子睡下后,裴净径直去了淋浴间。因为他暂时不想看见谢筱竹。

浑身疲惫地打开莲蓬头,思索着之后该怎么和陈清解释才好。虽然他和谢筱竹并不是交往的关系——毕竟实际情况比这复杂很多倍。但是之前他明确说了自己没有男朋友,刚才的场景实在是很容易被误会,几乎没有争辩的余地。

更何况,陈清还和他说过表露心意的话,更让裴净的行为显得别有用意,像是,这都是在针对他一般。

至于谢筱竹那边自己完全没有处理好。他本该更坚定地把他推开才对的,他根本就不该让他来家里,也不该轻易被他迷惑。而且之前那通打给陈清的电话绝对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一旦在谢筱竹面前提到有关别人的事情,他就会显得出奇暴躁。总之,只有这片雷区他完全不想去踩。

真是完全搞不清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啊。裴净觉得头疼异常。花费了很大力气独自处理完残留物后,正要拍掉水龙头,浴室门却被直接打开了。谢筱竹走到他身后,他却干脆地避开谢筱竹走了出去。

谢筱竹看了他一眼,重新转向莲蓬头开始洗脸,并没有对他的躲避太过在意。

打开浴室门,身后传来了哗啦啦的水流声。裴净背对着他,突然问了一句:“那个电话里的女人是谁?”

水声太大,没有回答。

裴净叹了一口气,又抬高些声音换了一个问题:“今天晚了,就住这里吧。”谢筱竹的回答带着回声:“好。”

他回到房间,看到谢筱竹搭在床上的外套和滑落一半的西裤,弯下腰一件件地捡起来,叠得四四方方后摆在床头柜上。

大概是因为心中有着想忘掉的事情,再加上心绪波动较大,一上床就马上睡着了。睡着后,他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谢筱竹潜入自己的被窝中,伏在自己身上,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水果刀的刀刃迎着皎洁的月光,反射出冰冷骇人的白光。

谢筱竹对着自己微笑。

裴净猛地惊醒,却意识到下腹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无比真实的疼痛感,像是有针划开了皮肉。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按住了腹部。

“不要乱动,会受伤。”

裴净看着伏在身下的谢筱竹,艰难地换着气,忍着痛问他:“你在做什么啊,好痛”

借着月光,裴净发现谢筱竹手中拿了一只细长的物体,闪着锃亮的光。他想尖叫,可是小霖在隔壁,他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他低声哀求谢筱竹:“你在干什么,我害怕,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感觉我还在做噩梦。”

“你想一些别的东西。比如,今天洗澡时的沐浴露是什么味道?”

裴净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含着泪,紧紧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是……薰衣草……的味道……”

疼痛停止了,谢筱竹从他身上爬起来,重新躺在他身边,轻轻抹去他额上因为疼痛冒出的汗珠。

困倦致使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嗓音沙哑的中世纪幽魂,他轻咬他的耳朵,安抚道:“我喜欢你身上这样的味道。”

困意袭来,针扎般的疼痛不再是首要的。裴净小声嘀咕着:“还是有点疼……”很快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第二天,裴净醒来时,谢筱竹已经不在了。时间是早晨六点半,但身旁的床褥已经凉了。

来不及觉得难受,裴净想下床去洗漱,却差点没有整个人扑到地上。

腹部密密麻麻传来剧痛,撩开衣服下摆一看,他差点没有气晕过去——小腹留着歪歪斜斜的红痕:谢筱竹。

伤口不深,却清晰异常。细瘦蜈蚣般蜿蜒的伤口由一层透明瘠薄的黏膜吃力地连接着,周围的皮肤仍在发红。

虽说气得眼前冒金星,却忍不住要苦笑出声。裴净心情复杂地跪坐在地上扶额叹气。稍一动弹便牵扯到伤口,浅色布料透出星星点点的红。

他咬牙没作声,站起身去清理。家里只有最基本的急救包,他忍痛用清水洗了伤口,又用毛巾用力按了一会儿,才勉强止住一点点往外涌的血珠。

裴霖也刚起床没多久,看见裴净有些别扭的走路姿势,便理所当然地关心道:“舅舅你肚子疼吗?”

裴净摇摇头又点点头:“嗯,不过没事。”

虽然很想忽略那个刻在小腹上的名字,但是完全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拜谢筱竹所赐,他走出的每一步都牵扯着腹部的伤疤,导致患处隐隐作痛。

到达公司时,他小心翼翼地低头查看伤处。虽说今天特意穿了深色衬衫,但他还是能清晰感觉到紧贴腹部的衬衫上浸了一片血渍。

这种处境尴尬的伤疤显然没法去医院看,一想到异样的眼光和盘问就觉得头疼,最多只能自己买点药处理一下。裴净想着之后一定要当面向谢筱竹问个清楚。

每一个员工,从进门开始便被迫接受与一个熟面孔有关的信息。kobeko公司大楼的边边角角都张贴着演奏会的大幅海报,电梯内的展示板、流动播放的宣传片,主角自然都是水晶钢琴的主人龚可心。

这显然是造势的手段没错,就算海报上的脸再好看,每时每刻都得盯着看总归是让人心生厌烦的。但这也轮不到他们提出意见,只能默默忍受着。

趁着午间休息时间,裴净去了公司附近的药店。他在店员的推荐下买了一堆生理盐水、红霉素软膏还有纱布之类的东西,没有要塑料袋,统统硬塞进裤兜里,不想让任何人过问半句。

小腹还在作痛,他却面不改色地去了洗手间。但是事情的发展不如他所料,在洗手间门前的拐角处,他看见谢筱竹正向他走过来。

他本能地转身想逃,但谢筱竹却叫住了他。

“裴净?”他拉住自己的手腕。裴净暗中与他较劲,却发现无法甩脱。便不无烦躁地答:“我要去洗手间,放开我。”

谢筱竹指了指反方向:“洗手间在这里,你不认得路的话,要我带你过去吗?”

裴净不敢闹出太大动静,被他生生带进单间。谢筱竹蹲在他面前,唇边带着不明的微笑,手已经隔着衬衣抚上他的小腹:“喜欢吗?我送你的礼物。”

裴净压低声音:“很疼。你叫我怎么喜欢?”

谢筱竹无视裴净,抽出他的衬衫下摆,从下至上解开几颗扣子,伤处暴露在眼前。初步开始结痂后的伤痕显得更加清晰了。

谢筱竹故意盯着裴净的眼,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杰作。

裴净腰间一颤,忍不住弓起背往后缩了缩,腹间也不自在地绷紧了。

“你做什么?”他抓住谢筱竹的肩头保持平衡。谢筱竹却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小腹,开始轻轻地蹭那一小片伤痕。

裴净软弱无力地推他:“有人会来。而且……会疼。”

谢筱竹闭着眼,许久才开口:“你嘴上说着会疼,但下面已经湿了。”

说话时,他的气息一下下撩拨着敏感的皮肤上,声音从下半身传来,让裴净脸烫得快要烧起来:“我没有,你胡说。”

谢筱竹一边舔着,一边解开他的裤子,用手指蹭了蹭内裤鼓胀处已然湿了一片的部分,轻轻笑出来。

“被弄痛后就会湿成这样子吗,“他抬眼看裴净,瞳中含着闪烁的光,“你可真变态啊。”

裴净招架不住谢筱竹热切的目光,憋了半天只哆嗦着憋出几个字:“我……我不是变态。”

兜中的绷带与独立包装的生理盐水从裤子里露出半个头,谢筱竹取出来,自作主张地用牙咬开一支生理盐水。但他没有替裴净消毒的意思,而是直接拨开内裤,摸索到后穴处,故意往里面用力一挤。

“啊!”裴净失声叫出来。透明的液体从他双臀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很快把内裤也弄湿了一片。场面十分猥亵,让人禁不住产生无数遐想。

“含进去。”谢筱竹命令着,完全没有要停手的意思,直到把整整一管生理盐水都挤入裴净体内,才恍然大悟地抽出空管子:“不好,都用完了啊。”

裴净的脸颊与腿间都因为含盐的液体湿成一片。他捂着脸拼命忍着哭泣声,却让谢筱竹愈发兴奋了。他一边亲他小腹上血迹未干的疤痕,一边将手指探入他的股间。

“不准流出来。”他命令裴净。可随着手指的进入,含在里面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往外漏。裴净已经站不住了,他抱着谢筱竹的脑袋,倚靠着他站着,同时还要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防止外面有人经过。

等到终于结束这场游戏——对于裴净来说显然是漫长的煎熬时,他已经一点笑都挤不出来了,就像吃了一碗苍蝇一样生气。谢筱竹帮他清理了伤口又缠上了纱布,他还是沉着脸要推开他出去。

谢筱竹却挡住门不让他走,一搂一圈给他堵墙上了。他厚颜无耻地去找裴净的嘴,裴净却撇开脸,一字一字告诉他:“你这种行为幼稚得要命,根本毫无意义,就是浪费时间。”

谢筱竹用头发去磨蹭他的脸:“别生气了好不好。”

裴净仍梗着脖子不愿瞧他:“万一被人看见了怎么办?这种地方又没办法找别人处理,万一感染了怎么办,我会很困扰……”

谢筱竹停住了动作:“你为什么要给别人看?”

裴净惊觉这句话语气不太对,赶紧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却来不及了,谢筱竹的手指不知不觉间钳入他的腰后。裴净心中一慌,涌起不好的预感。

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他突然叫了一声:“啊!”

谢筱竹从裴净身上抬起脸,用拇指抹掉唇边的血迹。裴净捂着耳朵,整个人几乎要沿着墙壁滑下去——他简直不敢相信,谢筱竹对着他的耳朵狠狠咬了一口。

裴净目瞪口呆地捂着耳朵,全然不顾从指缝间溢出的血丝。谢筱竹俯身专注端详裴净:“早该这样做的现在所有人都能看到了。”

裴净的手从耳边滑落。他盯着谢筱竹那双比女人更媚的眸子——里头亢奋闪烁的光让他深感绝望,却忍不住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吻了一下。

谢筱竹仿若愉快地笑起来,无视满面的血迹,抱紧裴净不留情回吻过去。

从洗手间出来后,裴净局促地捂着耳朵无所适从,像极了春节放鞭炮时的胆小孩子。

好在谢筱竹很淡定地带他去了办公室,亲自用医药箱给他做了处理。用碘伏消了毒,还缠了一两圈纱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耳朵挂了彩。

裴净坐在谢筱竹的座位上,别扭地摸了摸耳朵,问谢筱竹:“是不是很奇怪。”

谢筱竹蹲在他面前,拉着他的手,摇摇头:“不会。”

因为刚刚还和自己挤在单间的缘故,裴净发现谢筱竹脑袋右侧有几根头发不安分地脱离了群众,在打理整齐的的发型中显得突兀。

他抽出手,仔仔细细为他理起鬓角。谢筱竹顺势把脑袋枕在他的腿上,闭上了眼。

手里动作停了一拍,但很快便继续下去。裴净幼稚地将柔软的发丝绕在手指上,然后才将其放归原处。

梳理完毕后,他撩开谢筱竹耳畔的头发,耳朵完整地露出来。

谢筱竹的耳朵长得很好,轮廓清晰,线条流畅。虽然从一开始便这样想,但裴净还没有机会好好观察过。明明大家的耳朵都长得差不多,为什么这个人的耳垂如此柔软,每一寸过渡与迭起都如此漂亮。

指尖轻描过耳畔的轮廓,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种幼稚的念头就像是母亲看着孩子时的优越感,骄傲而愚蠢。

这是不正确的,他不应该如此极端。他这样想着,抚摸至耳垂,却捏到了一处小小的突起。

见裴净的动作游移起来,谢筱竹微微偏过脸,问他:“怎么停下了?”

裴净捂住他的耳朵,俯下脸靠近他:“你穿过耳洞?”

谢筱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调整姿势后重新舒服地躺回去:“嗯。”

“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谢筱竹闭着眼睛,手伸进裴净的衣摆内,在言语间一点点爬上他的腰侧。

裴净从没打过耳洞或者耳钉,手针或是动刀子更不用想了。身边一度很流行带耳饰,可一来他怕痛,二来觉得没有必要,所以不会考虑接触这一类活动。

虽然心里觉得好奇,但是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因为在手指的挑逗下,他必须集中注意力才能忍住不发出声音。

门口响起一声:“谢部长,临时会议!”随后密集的脚步声与谈话声经过。谢筱竹麻利地起身,一面安抚手忙脚乱的裴净:“你留在这里,看时机出去就好。”

谢筱竹整理好着装,收拾完东西正要开门,裴净紧跟两步,躲在门后小声叫住他:“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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