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邻家少年段鹏翼
门神者——谢小潮是也。
只见她盘膝而坐,背靠门板,手持一根大棍,金刚怒目,威风凛凛,额上还绑着白色布条,上用朱红墨笔书写三字——来即斩!
“小潮,你别玩了啦,快点放我出去!”“啪啪”的拍门声自身后响起,传来段鹏翼的无奈央求。
“哭吧,叫吧,不会有人来放你出去的。”谢小潮杀气腾腾,这小子还敢鸡猫子鬼叫?她还不是为了他好!
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就该跟师父学学打坐参禅,这样坐着不动,对好动的她来说,简直是场酷刑嘛。
面对不幸的命运,人是应该俯首称臣呢?还是站出来反抗咧?废话!
谢小潮语:岂有不打就认输的道理!她谢小潮天生就是这种越挫越勇的性格!
让她惨白着脸看着老天自她手中夺走属于她的东西?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什么?你说她心疼段鹏翼?小心她拿棍子打你呦,哼,谢小潮发出不屑地冷哼。一群凡夫俗子!怎能理解她这种大罗金仙的心理,人家只是闲着没事,天生愿意和老天爷对着干!怎么,你敢说不信吗?
“我什么都没说啊,”小二吓得腿一软,这小姑娘圆眼一瞪还真是唬人“我是来送水的。”他怯怯地举起手中的水壶。
谢小潮用注视着民族仇敌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小二,半晌才道“放在地上——”
小二放下壶,飞也似地逃去。
谢小潮从软缎般光滑的头发中怞出一根长长的银针,探入水中。啥?你问她在干吗?当然是在试毒。从现在开始,直到段鹏冀平安度过十七岁生日,都属非常时期——四面楚歌!她要严加防范,连一只苍蝇都休想从她眼皮底下溜过。
“小潮——”
“干吗?”
“天黑了耶。”
“我知道啊。”
“你快点儿去睡觉好不好,我保证不会跑,也不会离开房间。”呜,小潮为什么要这么夸张,真的是担心他会出事吗?不会吧,平常打他打得最凶的就是她耶,不会是因为他亲了她,而借题发挥以报私仇吧?呜——他又不是故意要唐突她,一时冲动也不行吗?他是青少年耶。
“不行——”谢小潮摇头吼道,还是那句——要她离开?免谈!
“小潮你会感冒的”闷闷地声调从门里传出。
感冒?她?“哈哈哈哈——”谢小潮不可一世,得意宣称“我谢小潮是从来不会感冒的。”再说,只有傻瓜才会在夏天感冒耶。
“唔——啊欠!啊欠!”
“小潮你别乱动了。”段鹏翼一脸无奈地看着在床上抖成一团的人儿,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棉被帮她盖上,瞧,他就说吧。昨晚当了一夜门神的结果就是今早险些昏倒在门边,还好他发现得早。
“我,我啊欠!”怎么会这么逊?谢小潮脸色苍白,拉紧被角“我和你说,我没有感冒,只有傻瓜才会在夏天感冒的,我这种绝世奇才”
眼睛都快直了,还在那里说个不停。段鹏翼担心地看着她“好啦,现在是春天,还没到立夏呢,你就算感冒了也不是傻瓜的。”
“哦,也对。”谢小潮眼睛一亮,又随之一瞪“不对!谁说我感冒了!——啊欠!”
死鸭子嘴硬结束在一个豪华的大喷嚏上,她讪讪地避开他的目光,吸吸鼻子“都是那个该死的慕容燕啦,害我现在得了花粉过敏症。”
这客栈里面只有几盆芳草,哪里来的花粉?段鹏翼翻翻白眼,不去揭穿她。
“不行。”
“什么不行啊?”哎呀,她还真有些难受,这个凡人的身体真是讨厌呀。她谢小潮聪明睿智,武艺高强,竟然也会得这种庸俗凡人得的小病?
“这样不行,我去抓药。”
“你给我站住!”看到他披外衣要出门,她忙伸手抓住他的衣角“不许去!”
“小潮,”他耐心地道“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你病了,当然得吃药。”
“谁和你赌气了!”她很想吹胡子瞪眼,可惜没胡子,只好干瞪眼。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吗?还出门!她得个感冒又不会死,万一他出门碰到天上有星星掉下来砸到他该怎么办!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说不通还是不要说好了,段鹏翼当机立断,脚下抹油。抓药为先!大不了回来再让小潮骂就是。
“喂,”谢小潮眼睁睁地看着段鹏翼居然敢甩开她的手,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笨蛋——”
简直就是不知好歹!辜负她难得的一片好心,像这种家伙死一百次都不嫌多,她才不会管他咧,哼!
“啊——欠!”谢小潮站在药店门口瑟瑟发抖。
眼前的人流穿梭不止,头晕眼花啊,该死的段鹏翼怎么还没有从里面出来啊,她是病人耶?!浑身无力还要偷偷跟在身后保护他多辛苦啊,臭小孩,都不懂得体谅她。
“谢谢。”清清脆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谢小潮勉强振作精神。是他!嗯,这小子和别人说话都蛮清楚的,就只有和她说话时嘴里像含着个柿子。她又不是鬼,会吃了他吗?切!
“大娘,您拿的东西好像很沉啊,我帮您扛吧。”目睹身边过路的老妪,同情心泛滥的段鹏翼好心地伸出援手。
“谢谢你啊,小伙子。”老大娘笑着把包袱递给他。
真是爱管闲事啊,谢小潮七窍生烟,刚受过的教训他是转眼即忘,把她的苦口婆心当耳旁风吗?
出门在外,少管一事是一事,什么路见不平啊、什么仗义疏财啊、统统交给英雄好汉去做!你一介小老百姓,管他那么多干吗?就是这样才会招惹祸端!没人存心设套你都会往里钻!
瞧瞧,自己身子骨没二两肉,还帮别人扛东西,哼,你就不怕那个大包变成五行山啊。
“让路让路——”嚣张的声音扬起,谢小潮担心的第五次勾魂行动终于“不负她望”地开始了。
一骑白马直冲而来,马上的人短鞭飞扬,惊起一路尘烟,沿途踢飞了鸡蛋摊子、青菜摊子无数。他横冲直撞而来,行人纷纷退让,段鹏翼扛着大包低头走路,眼看着就要撞到他。
千钧一发,谢小潮从旁边飞蹿上马背,硬生生一勒缰绳,马儿嘶鸣一声,马蹄在半空中止住,马上的人显然骑术高强,竟让悬空的马蹄硬生生地转了个弯向左边落地,避开了身前少年。旁边的人都擦了一把汗啊,真是命悬一线啊。
还好做过弼马温。谢小潮拿衣袖一擦额头,同样冷汗涔涔。没空理那个被她一脚踹下马背的“暴走族”她得快回去看小段。哼,怪不得她看那个老太婆不像好人,分明是把人往死路上引的牛头马面乔装的嘛!
“啊——欠!”该、该死的段鹏翼!真是不让人省心。不好!猛地,谢小潮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骨碌碌转向四方,嘘——“该死的”这种话现在是忌语,不可以讲,小心会有言灵哦!
“好奇怪,”段鹏翼摸摸谢小潮的头“怎么反而变烫了?”
废话啊!谢小潮瑟瑟发抖,蜷在棉被里,连眼皮都懒得抬。出去历经那么一场惊魂记,好人也会得心脏病。
“来——好好吃药。”他端起细心煎熬了许久才成的药液。
“我不要吃!”她捏着鼻子推开碗,闻着就一股苦味。
“小潮——”他扶起她,拿枕头垫在她的身后“你就是不听话才会感冒的。”
什么!谢小潮火冒三丈,怒目而视。看这家伙一脸白惨惨的,分明也刚刚从阎王爷手里转回个圈,竟敢这么嚣张?她还不是为了他,刚想张口骂他呃?
“对!咽下去。”他手疾眼快,趁她开口的瞬间把一勺药塞了进去。
嘴里噎了个勺子,眼睛一时睁得大大的,谢小潮不情不愿地只好吞了下去。小脸随之皱了起来,好苦哦!
“这就对了嘛。”他脸上闪过一丝高兴,诡计得逞耶!
这家伙!谢小潮死死瞪着段鹏翼却不敢开口,生怕他故伎重施。哼,自己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总有一天给你好看!
“啊——啊欠!”这回这个喷嚏却出自于端着药碗的段鹏翼。
“你感冒了?”谢小潮大惊失色,被她传染了吗?坏了坏了!
“我不要紧啦,只是鼻子忽然有点儿痒。”小潮这么关心他,会让他不好意思哦。
谢小潮拽住他的衣袖“你马上上来躺着,还有,你也得喝药!”糟糕、糟糕、非常时期,他不能得病,天知道他会死是不是因这个感冒。
“不要紧张啦,小潮。”他有点儿不好意思“一个小小的感冒,就是真得了也不会死人的。”
“谁准你说这个死字!不许说不许说!什么死不死的,死字现在是忌语懂不懂!”
“懂啦”汗!小潮,你说的死字比我多耶。
“咚咚!”象征性的敲门声自那扇本来就没关严的门上响起。
“谁?”谢小潮本能地挺直背,紧紧地抓住段鹏翼的手,不会是死神来访吧。
一扇门后,赫然露出一张两天来已被谢小潮忘得一干二净的脸。
黑发闲披,眼神犀利,来者闲闲地靠在门上“谢小潮小姐,我已经等了两天了,你该给我一个回答了吧。”
“草龙!”
“吴大哥!”
两个诧异的声音同时自谢小潮和段鹏翼的嘴里发出。
回答?什么回答?谢小潮一脸茫然。
“不会说你已经忘了吧”草龙缓慢的话音里透露出威胁。留徐达在镇江替他打理,他为了她不顾公事硬耽搁于此地,她敢忘?他眯起狭长的眼睛,先说好,他可并没有打算接受“同意”以外的答案。
一旦看中,绝不落空!这就是他朱元彰的个性!
“我当然记得呀,”谢小潮一脸恍然大悟,却敢大言不惭“不就是那个求婚嘛。”
“对!”婚姻大事,她说得好轻描淡写啊。他十分怀疑她能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你下好决心了?”没有也不要紧,必要的时候,他也会使一点强硬手段,先把她留在身边再让她慢慢考虑好了。
“呃”谢小潮转转骨碌碌的眼珠,这家伙怎么透着那么点儿令人不寒而栗的味道?她该怎么说好呢,眼下的自己头昏眼晕,可不是这家伙的对手,惹怒他可有些不妙唉。
“她不愿意。”考虑间,已有人飞快地替她拒绝了。
呃?她看着坐在床边手拿药碗的段鹏翼。这么直接?嗯,好吧,草龙啊,你最好就此死心,转身出门,姑娘我没时间和你缠斗。
草龙轻轻地笑了,眼神却如刀般锐利“段兄弟,她愿不愿意,是你可以决定的事吗?”他的话虽说得还客气,语气却已透出幽冷的未尽之意。
段鹏翼不甘示弱,执起小潮的手向他宣告:“吴大哥,小潮手上戴着我送的指环,她已经答应做我的新娘了。”吴大哥干吗非要抢他的小潮,明明比小潮大了许多的嘛。
谢小潮一阵脸红,这家伙何时注意到自己手上还戴着那个小草环。
“呵呵——,’草龙唇瓣淡逸一丝嘲弄“你说的指环”眼神也随之露出轻蔑之意“就是那个小孩子的玩具吗?”
“喂!”谢小潮看不下去,没想到草龙的个性这么恶劣“你这种不会笑的家伙就少笑,干吗陰阳怪气地嘲笑别人?”
草龙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注视着所配的长剑,修长的手指轻按剑身,剑霍然出鞘,银白的剑光刷地升起一道寒意,直指段鹏翼。
谢小潮大张着嘴巴来不及合拢,完了——
还好,剑尖停在段鹏翼鼻尖前三分处,草龙目光淡淡,口气淡淡,就好像在谈论天气:“段兄弟,你在和我争女人吗?”
“我干吗和你争。”段鹏翼小小的声音带着抗辩。
“你想放弃?”
“小潮喜欢的本来就是我,我有必要和你争吗?”少年一脸天真无邪,语音小心翼翼,语意却透露出巧妙的倔强。
谁本来喜欢的就是你啊,真是大言不惭!谢小潮不满地瞪向段鹏翼,突然觉得刚刚那番对白听着格外耳熟,什么时候,和什么人,自己也说过同样的话呢?
“有胆色,”草龙赞道“不过我很少对看上的东西轻易放手。”
“小潮不是什么东西,她是人!你该让她自己抉择。”
“我眼下只问你”呵呵,让她选?聪明的小家伙。只可惜小聪明对他无效“你决定不放弃?即使以生命为前提?”他狡猾地问。没有女人会选择逃避的懦夫的,只要这小于一个犹豫,他就赢了。
可惜他面对的是某“超凡脱俗”的谢姓女子,眼下她正拼命地以翻白眼来暗示段鹏翼假意服输呢。
“我不会放弃的。”他眼神认真,一字一句。
呆子啊,谢小潮扼腕,都被人拿剑指住脖子了,就先说个软话嘛,兵不厌诈啊。平常软趴趴的人,你这个时候充什么大牌嘛!
“哼,”草龙怞回剑,扫了眼他手中的药碗“是男人就以绝斗论输赢,今天你身体状态不好,我绝不占你便宜。明日午时,断桥桥畔小园相见,那个时候,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好!”段鹏翼答得也很痛快。
约会已定,草龙甩袖而去。
傻、傻瓜啊,谢小潮目瞪口呆地望着段鹏翼,你怎么也不会打赢草龙的啦!死草龙好诈啊,还什么不占人便宜,明知他不会武功还要和他决斗叫不占人便宜?她就知道!这些什么英雄好汉向来是最最奸诈的!
“段鹏冀,你是白痴!”谢小潮咆哮如雷,她终于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了,绝对绝对,他是笨死的!
“赶快收拾东西。”她跳下床“趁他不注意逃走。”
“我不要走。”闷闷的声音响起,段鹏翼很认真地在说“小潮,男人不可以总是逃跑的。至少”他的声音小了一点儿“我不想在承认喜欢小潮这一点上逃掉。因为、因为我是真的很喜欢小潮,很喜欢很喜欢小潮。”他重重地重复着,谢小潮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忽然觉得心里怪怪的,怪怪地热成一片。
什么嘛,乱七八糟的一天,乱七八糟的心情。
把手中的衣服用力掷向他,连同那份乱乱的心情、悸动和不安“我才不想懂呢!大笨蛋!”她用力地朝他骂着,骂得很大声很大声!
而心,正一寸寸一寸寸地柔软起来
窗外又悄悄地下起了雨,春天,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