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节
程啸这时候就猛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通禀后从侧门走进衙署,见到有如无头苍蝇般的孟节及其他留守将吏,程啸压抑住心里的心慌,问孟节:“发生什么事?”
五千虏骑从东往西沿着回龙河南岸,突袭宣威军后路时,就有斥侯急驰赶回淮川报信。
当时孟节等将吏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但午后很快就确认大军在焦陂以东被击溃了。
城中此时还算平静,是孟节等人封锁了消息,还没有引起恐慌,但这不可能持续太久。
只要有溃卒逃到淮川城下,又或者虏骑直接掩袭过来,那所有的事情就不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了。
程啸瘫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的喃语道:“两万兵马啊,一个时辰不到就完了,督帅、傅将军他们都没有一丝消息吗?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程啸喃喃低语一阵子,又猛然像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似的,抓住孟节的手,说道:“我们要赶紧渡河,虏兵一定会趁夜掩袭过来!我们现在还能将城中守军带走,靖胜侯说尽快会带三千骑兵到焦陂助阵,我们到南岸与靖胜侯会合,或许还有机会守住潢川……”
孟节苦笑不己,经略使、都统制率大军北上,全城军民几乎都知道,他现在率守军弃城渡河,只怕命令一下,全城都会立时陷入恐慌。
到时候乱糟糟一团,无数人往码头涌去,他有可能从中率守军乘船渡河吗?
而现在这情势,他们率守军南撤还情有可缘,战败的责任还追究不到他们头上,但倘若他们敢弃守军而走,最终只有十数将吏渡河,当真以为能保住项上的头颅?
节制
此时下令守军出城渡河南撤,必然会诱发大混乱,但倘若弃守军不顾,仅他们十数人悄然渡河南逃,最终少不了会被治临阵脱逃之罪。
程啸与留守淮川城的诸将吏都朝荆湖北路都部署司马步兵院提举孟节看去。
经略使作为一路军政最高长官,都部署司乃是一路禁军的统兵机构,刘献作为荆湖北路经略使兼领兵马都部署,也是荆湖北路禁厢军最高主帅,傅潜作为都统制,乃是宣威军主将。
刘献率领傅潜等将统率军马前往焦陂,此时音信俱无,留守淮川的诸将吏里,以执掌禁军刑狱的马步兵院提举孟节及负责粮秣运转的转运副使许亢,品阶地位最高。
程啸作为经略安抚司属官,虽说品阶不及孟节、许亢,但平时更得刘献的信任,因此这次才劳他辛苦,前往楚山见靖胜侯当面解释宣威军的作战计划,侥幸没有随刘献前往焦陂。
不过,这时候谁都不会想着跟孟节争淮川主将这个名份。
除了孟节乃是刘献亲点的淮川主将外,谁都希望孟节能做出弃守军南下的决定,而不是替他做这个决定。
孟节也不傻,他作为主将,敢临阵脱逃就是首罪。
倘若他还敢首倡此议,身败名裂不说,家人也难逃株连——与其此时弃守军逃走,他还不如死撑到城破之时找机会突围,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靖胜侯着程郎君携信过来,说要亲率三千骑兵前往焦陂助阵——靖胜侯其人骁勇善战,麾下皆强兵悍将,千里奔袭太原,杀得胡虏魂飞魄散,这些都不是假事。我等只需要守住淮川静候靖胜侯率援军赶到即可,何需如此沮丧仓皇?”孟节也是给自己打气,站起来振作精神,训斥面色沮丧的诸将吏,“诸位还是与我快快去北城见傅军侯,商议守城之事为要!”
傅梁乃宣威军都统制傅潜的族侄,与其他傅家子弟一样,很早就随傅潜进入营伍任事,累迁指挥使。
傅梁原先在宣威军专司斥候刺探之事,在宣威军诸将吏之中,弓马娴熟罕有人能及,极得刘献、傅潜信任。也是如此,傅梁虽然还没有资格被称为军侯,上上下下都以“傅军侯”相唤,也认为傅梁能在战场上再获战功,升授都虞侯都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谁能想到会有焦陂惨败?
在之前一次遭遇战中,傅梁身负箭创未愈,这次就没有随刘献、傅潜前往焦陂,而是留在淮川,负责统领留守淮川的宣威军将卒。
淮川城里,除开傅梁统领的五百宣威军将卒之外,还有值守行辕的经略司亲兵三百将卒,还有淮川县尉司所辖的八百名刀弓手。
刘献对地方乡兵不甚重视,到淮川坐镇,不遗余力的招募壮勇编入宣威军,而淮川作为宣威军顶在第一线的唯一城池,县尉司所辖的地方兵马扩编却相当有限。
孟节不能弃城弃军独逃,就想着城破之时傅梁在他身边,生还的机会或许能稍稍大上那么一点点。
许亢、程啸等人猜不到孟节的心思,虽然都感到机会渺茫,但听过孟节的话,也都不禁生出待靖胜侯率骑兵来援的奢望来。
众人都纷纷站起来,待要随孟节前往北城门楼,这时候却见傅梁已经带着十数披坚执锐之人走进行辕里来。
“傅军侯,你有何事到行辕来?”孟节、许亢皆是一惊,站在衙堂廊前张口问道。
大越百余年都是以文治武,因此傅梁虽说是宣威军在淮川的统兵官,但具体的守御攻防之事,却要受制于孟节、许亢等士臣。
不过,事情并无绝对,宣威军主力覆灭,敌军随时都会掩袭过来,兵荒马乱了,谁敢保证傅梁这些已知主力覆灭之事的统兵武将,还一定会听从士臣的节制、调度,而不是擅自行事?
“靖胜侯在此,有要事要与孟郎君、许郎君你们商议!”傅梁三十岁左右,左肩还裹着伤,他原本在城中修养,但宣威军主力在焦陂以东覆灭,孟节、许亢等人又浑没有了主意,傅梁不得不带伤到北城门坐镇。
“靖胜侯,徐侯……”孟节、许亢朝傅梁身旁那气宇轩昂的青年将领看去。
徐怀原计划是要潜往焦陂见刘献、傅潜,瘊子甲外所穿乃是普通的兵卒战袍。
孟节、许亢也没有见过徐怀,这时候听傅梁说身旁之人就是靖胜侯徐怀,怎么叫他们不惊疑?
傅梁也是建继帝即位之时,与宣威军一些年轻武将,随同经略安抚司的亲兵一同护送刘献前往襄阳时接触过徐怀。
不过,当时刘献身边的亲卫骑兵,光芒完全被楚山精锐压下去,甚至还相当的狼狈。
徐怀当初原意是想提醒刘献及宣威军诸将,再怎么高估赤扈精锐的战斗力都不为过,但在傅梁等宣威军诸将眼里,却觉得受到轻视,觉得徐怀甚至是讥讽他们。
有时候很多事做了,未必有效果,甚至还适得其反。
徐怀自己都搞不清楚,刘献、傅潜如此轻率行事,是不是他屡次提醒起了一定的反作用。
当然了,不管以往傅梁如何看徐怀及楚山不顺眼,但在这种险恶的情形下,徐怀能亲自赶到淮川城来,傅梁当然不可能将徐怀拒之城外。
孟节、许亢还有所迟疑,程啸走到廊前,看清楚徐怀,差点要哭出来。
他疾步找上前拽住徐怀的衣袍,带着哭腔诉苦:
“卑职走慢了,没有及时将徐侯的信送到经略使手里,宣威军在焦陂就已经败了——宣威军败得好惨啊,还请徐侯拯救淮川十万军民……”
“焦陂之败,我已经知晓,”徐怀从怀里取出来印信,出示给孟节、许亢,说道,“我现在接手淮川防务,宣威军及荆湖北路监司在淮川所有的将吏,皆听从我调度,孟郎君、许郎君,你们可有意见?”
两军合于一处,在没有朝廷或上峰新的旨意、命令之前,品阶低者听从高位节制,乃是大越规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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