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左右差役都以为他是曾润刚从汴京调来的跟班,以前都没有见过;这时候他也是默不作声跟在曾润身后走出院子。
虽然蔡府直接从汴京调来给曾润调用的人手仅有十数人,但这些人手却还是不便光明正大的出入州衙,也不便都直接留在郭仲熊身边。
因此曾润日常也不住在州衙,而是在州衙东大街另寻了一栋大宅子;从汴京调来的诸多人手,也都安顿在这里。
曾润也没有想到王禀从桐柏山出发,在途中竟然拖延了三个多月才到岚州,他们有几个人就在岚州空等了三个月,又没有其他差遣,都快闲出淡来。
曾润与中年人走回来,院子里有好几个人正打熬筋骨、练习棍棒,夏日炎炎,大家都打着赤膊,浑身上下铁铸一般的腱子肉,充满着随时将爆发而出的力量。
看到曾润与中年人赶回来,众人都放下手里棍棒,围过来刚要问见郭仲熊的情况,中年人眉头微微一挑,众人顿时都收住声,规规矩矩先簇拥着中年人与曾润进屋。
参见郭仲熊时,中年人等在廊前都没有进官舍。
炎炎夏日身穿一袭灰黑麻质短衫,黑色麻裤,麻绳编织的草鞋,满是干裂的大脚露在外面,一把刀柄缠裹细麻绳防滑的挎刀系在腰间,脸容削瘦枯槁,没有什么表情,像是山里坚硬沉默的石头,怎么看都像是曾润的跟班。
而这一刻回到这边院中,中年人走进屋随意将腰间的挎刀解下来搁到桌案上,径直坐下来,陡然间却有渊亭岳峙的气势。
“虎侯,你与曾先生去州衙,郭郎君怎么说?”这时候还是有人按捺不住的问道。
“我获罪削职为民,此时只是相爷座前一个闲人,你们都不要再提旧时称谓,还是唤我岳海楼的名字吧!”中年人吩咐道。
“……”众人嗫嚅着,却没有真直呼其名。
曾润想起郭仲熊不以为是的态度,心里有诸多不满,坐到岳海楼的下首,不满的说道:“我们在这里筹谋许久,生怕出一丁点的差错,然而郭郎君却不以为意,甚至还觉得我小题大作……”
岳海楼示意左右都先坐下,还是先安慰曾润道:
“郭郎君并不知道郑恢、董其锋在桐柏山所行诸多事,更不清楚郑恢他们最后为王禀、夜叉狐等人设计伏杀的细情,因此不能认识到这些人的凶残、狡诈,这不奇怪——只要我们心里有数,郭郎君那里愿意给我们方便就够了!”
岳海楼从来都没有奢望郭仲熊这样的人物,会是什么事都对枢密使言听计从的傀儡——真要那样的话,朝廷派这样的人物过来主持岚州的军政,就是大害。
岳海楼最近回到汴京,才有时间将郑恢、董其锋之前的密报翻出来,结合董成等人的信函以及泌阳县地方上禀朝廷诸多的奏报进行梳理,发现有些细节比之前别人推测更诡谲。
同时他恰恰也是料到郭仲熊不会将心思放在打压王禀之上,只要王禀安分守己,不惹事生非,郭仲熊甚至还有可能会容忍王禀在岚州蛰伏下去,岳海楼才决定亲自赶到岚州来。
今日跟着曾润身边去见郭仲熊,验证他之前的判断无误,岳海楼心里对郭仲熊当然没有什么不满,唯一的可惜是他昨天才赶到岚州,没能在岢岚城里亲眼见到徐怀、唐盘、徐心庵这几个在桐柏山绽放光芒的后起之秀。
“我们要怎么做?”曾润问道,“石场开采、运输以及物资供给,我都能安排,随便安插人进去,绝对不会被发现。”
“安排人混进石料场,窥着机会将王禀捅死——王禀只是一个石场监当,身边就一两名老吏做事,石料场监护之事都是那些没鸟用的厢军负责,都不需要提前安排什么,刺杀之后就直接从石料场往南面的山岭逃走,曾先生将一切都推到囚犯作乱头上——所有事都齐活了,需要考虑那么多做甚?”有人不耐烦说道。
“少说两句,不会嫌你嘴短?你们以为相爷现在还是意在取王禀的性命吗?”
岳海楼瞪了那人一眼,要他老实坐回去,说道,
“之前王禀百般阻挠联兵伐燕之事,言语之间对相爷也有诸多不敬,担心王禀囿于党争,而置家国大业不顾,相爷才不想容他。而现在联兵伐燕之势已成,已非王禀之辈再能阻挠,再杀他也只是细枝末节,甚至是节外生枝。叫你们跟曾先生过来,是盯住王禀及他身边人,看情况行事,非是一定要动手。此外,古今多少战事看似胜券在握、最终却功亏一匮,论及主要原因就是中枢对地方掌控不力,而旧有军情斥候、传递有太大的错谬。这场战事,枢密院一定要主导的,官家说不得也会频频降旨,要是军情出现大的错谬,枢密院却没有察觉,这里面会发生什么事,需要我提醒你们吗?相爷一直想在枢密院增设职方馆,专司边州及敌境军情刺探等事,然而朝中就是有些人鼠目寸光,一定要将此权分于狗屁都不是的兵部手里,不使枢密院专擅。相爷无奈,我也只能建议相爷先派你们过来观望云中形势,以防不备。”
“原来将我们遣来岚州,是你虎侯主张啊!”曾润感慨道。
“我在随大公子出使燕都时,就跟相爷提过这事,却不知道怎么一直拖延下来,”岳海楼说道,“应该是这次将王禀踢到岚州来,这两件事撞到一起去,你们才被遣过来,但你们还是太在意王禀了。你们想想看,伐燕能成,相爷功垂千古,王禀已无可能与相爷争辉,还有什么好忌惮的?我回到汴京,原本想写一封书信派人送过来提醒你,但最近翻看郑恢、董其锋之前的密报,发现有一些蹊跷处,才临时决定过来看一眼的!”
“徐武富死后,有一个叫徐武碛的投到董郎君门下——此人应该对桐柏山诸事细情知道很多,是不是可以紧急将他调来?”曾润问道。
“徐武碛这人我认得,虽然我有十多年没有见到他了,但我不信他——董成愿意信他,我也没辙……”岳海楼说道。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曾润见自己两点建议都被岳海楼毫不留情面的否决,但想到他以往的威名,不敢有意见,只是低声问他有什么好办法。
“千军易得,良将难求,照郑恢所书,陈子箫、仲长卿、郭君判、潘成虎、邬七等贼将颇有能耐,你找郭仲熊,借口调整石场、牢营及石料押运的监守人马,将这几人都聚拢到石场来,”岳海楼说道,“王禀还会不会折腾事情,这几个贼将是否如郑恢遣书所说真有几分本事,将他们聚到一起一观便知,好过我们枯坐于此胡乱猜测!另外将我及老鹰安排进牢营,所有的手脚都要做干净了,不要我们去石场做苦役,却被人看出破绽……”
石场开采、运输石料,一是从厢军调人,一是从牢营里调囚犯充当苦役,而囚徒在石料场受到的压榨,要比厢军将卒狠得多,曾润没有想到岳海楼会亲自假冒苦役囚犯的身份潜入石场去!
赴任
岚州地广人稀,绝大多数随军眷属都居住城邑或营寨里,但只要不在城邑逗留,便不虞会被蔡府的眼线毫无察觉的从后面盯上。
不过,为防止行程上露出破绽,徐怀他们次日一早还是从山庄出发,沿驿道午后赶到岚州石场。
石料场位于管涔山北麓半山腰的一座石谷里,到处都是青灰色斑驳的片石岩层。
徐怀他们驻马停在一座坡岗之上,也能清晰的看到石场开采石料的情况:
作业区上千人衣衫褴褛、污垢满面,显然都是刺配到岚州来充当苦役的流徙囚徒,这时候被驱赶到石场作业区,用铁镐等简单工具将青灰色片石敲凿下来,用箩篓等肩挑背扛,挑往外侧的堆石地。
这时候有上百头瘦得就剩皮包骨的骡马,被牵到堆石场旁,但还没有装料,骡马大多数都低头嘴食路边的草茎。
两三百名负责转运石料的厢兵将卒,大多数人看上去瘦弱不堪,他们要负责将堆石场的石料装进竹筐里,用骡马运往北面的边墙、坞砦建造地。
虽说厢军乃是各州常备兵,但主要充当修路、筑城、运输等苦役,多羸瘦老弱。
厢军老卒要是捞到在驿馆、衙署当差的机会,都是美事了,他们平时都没有什么操训,兵甲装备也极简陋。
至少负责转运石料的这一队厢军将卒,除了几个营将、都将规模的将吏外,徐怀都没有看到普通兵卒有携带兵刃在身。
除了这些流徙囚徒、转运厢军外,石场里外还有百余兵甲整饬的兵卒,身穿都是天雄禁军的兵服。
为联兵伐燕事筹划,朝堂从去年开始,就着手将汴梁各州的流徒囚犯,大规模的刺配到岚代等边州来——一方面是刺配过来的囚徒激增,另一方面岚州石场距离边境线又太近,为防止囚徒往燕地逃亡,甚至防范暴动的风险,岚州这边也随之调用禁军将卒负责监管看押,这是徐怀他们在太原时就知道的事情。
在堆石场的外侧,就是石场官舍、石场牢营。
众人站在坡岗上,也能将那里的布局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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