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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证道

 

当今修真界共分七洲,其中当属中洲灵气最盛,宗门最多。

太虚宗为最大的宗派,所属谢家一脉,而谢家年轻一辈最出众的天才,太虚宗嫡传首席弟子谢玄安此刻正握紧了胸口的剑。

只见他一柄赫赫长剑穿胸而过,半边身子都浸了鲜血,被世人盛赞“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的面容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滑落,一向冷漠的面容染上痛苦和不敢置信:

“槐玉……为何?”

被唤作槐玉的青年容貌盛极,一双漂亮的水眸瞧着便勾魂夺魄,尤其眼尾一点红痣灼眼迫人,越发衬得面似脂玉,找不出半分瑕疵。

宋槐玉闻言,唇角微微勾起浅笑,霎时间妖异万分,“我修的是无情道,与你结契,自然为的是证道!”

话音落地,他转动剑柄,倏地抽出长剑——

凤血花林似有所感,忽起了一阵风,树枝沙沙作响,花瓣纷扬飘洒,如同天穹下起了血雨。

谢玄安再也站不住,当即半跪地上,吐出大口鲜血,甚至溅到了宋槐玉洁白的衣角上。

被弄脏了衣摆的人半是嫌恶半是心惊地后退一步,踩在了层层堆叠的花瓣之上,他垂眸看着自己相处百余年的道侣,“怪只怪你如此天真,轻易将信任交付于我,玄安。”他顿了顿,接着道:“再也不见了。”

说完便执剑转身,当真毫不留情,上百年的朝夕情谊未让他动摇半分。

谢玄安闻言,又是吐出一大口血,体内元婴最后嘶吼片刻,归于沉寂,竟是一动不动了。他身魂承受剧痛,已是强弩之末,撑到此刻全凭执念。望着转身就走的道侣,嗓音嘶哑异常,“槐玉,你可曾爱过我?”

宋槐玉脚步顿下,颅内不知缘何有些昏胀,他摇了摇头试图摆脱这种恼人的不适,“爱?我能有多爱你?不过见你修为不错,长相尚可,家族可为我荫蔽。”

说完,他再无半分犹豫,直接往缥缈山飞去。这是修士渡劫飞升天选之地,他已按天道所示斩断情缘,想必马上就要降下劫云了。

雷声轰鸣而至,风云变幻倏地下起大雨,黑压压的沉了一片。修真界四季轮转有度,阴晴雨云自有定数,极少会在如今这般时节下雨,更遑论如此天崩地摧似的暴雨。

谢玄安被弃在凤血花林中,掌中紧握的凤血花花汁如血,大雨将他浑身淋的湿透,天地骤然失去边界,暴雨打落无数花瓣将他埋葬其中,脸上满是雨水和花瓣。他双眼通红,藏匿着翻江倒海的血色,望着宋槐玉直至消失,终于失去最后一分力气,阖上了双目。

雨下的更大了,大乘修士陨落,天地同悲。

修真界里,修士御剑一日千里,更遑论宋槐玉如今已在大乘之期,不消一盏茶便至缥缈山。

大风四起,暴雨肆虐,劫云乌黑翻滚像浪潮涌动,闪闪金光在浓厚云层中若隐若现,周遭草木剧烈摇动,飞禽走兽逃也似的狂奔,偌大的缥缈山巅一人独身而立。

宋槐玉紧握着剑,任凭大雨将他浑身淋的湿透,并未动用灵力隔下屏障。

他心中的滂湃难以自抑,终于,他百年夙愿终于要在今日实现了!他面中带笑,感觉自己的身形越发轻盈,逐渐飞至劫云中心。

劫云轰隆作响,却不曾降下一道雷罚,云间的金光闪烁着,夹杂在其中却变得越来越少,宋槐玉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的身子停滞在空中良久,却无论如何都飞不进那漩涡深处。

雨还在下,风却变小了,灵鸟重新栖回枝头,金光不再,劫云…不见了……

怎会不见!宋槐玉还没反应过来,那股来自天道的号召力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长吸一口气稳住身形,这才平安无事地落在地面。

“怎会…怎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焦躁地啃咬自己的左手指骨,妍丽秀美的面庞上满是仓皇。

谢玄安肯定身亡了啊,他在剑上注入了契约之力,亲手刺进对方胸口,全无半分偏差,不可能会出差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会飞升不成!为何!为何!

宋槐玉的神色逐渐扭曲,戾气猛然爆发,大乘一怒,伏尸百万。

而缥缈山并无人居住,受他威吓的灵兽们皆伏在地上哀哀鸣叫,宋槐玉长吐一口浊气,收起威压。他望着远方思考自己的下一步打算,却恰好见到远方乌泱泱的人群飞来,好像…是朝他来的,该死!

是了,他剑杀谢玄安,太虚宗肯定不会放过他,从前他根本没想过后果,飞升以后下界之人谁能奈他何,而如今…如今他飞升失败,如何躲过太虚宗追杀是最紧要的事!

宋槐玉当机立断,御剑往西南边飞去。

西南炎洲荒原分布,极端高温让寻常修士望而却步,只有极少体修在此修炼。他已至大乘期,面对如此高温可昼夜不停循转灵力,不过费些心神。而修为在他之下的修士,体内压根没有这么多灵力可供耗费,只会灵力枯竭而亡,被晒成人干,就看太虚宗不怕死的有多少了。

他抿了抿唇,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太虚宗底蕴磅礴,整个修真界大乘修士不过寥寥,而仅其一宗就占了半数,除他和谢玄安外,还有五位。

若这五位倾巢而出,他的下场……

宋槐玉不敢再想,御剑速度更快。性命受到胁迫使得他的神经高度紧绷,往事在脑海中纷至沓来。刺出那剑后他跟谢玄安的魂契已断,相互感知不到对方的心绪和安危,而这百余年来二人朝夕相处,谢玄安事事以他为重,跟他们初见的冰冷模样判若两人。

后悔?却是不曾有半分后悔的,哪怕只有一线机会他也要飞升!

“先德云:一念妄心仅动,即具世间诸苦。如人在荆棘林,不动则刺不伤。妄心不起,恒处寂灭之乐……”

师授台上德高望重的夫子银须飘逸,声音洪亮,底下学子俱是认真倾听,无人敢插科打诨。

青云学府为当今中洲最大学府,所有的夫子皆为一方大能,学生们挤破头才能进来,自然不敢开罪老师,万一给家中长辈打小报告,被骂事小,被开除可几百年都抬不起头。

宋槐玉亦是如此,他虽位于倒数第二排,却脊背挺得笔直,与倒数几排仗着夫子顾及不到便神游天外的同学形成鲜明对比。

他从来到青云学府,不,打算进青云学府之前便用尽了手段修习,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更没理由不努力,恨不能将老师脑海中所有知识倾倒而出,他好快快结丹。

青云学府学制一共三年,在这三年里老师们倾囊相授,三年后学府会举行大比,届时只有优秀者方可进入大宗门,而想要进入中洲第一门派——太虚宗,更需优中之优,金丹期的弟子,太虚宗没理由不要。

“本堂课就讲到这里,下学作业就写我今日所讲‘妄心’的理解吧。”

夫子说完便收起了书卷,一院学子轻身起立,端身正意,整理衣冠,齐声道:

“恭送夫子——”

话音稍落,齐齐鞠躬行礼,直到夫子离开学宫内。

宋槐玉没有急着走,而是在思索夫子留下的作业,“妄心……”

何以譬解妄心二字,难道有所渴求就是妄吗?

“你们说的大美人就是他?我看也一般啊。”

“一般?你眼睛都看直了还一般?擦擦口水吧,李兄。”

“再美又如何,出身太差了,母亲是清姬这一点就永远上不了台面。”

“张兄此言差矣,当个陪床还是绰绰有余的。”此话一出,几人瞬间哄堂大笑起来,“刘兄还是你不拘小节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围坐在一团的人边笑边殷殷切切地盯着宋槐玉,期待着对方的反应。

宋槐玉笔下不停,好像没听到般,自顾自地将课上所学内容和自身感悟结合,完成夫子留下的课业。这些话自三天前他入学府便层出不穷,刚听到心中还尚起波澜,如今便只当耳旁风,有与这些人争执的时间,还不如用来修行。

不过没想到,这次的几人不满于独角戏,宋槐玉越不搭理他们,他们越是起劲,你推我搡间来到了宋槐玉的面前。

其中一个竟伸手摸上了宋槐玉的脸颊,“你的脸看起来好滑……”

“你做什么!”

宋槐玉厉声喝止,表情变得很难看,迅速往后退开拍掉了那名叫李延的同窗贼手,虽然免于被轻薄,但他退的太过急促,撞翻了桌椅连带墨水也打翻了,方才写至一半的课业全都是墨迹,已混成一片不能看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自从来到学府,他便不停告诫自己,千方百计才进得青云,万事都要谨慎小心。他不比别的同窗,家中无长辈依仗,宋家的名头都是骗不入流之辈,但凡知晓他身世的世家子弟,都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来到青云便不绝于耳的非议也证明了这一点,他能忍则忍,但这样的事发生多了,他如何能安心修行?

宋槐玉大脑不停运转,眼前这三位李延、张珩、刘潜问的家族势力都不低,其中李延家世与宋家旗鼓相当,他根本得罪不起,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今日若退让,之后只能一退再退,最后任人拿捏,从小到大在怜月楼吃的苦头受的教训还不够多吗!

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办,对面的人却开始发难了,“你敢打李兄?瞧!都把李兄手背打红了,我定要将此事上报夫子,待夫子决断!不过……”他话音一转,“你若愿意给我三人道歉,此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把脸主动伸给李兄摸摸?他若原谅你,我二人倒也好说。”说完又是一阵嬉笑。

出头的是刘潜问,他头戴金冠,腰系玉佩,手拿折扇,平日欺善怕恶欺软怕硬,最为油滑。

宋槐玉捏紧了拳头,被欺辱者给欺辱者道歉,这是什么道理!他看也不看刘潜问,直直盯着李延,“我把脸给你摸,你就原谅我?”

他的声音十分动听,若珠玉落地,又似清泉石流,加上那么一张脸凑到面前冲击力实在太大,李延当即脸色爆红,脑袋一片空白,说话都结结巴巴:“原…原谅……”

不远处,一直打量这出戏码的薛宴对身旁人戏谑道:“玄安,你说他真会给那厮摸脸吗?”

他身侧的男人穿着月白长袍,长身玉立,朗朗如日月入怀,丰神隽上,眉目冷冽,样貌极为出众。

“不会。”

谢玄安冷淡道。

“为何不会?他可得罪不起李延,不就摸个脸,又不是姑娘家有什么关系?”还没等谢玄安回答,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别的男子确实无所谓,宋槐玉被摸嘛,是挺吃亏的。”

他盯着宋槐玉的脸,折扇在掌心敲了敲,同样是附庸风雅的做派,却跟刘潜问截然不同,显现出跌宕风流的卓然姿态。

“跟上。”

谢玄安丢下一句便抬脚往热闹中心走去,薛宴虽摸不着头脑却下意识地跟在了对方身侧。

周围的变化宋槐玉全然不知,他望着李延通红的脸色愈发作呕,眼神之中的厌恶显露无疑,“呸!”他将口水吐到了李延脸上,指着对方的鼻子道:“你、还有你,和你,今天的事我不和你们计较,但从此刻起,你们三个杂碎都离我远点,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李延神色一变抹了把脸,他刚打算发怒却被刘潜问和张珩抢占了先机,“小婊子,给你脸了是吧?”“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你这歉不道也得道!”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推搡起宋槐玉,“刘兄,咱俩一起给他点颜色瞧瞧!”

幽兰色的光华顿生,二人竟是要在学宫内动用灵力对宋槐玉动手!

“宋槐玉,夫子找你。”

冷冷淡淡话音响起,宋槐玉甚至没瞧见对方如何出手,便化解了两个杂碎的出招,将人击退至数米外。

学院内拜高踩低的事情不少,只见在他面前盛气凌人的李延顿时抱拳弯腰道:“谢同学,请问有何指教?”

宋槐玉移过目光,门口站着的竟然是谢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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