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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卫姌刚才听他提及地域之别,南北两方的士族一向背地里互相看不起,卫家是从河东安邑迁来,也是北方士族之列。刚才那人如此说,却是连卫姌也一起骂进去。

卫姌对这些小郎君的口角之争并不在意,笑了笑道无妨。

刚才喊出北伧的那人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对着卫姌敬茶示意。

众人在花厅闲聊,怀绿凝冬送来糕饼果品,又添了茶水。罗焕看了婢女两眼,有人笑他,“怎看着玉度的婢女不放,莫不是起了什么心思。”

罗焕没好气地回道:“说什么胡话,我是看这两个婢女相貌平平,为玉度可惜罢了。”

真是三句话就显了纨绔原形,卫姌失笑。

众人也是打趣调笑。

罗焕对卫姌道:“再过三个月我就十六了,可以从家中分到一份产业,到时候专挑两个绝色的婢子送你。如此红袖在侧,读书也有乐趣不是”

他们这样的士族小郎君,成年了家族会下放一些田产和钱财,算得上是一种独立。

卫姌忙摇了摇头,“你可别害我,罗家在江右根基深厚,日后你轻松就可以在中正雅集上获得高品,我家如今的情况你是知道的,稍有懈怠就辜负了家中雅望,绝不能分心,绝色婢子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坐在卫姌右侧的邓甲咧嘴露出一对虎牙道:“他就要议亲了,别说绝色婢子,如今稍长得齐整些的婢子都轮不到他。”

众小郎君轰然大笑。

卫姌翘着嘴角问道:“议的哪家”

“吴郡陆家。”邓甲道。

卫姌了然,原来是吴郡四姓之一的陆家,那可是江东豪门高阀,这桩亲以罗家的家世来看可以说是高攀了。

“恭喜罗兄。”卫姌道。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罗焕有这样一门亲也是颇为自得,有炫耀之心,可瞧见卫姌笑着一同道喜,心里的欢喜却回落了,反倒无端生出一股惆怅之意。

众人说说笑笑一阵,聊过朝政时局又将豫章城内趣事拿出来说。正值夏日,骄阳似火,天气炎热,花厅里虽是避着日头,小郎君们依然感觉热气难耐。卫姌叫怀绿去拿些冰盏来。

有个本地冯姓的小郎君道:“玉度家中可有乐伎,叫出来给我们唱个曲摇个扇,岂不快意”

士族中豢养伎子不在少数,用来宴客娱宾极为常见。卫姌从怀绿手中接过一把蒲扇,轻扇两下道:“我家搬来豫章,连下人都是最近才买齐的,哪来的乐伎。”

有人忽然道:“玉度不是蒙我们的吧,你兄长可是个风流阵里闯荡的人物,家中怎会没些个伎子美婢”

卫姌两手一摊道:“真没有,寻常乐伎不入你们的眼,模样好些又有一手好技艺的,哪个不是高门里从小教养到大,便是我家江夏的祖宅里也是没有的,你们若要找才艺双绝的乐伎,该去问罗兄邓兄才是。”

罗焕和邓甲的家中确实养着这样的乐伎,两人都道下次家中举宴让大家见识。

罗焕听着众人侃侃而谈,轻声对卫姌道:“虽说如今奢华之风已禁,但士族攀比之风从不曾断绝,旁人都喜夸耀,怎么玉度还自陈短处了,不怕让别人小瞧了吗”

卫姌含笑道:“这怎就是短处了,罗兄莫非因为我家没有豢养伎子不够排场,就不当我是朋友了”

罗焕立刻摇头,“当然不是,我们一见如故,乃是挚友。”

卫姌反倒怔了下,心道不过一起吃喝的朋友,如何成了挚友。不过脸上笑地更深了些,“朋友之间讲究一个诚字,我也不想在你们面前虚言摆阔。”

一众郎君听了都觉得卫姌赤诚。她勤勉用功,却不清高自傲。平时交谈,她从不因门第高低有所区别,便是下等士族,也未曾流露过轻视,他人言谈她认真倾听从不打断,卫姌脾气温和有礼,不会为抬高自己贬低别人,出口常有真知灼见。

最重要的一点,卫姌容貌太过出众,她便是高傲无礼些大家也觉得正常,但她偏偏性格极好,让人如沐春风。所以就算卫家在豫章毫无根基,这群士族小郎君却是立刻接纳了她,视她为伙伴。

罗焕看着卫姌言笑晏晏的模样,心上各处仿佛都被抚平了,舒坦无比。

一行人留到日头偏西,这才告辞离去,走时回头看了看花厅里的糕饼茶水,心中还觉得纳闷,今天没有饮酒,也没有找乐子,居然都觉得十分畅意。

卫姌送众人到院外,邓甲落后两步,和她并肩而走,忽然道:“玉度,今日叨扰你了,上次听说你受惊,我这里有个小玩意,有镇定凝神之用,送给你。”

他说着就将一物递到卫姌面前。

这是一个五彩编绳系着的兔子玉挂件,玉质润泽,尤其中间部位,细腻柔和,仿佛藏着一抹宝光,那是玉里生髓的表现。卫姌一眼就瞧出此玉贵重,道:“邓兄不是已经叫人送了药材来,怎么还添礼,我如今已经大好,这份心意就心领了。”

邓甲却不由分说将玉塞给她。

此玉到了手中,一股凉意沁入皮肤,于夏日仿佛饮了冰盏般凉爽。玉坠本身雕工精致,十分难得。卫姌仍是觉得不妥,要将玉还回。罗焕见两人在后面窃窃私语,已经转头过来,狐疑打量两人,“你们说什么呢”

他眼尖,看见卫姌手掌垂下的丝穗,直接走过来,拉住卫姌的手道:“这是何物”

邓甲道:“这是我给玉度的礼,小心着些。”他担心罗焕粗手粗脚将玉砸坏,露出心疼的表情。

罗焕也识货,见了却哼一声道:“不就是凉玉,此物夏日倒是适合,只是这块个头也小了些,握在手里尚不足,如何能纳凉。”

卫姌听他这么说,再拒绝倒显得看不上这份礼似的,只好合了掌握着玉道:“凉爽自得,是极难得的珍品,谢谢邓兄了。”

邓甲爽朗一笑。

罗焕却有些不乐意,瞧了眼邓甲,又看向卫姌,道:“我那里也有个玉螭虎印,最适合赏玩,下次给你带来。”

卫姌头都大了,道:“我知你们好意,但如此重礼我可不敢收,你们送的豪阔,我受之有愧,若是回礼又拿不出好东西来,岂不是招人笑话。”

罗焕与邓甲两人忙道不需你回礼。

卫姌婉拒再三,才绝了罗焕要送礼的想法,她心里想着收了邓甲的玉兔,日后定要找个机会回他一份相当的重礼才行。

卫钊今日去了军营,推了其他所有应酬,料理完军务回来得早,日头刚西落就到了家门口。他在军中繁忙,又骑马回来,流了一身汗,大步朝门内走来,进得庭院,听见里面有说笑的声音,与往常清净不同。仆从道:“小郎君在家待客,刚要走。”

卫钊点了点头,知道卫姌在赵霖门下人缘颇好,名声也响,他回正房的路上,转头朝另一边小径瞥去。

正好看见一群十五六岁的郎君往外走,卫姌走在最后头,也是最显眼的。旁的小郎君衣襟都敞着,本朝讲究飘移自在,行为不羁,正是夏日,所有人都略敞着前襟。只有卫姌依旧穿戴整整齐齐,她在人群中,一身青白的衣裳,皮肤越发白皙,仿佛是玉雕的人儿,在炎热之中叫人见了心尖就有些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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