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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人影手执油纸伞,伞上绘着一簇簇垂丝海棠,玉手修长,剔透如雪,伞缘微微抬起,露出骨清神俊的脸庞,颜韶筠眼眸低垂,把伞倾在了她身上,遮挡了快要覆盖住孟禾鸢的大雪。

孟禾鸢忽感一道暗影覆来,抽噎着回过了头,便见到了这样一副神君低眉的模样。

她泪眼朦胧的瞧着颜韶筠,她哭的太久、冻的太久,身上的衣裙不足以遮挡这夜晚的寒冷,更遑论早已冻僵的鞋袜。

孟禾鸢身子骨早就支撑不住了,她眼睫轻颤,泄出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眸,身子一软,斜斜的倒了下去,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似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孟逸文待了没多久便离开了颜府,颜韶桉站在廊庑下看着大雪,心间隐隐烦躁,孟逸武通敌的证据太后手中有一份,关键的一份是孟逸文大义灭亲补了上去,在孟逸武的书房内搜到了与蛮夷的书信。

笔迹、私印一模一样,孟家大房彻底倾覆,孟禾鸢便也沦落为罪臣之女,不肖几日,太后便会把此事昭告天下,而孟禾鸢虽只是一介宅院妇人,但终归会带来许多闲言碎语。

更遑论她这些日子的那些出格举措,争风吃醋,为难梅氏一个弱女子,竟把儿女情长放在了子嗣前面,颜韶桉心里像是有一股绳子在拉扯,一边觉着到底三载夫妻,体面些,和离罢,一边觉着他没有错,错的是孟家,是孟禾鸢,他应该休妻才是,这样还能博得一个家风严谨的好名声。

他不自觉的往同鸢堂走去,在将将踏入院子时突然被提着灯笼前来唤人的若梨叫住了脚步:“二爷,二爷,梅姨娘惊梦了,说是想叫您去一趟。”

颜韶桉收回了脚,踌躇一瞬,淡下了脸色:“走罢。”

抱朴居

炉铫燃着火,正煮着热热的、散发着甜蜜气息的香茶,屋内炭盆旺盛,热意烘烤,被窝里拱起一道身影。

孟禾鸢蹙眉咳了两声,随即被喂进了一勺汤药,苦的当即吐了出来,还落了泪,嘤嘤呜呜的叫着爹、娘。

后面又换了一碗不那么苦的,她便没再吐了。

她睁眼时浑身正烧的极热,眼皮肿胀,昏昏沉沉的望着帐顶,以为回到了同鸢堂,沙哑着嗓音唤:“春缇。”

“醒了?可还难受?”低沉清润的嗓音突然落在她耳边,陌生又熟悉的叫她缓了好半响。

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但似乎并非是颜韶桉,颜韶桉更冷漠一些,这道嗓音闻之让人如沐春风,厚重却不乏清悦。

她瞳孔骤然微缩,受惊般转头看去,颜韶筠就坐在离她床边不远的紫檀桌前,而此处、墨绿的帘帐也并非是同鸢堂,是哪儿不言而喻。

孟禾鸢想到此便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爬了起来,缩在了墙角,裹着被子,目光不自觉露出警惕之色,她也不知道怎么地,便自然而然的这么做了。

“多谢兄长搭手,没让鸢娘晕在雪地中,否则怕是命也要去了半条,只是此处瞧着不似同鸢堂,兄长在此也不大合适,还请兄长能唤鸢娘的女使进来伺候,鸢娘得回去了。”

她有些急了,虽然颜韶筠帮了她许多次,她也感激不尽,但这次他实在欠妥,他一个未婚男子,怎可把她一个妇道人家带到他的屋子里,这人来人往的,传出去她还怎么活。

更遑论他们还是姻亲关系,孟禾鸢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一时有些埋怨颜韶筠的莽撞。

她担忧着,被子裹得更紧,连热意也被激发了出来,病气竟跑了三分,因为她发现,她身上的衣裳貌似被换过。

颜韶筠一步一步缓缓走近,瞧着缩在床榻间的女子,发髻散乱有些莫名的可爱,脸上直白坦露着警惕之色。

“颜韶桉都打算休妻了,你还回去做甚。”颜韶筠蹙眉反问。

他说这话时脸颊半隐在烛火里,眸光明明灭灭,话语温和,仿佛只是单纯的疑问。

孟禾鸢注意力被他带至偏移,满心都是“休妻”,对他的靠近无所察觉:“还请兄长莫要胡言。”,她病中浑身都没有力气,脑子也转的慢,但不妨碍她觉得颜韶筠在挑拨离间,亏她先前还觉得颜韶筠帮过她许多次,人还谦和稳重,如今瞧来,是她看走眼了。

孟禾鸢思及此,视线冷了下来,糊成浆糊的脑袋也没来得及多想,掀开被子就要踉跄离开:“春缇呢?春缇?”她哑着声音唤道。

熟料刚刚踏下床腿便一软,跌入了颜韶筠的怀中,美人孱弱,身躯烫手,他未曾避讳,坦然自若的把人塞回被子里,自己坐在了床边:“还烧着呢,乱跑什么?嗯?”孟禾鸢生病身子软,根本推拒不得。

那双微弯的含情目中是不加掩饰的关心,却叫孟禾鸢有些不自在:“兄长,这样真的不大合适,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叫外人瞧见了,你我便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她抗拒了颜韶筠掖被角的手,倔强的就是要起身,勾旁边小几上的衣裳,她现在满肚子都是气,只是没力气发出来罢了,对颜韶筠也是怨大过了感激。

颜韶筠没有在意她的小脾性,凝着她,视线扫了一瞬:“你父亲之事不肖几日便会被整个京城唾骂,届时便是千古罪人,颜韶桉不说是黑手,起码也是在后面推了一把,你还能回去与他日日相对?”

温润的嗓音变得有些清冷,墨发垂散,孟禾鸢霍然转头,双眸烧的通红:“你知道此事,我父亲是被冤枉的,是不是。”她可怜极了,眸露渴求,似是希望听到什么回答。

颜韶筠凝着这张破碎的脸庞,坦白:“也许是。”

孟禾鸢泪如雨下,嘴唇烧的通红,发丝凌乱的垂在了鬓边,她好恨,竟不知嫁给的是人是鬼,还有她的好二叔,分明是手足,何以做到这般地步啊,孟老太爷梦魇般的絮叨回荡在她耳边,叫她几欲作呕。

她手抖的撑不住床沿,颜韶筠带着些冷意的大掌犹豫了一瞬,包裹住了她的恐慌:“别怕,你还有选择。”呢喃的,略略沙哑的声音落在了耳边,惊醒了沉浸在悲恸中的孟禾鸢。

他倾身侧过了头,在她灼烫的如羊脂玉的颈间轻轻落下了微凉的一吻,薄唇柔软,痒意直接席卷了孟禾鸢半边身子,她恍如惊梦般条件反射的挥手。

不轻不重的一声,颜韶筠被打的偏过了头。

气氛凝滞了半响,孟禾鸢又惊又怒,她不可置信的回想方才颜韶筠的举措,他……他在,竟然,竟然,他与颜韶桉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孟禾鸢气昏了头,厌恶之色隐隐浮现在她的面庞,只恨不得拿一把剪刀,朝着他脖子扎去。

随之而来又是隐隐的惧怕,怕颜韶筠被她激怒,然后一时上头会对她做些什么,孟禾鸢忐忑不安的缩了缩身子。

颜韶筠舌头顶了顶腮,所以原是他想岔了,他一直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孟禾鸢蓄意谋划,不过就是为了攀上另一个权贵,从最初的百晖园“惊吓”,到后来的故意穿一样的衣服,还有小门的故意相逢,广昭寺的“湿身等待”。

不都是她的心机手段吗?

颜韶筠克制的起身,离开了床榻边,向屋外走去,孟禾鸢则撑着酸软疲乏的身子匆匆的穿衣裳,不肖一会儿,春缇急匆匆的进了屋,扑到床榻边,踌躇喊:“姑娘。”

孟禾鸢勉强笑笑:“帮我裹上大氅,我们得赶紧回同鸢堂了。”

春缇便没再问了,一脸心事的模样帮她系着带子,外头风雪已停,寒气逼人,呼出一口热气儿也会即可化成翻涌的寒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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