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织（二十）
二十
我知道自己不能多呆，在成家住了一晚上之后，我便下定决心先回山里去找师傅，看看他能不能将各个变化回来。于是吃过了早饭，我就向先生辞行，先生和夫人都很惊讶，希望我能多留下几天，成功也劝我多留些日子陪他玩耍。
我摇摇头说道，“先生，这次我是偷跑出来的，我担心你所以才和哥哥来看你，看到你抓到了促织，想必县太爷也不会再寻你的麻烦，我就先回去了，省的家里担心。”
先生点点头说道，“也罢，如今你已经有了家，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做我的小厮，你早些回去吧。对了，你回去和你兄长说一下，劝他不要在行凶了，以后你要好好读书，早日考取功名，也能为百姓出一份力。”先生休养了一夜之后，身子好了许多，走路也不那么费劲了。
先生说他要送送我，我不好拒绝，就先向夫人和成功道了别，和先生一起出了家门。先生一边走一遍问我家里的情况，我只好编写胡话骗他过去，见他话里话外都是对我的关心，我由心生一丝不舍。若不是那促织是哥哥变得，我真想就这样呆在这里。
走了一阵之后，我便劝先生回去，先生拍了拍我的肩，“也罢，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以后你若是空闲了，就来看看我们。”
我点点头，向先生深深的作了个揖后，便和他分开了。我赶紧会到客栈，收拾了东西后立刻上马朝山上赶去。
就在我急急忙忙往回赶的时候，却在路上碰上了师父，师父也是骑马匆匆而行，我急忙喊了一句，“师父，师父，你去哪里？”
师父听到我声音，我俩都下了马，师父说道，“鱼儿，你哥哥怎么了，牙青那孩子怎么了？”
我有些诧异，连忙说道，“我回去寻你就是为了这事，原打算我幻化成促织去见那皇帝，结果哥哥昨天早上私自把我变成癞蛤蟆，他自己变成了促织被先生抓了去，师父，这可怎么办啊？”
师父继续问道，“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我有些不明所以，只好说道，“没什么啊，先生把他放到盆子里养着，等着过几天就送到县太爷那里。怎么了？”
师父说道，“你不知道你哥哥受了伤，我在山上看到他的命灯一下子暗了许多，命悬一线的样子，我才匆匆下山去寻你们？”
听我之后我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我们在山上每个人都有一个命灯，一旦命灯灭了，就说明我们已经不在人世了，山里的人说这命灯从未出过差错。师父见我脸色突然变差了，只好安慰我说道，“牙紫，莫急，我们去看看，说不上是灯出错了。”
天黑的时候，我和师父终于赶到了成家，我没让师父进去，而是一个人来到门口，我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开门，只好自己推了一下才发现门并没有锁。我推门而入，之间夫人坐在院子中间，似乎在轻轻的啜泣着。
我走上前小声的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除了什么事情。”
夫人见到是我来了，再也止不住哭声，“鱼儿，你怎么又回来了……功儿他……功儿他要不行了……”
我听了之后再次如遭雷击，颤抖的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夫人摇摇头，叹着气说道，“今天上午，相公去送你，功儿好奇掀开盆子看那促织，哪曾想那促织一下子蹦了出来，功儿一着急，一下子把那蛐蛐弄死了，腿也弄断了，肚子也弄开了……”
我听了之后脑子嗡的一下，险些昏过去，哥哥变成了促织，自然就失去了人的能力，夫人还在继续说着，“我看到他把那蛐蛐弄死了，救急的训了他几句，他怕他爹回来教训他，竟然傻到跳了井……”
我脑子很乱，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那功儿现在如何了？那死了的促织又在哪儿呢？”
夫人满脸泪痕的抬起头说道，“功儿就在里面，他爹在一旁守着，那死了的促织，还在那盆子里。”
我不管他急忙先去厅里，打开盆子，之间一个促织残骸躺在那里，我小心翼翼的把他捧起来，夫人在院子里说道，“鱼儿，你莫不是傻了，这时候你还看着东西做什么。”
我不好说出口，眼泪刷刷的往下流，我讲他小心翼翼的装到怀里，生怕将他彻底的弄碎了，然后来到成功的房里，先生坐在床上，发着呆，两眼空洞无神……
我走上前，蹲下来抓住他的双手，“先生，你莫伤心，功儿他……”
先生看了我一眼，摇摇头叹道，“唉，他怕是活不过明天了，我本打算用草席将他埋了，但是还有一口气，只是看这样子活不过明天早上了。你怎么回来了？唉，你这痴儿，来来回回好几次了……”
我站起身说道，“先生，我这就去寻大夫来……”
成名说道，“罢了，我已经找过大夫了，没什么大用的。”
我说道，“我在客栈里结识了一位外地的大夫，他一定能治好功儿，我这就去，你们等着。”
我说完便匆匆跑出成家去寻找师父，见了师父的面，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往下掉，双手捧着哥哥的尸体，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师父也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怎么会这样子，这是牙青吗？不可能，不可能！”
他伸出手接过哥哥的尸体，然后运功施法，一个光团从他的手中浮出，将哥哥的尸体包裹住，师父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摇摇头然后叹口气说道，“牙青的魂魄并为完全消散，在最后的一刹那他将自己的魂魄散去留下了一丝在这促织的身上。只是……只是也仅仅是一丝，所以他的命灯才会那么的微弱。”
师父一边说一遍将光团从促织的尸体上抽出，然后拿出一个小瓷瓶，将光团丢入其中，说道：“我先将这缕魂魄存到魂瓶之中，然后再想办法吧。”
听罢之后，我立刻擦了擦眼泪问道，“那么师父，可有办法完全恢复？”
师父摇摇头说道，“这样一丝的魂魄想要恢复会很难，为师的道行也不够，这个要回去看看门中的有没这类功法。只是很奇怪，按照牙青的道行，不应该魂魄会这么散，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把事情的经过向师父描述了一遍，师父脸色很难看，“牙青这孩子太任性了，只是如果只是这个孩子，牙青应该不会变成这样啊，为什么他将魂魄消散呢？真的只是个孩子将他弄成个样子？”
我想了一下说道，“是的，夫人和先生应该不会骗我，也没必要骗我，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而且……而且那个孩子也跳井了，此刻也是快要不行了，师父，我求求你，你去看看功儿好不好，你一定能救他。”
师父沉思了片刻，然后叹口气说道，“罢了，你这痴儿从小蛐蛐便成人后，竟然将人类的情感学的如此深，走吧，前面带路。”
我带着师父回到了先生的家里，夫人已经歇息去了，先生一个人守在成功身旁，依旧是一副浑浑噩噩的状态，这短短的一天，他将喜怒哀乐的情绪经历了一个遍，如今只剩下麻木了。
我让师父装作大夫的模样，先生也为拒绝，而是直接走出了屋子，看来他心里真的是觉得没希望了。师父施了法术，半晌之后，只见他额头冒出一丝丝汗水，似乎耗费了很多功力，然后长出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牙青为什么会这样，这孩子的魂魄也没消散，但是他的魂魄被锁住了，是牙青的魂魄锁住了他。我想应该是牙青为了不让他魂飞魄散才这样做的……”
“什么！”我差点喊出来，“您是说哥哥他为了救成功，才会散了自己的魂魄……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那么师父，你是否有办法救救他们？”
师父叹口气道，“他们来的魂魄交织在一起，若没有外力相助，是没办法分开的，时间一久就会互斥而散，但是如果要硬生生分开，也还是不行……除非……”
“除非什么？”
师父叹道，“除非有人愿意用自己的魂魄一点点帮他们分开……这种事普通人根本没办法完成。”
我立刻说道，“我愿意，我愿意，师父，我愿意！”
师父十分郑重的对我说道，“是的，你的确是个很好的人选，但是，一旦你完不成就会和他们一起魂飞魄散……还有一事我要说明，你需要变回你的本体方能承受这法术，若是以人的身体承受，你的魂魄没办法撑住的。而且，恐怕这次也会消耗你多年的道行，恐怕你再也变不回来。牙紫，我知道你对他们来到感情很深，所以我才没有瞒你，若是日后你知道有这个法子而我没有告诉你，你一定会怨我恨我，但是你要考虑清楚，你修炼了多少年才幻化成人，你真的愿意？”
我闭上眼睛，变成人之后，成功是我相处最长时间的人，他就像我的弟弟，而哥哥，我们两个在一起成百上千年了，我能从蛐蛐变成人，这都是上天的造化，按理说我应该倍感珍惜才是。但是从此没了哥哥，先生一家也散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想了一下说道，“师父，那就辛苦您将他们的魂魄移出，还有，容我和先生道别……”
师父点点头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必须早做打算，这样吧，为了让这孩子的肉身不坏，我将你哥哥那一缕魂魄打入他的体内，这样可保证他能活下去，只是看上去就会像个痴儿一样，什么时候你把他的原本魂魄分离出来之后，我们在帮他恢复。”
我点头说道，“那就有劳师父了。我去和先生道别……”
我走出成功的房间，先生和夫人都手在外面，他们都很憔悴，我走到他们身边说道，“先生，你们不要担心，那大夫正在为功儿看病，功儿还有一口气在，大夫说他能醒过来。”
成名和夫人都很激动的站了起来，夫人拉着我的手说道，“鱼儿，多亏了你，能救回功儿那太好了，这辈子我们一定会好好的报答你！”
我连忙说道，“夫人，你千万不要这么说，当初我混混沌沌的来到这里，你和先生从未给嫌弃过我，给我饭吃，让我读书，对我就像亲人一样，在我心里，我早已把你们当成我的家人，把功儿当成我的弟弟。而且……而且功儿这次醒来，恐怕不会像以前那样了，大夫说他的头部受了伤，恐怕……”
先生原本变得温和的脸色再次变得焦急起来，“恐怕什么……你快说啊……”
我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恐怕他会变得痴呆了……”
夫人再次痛哭起来，先生叹口气说道，“罢了，这都是命，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只是……只是这家恐怕就要败了。县里头的追比尚未结束，我这身子也挨不了多少板子了，罢了，大不了一死了之，再也不受这苦了。”
我听罢先生的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先生，你千万不要这样……是鱼儿连累了先生，倘若不是鱼儿让夫人去寻那巫婆，先生也就不会弄到这促织，没这促织，功儿就不会现在这个样子……”
成名摇摇头，叹道，“你这傻孩子，这事儿与你何干……你快起来，跪着做什么，功儿能醒来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我摇摇头说道，“先生，鱼儿不起来，鱼儿这次是真的要和您道别了，这次我和哥哥犯错了搓，偷偷跑出来的，如今家里已经来人找到我们了，那里面的大夫就是家里派来的……恐怕，恐怕我以后就不能回来服侍您了。”
成名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你这傻孩子，想必你家里也是大户人家，我以前阴差阳错收留你当了我的小厮，那也不是要把你留在这里一辈子……你天资聪颖，自然是要待在家里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你这一两天来来回回的不知道道别了几回……将来想我们了回来看我们就是了。”
我眼泪再也止不住，呜咽的说道，“先生，我恐怕再也不能回来看您了……你千万不要怪我……不是鱼儿不想你们，只是鱼儿也没办法，先生，夫人，受鱼儿一拜！”
我重重的磕下了三个响头，成名和夫人连忙扶起我为擦了眼泪，成名叹气道，“你们娘俩这是要掉多少泪珠儿才行啊……你看你们……”
这时候师父从里面走出来，说道，“成先生，小公子已经醒了，只是神智还有些糊涂，你们不要担心，过些日子也许就会好的。”
夫人连忙跑到屋子里去，先生拱手向师父拜了一拜说道，“这位大夫，鱼儿已经把事情和我讲了，这次功儿能捡回条命来，多亏了您了，鱼儿您就带他回去吧，我知道你们大户人家家法森严，你们回去也不要过多苛责他们兄弟二人。鱼儿的哥哥似乎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鱼儿要温和很多，他们都是不错的孩子……倘若你们家里不愿他来寻我也没关系，我们能够相识一场也就够了，我和他虽说名义上是主仆，可正如鱼儿所说的那样，我也一直把他当成自家的孩子一般看待，今日一别，以后就拜托你们好生教养他了。”
听罢先生这番话，师父微微点头说道，“成先生，您有心了……牙紫定不会忘了你们的，牙紫，我们走吧！”
我上前一把抱住先生，狠狠的哭了一阵，最终被他和师父强行拉开才算停止了哭泣，我擦了擦眼泪说道，“先生，告辞了……”说罢转身和师父离开了成家。
二十一
我与师父从成家离开，师父牵上马说道，“牙紫，我们走吧……回山上之后我再想办法将他们的魂魄融入到你身体里，到时候你试着用我教你的法子将他们魂魄分开，然后我再将成功的取出重新放回他的身体里，或许他就会好。”
我摇摇头说道，“师父，我怕来不及，你现在将他们的魂魄打入到我的身体里吧，我等不及……还有，我变成促织之后，不打算和您回山里了，我得留下来救先生，我想以我的本事这天下一定没有比我厉害的促织了，到时候就能解了先生的困局了。”
师父听到我说完，脸色一变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顽固，你这样太危险了，你变成促织后很难变回来，而且身边也没人护着你了，你看连牙青都变成了这个样子，你我虽然相处时日不多，但毕竟师徒一场，我怎么能忍心看着你这样做。答应你将他们魂魄打入你的体内已经叫我很为难了，如今你有这念头……我不同意。”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说道，“师父，牙紫求您了，我真的不忍心看着先生再受那县衙的板子了，那样子非得毁了他不可。”
师父摆手说道，“我是不会同意的……你赶紧跟我回山里。”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师父把专有魂魄的瓶子挂在了腰上，我猛地一跃，然后一把抓住瓶子，师父一惊，伸手就要拦着我，但是这段时间我的功夫长进很快，我一个翻身跃到一旁，然后立刻打开着瓶子，接着用力一吸一个光团便从里面出来，我张开嘴一下子吞了下去，只觉得胸口一阵发涨，感觉要喘不过气来了，我只好强行将光团往脑子逼迫，这时候我听见了师父一声大吼，“你疯了吗！”接着我便不省人事了。
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我这才注意到已经是促织本体了，师父在一旁打坐，他的脸色苍白，额头冒着青烟，一看就知道昨夜他消耗了很多精力。我开始感受自己的身体，试着蹦了一下，没什么异样，然后往脑子里感受，一个光团在那里安静带着，想必这就是哥哥和成功的魂魄，光团外表成青色，里面是黄色，我试着调用自己的念力，这时候我注意到一个紫色光团赶了过去，那一定是我的魂魄。
我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过魂魄的样子，和我想的一点也不一样。这时候我注意到师父睁开了眼睛，然后自己一下子蹦到了他的腿上，发出清脆的叫声。师父轻轻将我托起，叹道，“你这小东西，昨天差点儿要了我的老命，要不是我及时把你护住，恐怕你们都保不住了。或许是天意，他们俩的魂魄竟然如此轻松的融入到你的体内，接下来我将魂魄分离的法子教给你。”
我发出一阵阵叫声，以此来响应师父，我仔细的听着师父教我的方法，记住了他的每一句话，师父念完之后，我叫了一阵表示自己记住了，师父托着我站起身说道，“走吧，送你去成家。”
此时天已大亮，日头也升了起来，师父把我放到成家的门口，我叫了几声便蹦了进去。我先跳到了院子里，看到成功正坐在门口发呆，先生则是在屋子里面长吁短叹着。见到成功醒来了，我很高兴，激动地叫出声来。这时候我听见脚步声，是先生朝我走了过来，我刚要开口，就发现他一下子扑了过来，我吓了一跳，一下子蹦出去老远，然后才想到自己应该是要他抓住的。于是我便一下子蹦到他的衣袖上，我的本体个子很小，不似哥哥变化的那样威猛高大，先生似乎有些嫌弃我的样子，我只好不满意的发出一阵鸣叫。
先生将我放到笼子里，也拿来些蟹黄粉为喂我，我吃的很开心，吃饱了之后便休息着，练习着师父教我的方法，一点点将青色光团分离出来。我用心的分离哥哥和成功的魂魄，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先生放到了一个斗盆里。我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有一只“蟹壳青”，威猛高大，漂亮极了。
这只促织似乎是没瞧得起我，朝我不断地发出叫声，我不愿意搭理他，但是一根鬃毛撩拨了我一下，我朝上看了看，一个少年哈哈大笑着，朝着先生说道，“成先生，你抓的促织莫不是个傻得吧，要我说啊，你就出个好的价钱把我这只买走算了，保证县老爷会满意，您也少挨板子不是。你看你这只，怎么撩它都不动。”
我被它弄得烦操了，于是猛地朝着那只蟹壳青冲去，虽然它长得五大三粗的，但是在我这个促织祖宗面前他还是不堪一击的，没几下就被我咬到了脖颈，它被我咬的一动都不敢动，那少年似乎着急了，一下子把我们分开了。我一下子从盆里蹦了出来，跳到盆沿上得意的叫了一阵。
就在我得意的时候，一只大公鸡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一下子朝我扑了过来，我吓得纵身一跃，朝着它的鸡冠子咬了下去，这时候我听见先生大喊，“你这该死的公鸡，滚开，啊不要！”
这时候我已经过咬在了公鸡的鸡冠子上，它被我咬的也是一动也不敢动。接着我听见先生抚掌大笑道，“啊哈哈，这个小家伙还挺厉害，不错不错！真是喜从天降啊。”看到先生如此高兴的样子，我也开心的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