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繁衍的必要
棠梨晕晕乎乎地爬起来,她的脑袋像被钝器击打过一样疼,眉依然拧着无法放松,下体完全没有感觉包括身上,也一点痕迹都没有衣服也是好好穿着的,床上没有痕迹,好友也表现如常。
但她的记忆鲜活而生动。
棠礼到底来过没有?
棠梨的心里装着沉重的疑问,她的脚踩到拖鞋上,才刚一站起来,一道温柔的嗓音在她脑海深处响起,与此同时小腹撕裂般地疼痛起来,像有人在撕扯她的子宫,棠梨跪倒在地。
“回家”
那道声音听不出是谁的,但重复的只有两个字。
回家。
棠梨捂着肚子,额头贴上地板,小腹内那搅动内脏的剧痛让她没忍住痛喊出声。
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不要!死也不回去!
棠梨在心里呐喊着,但越这样去想,疼痛就越尖锐,直到她脸色发白,汗流如雨,在脑海里回响着的虚幻的声音突然变为了清晰的,温柔的,熟悉的声音。
棠礼柔和到有些令人想落泪的声音响起:“小梨,快回家吧回到妈妈这里来”
疼痛消失了,明明那痛的余感还在,明明自己发白的脸色和忍耐的汗还在,但疼痛消失了,像从没来过一样。
棠梨艰难地撑起身子,从地上直起身子,又缓慢地站起来,她看向赵小萌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她,已经憔悴神经质地不像话。
“棠梨!你好没好啊,再不下来就会迟到了喔?”楼下赵小萌的声音在喊她。
棠梨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有一瞬间仿佛看见自己依然被藤蔓围困,而自己的嘴里竟然开出白色的花来。
那朵花是棠礼的花店里最常见的花种,也是最受欢迎的花种,甚至在棠家内部,也随处可见。
但幻觉一闪而过,棠梨看见镜中的自己只是开口喊道:“马上!我马上就下来!”
她换上衣服,看见自己白皙而瘦弱的身体上不仅没有昨晚的痕迹,连前几日留下的痕迹也统统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原本的皮肤颜色,就好像从未经历过那些事情一样,干净而纯洁。
棠梨默然地换上衣服,衣服上的污渍却还那般明显,她盯着那处污渍,粲然一笑。
“萌萌,我要回家了。”饭桌上,她这样对赵小萌说道。
赵小萌边喝粥边啃包子,嘴里含糊不清:“咦好恶心,别这样叫我。你要直接回家吗,今天也不去上学吗?”
“是啊,大姐在等我。”棠梨说得非常平静。
“那你什么时候能来上学啊?没有你我都不知道和谁说话,也没人陪我去厕所了,真羡慕你大姐,能给你请这么长时间的假”赵小萌咬完嘴里的包子,看起来愁眉苦脸的。
棠梨看着赵小萌,笑了出来,她把手中的包子递给赵小萌:“给你吃,我回家再吃。”
“我妈做完饭又回去睡觉了”赵小萌接过她的包子,塞进嘴里,“唉,你也可以回家慢悠悠地吃饭,甚至还能再睡一觉,只有我,还要去上学”
“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小萌。”棠梨看着赵小萌,轻声说到,“你等着我吧,我会尽快来上学的。”
赵小萌点点头:“好啊,我等你----”
棠梨和赵小萌一起出门,她们在岔路口分道扬镳。
棠梨走过熟悉的街道,和熟悉的人打过招呼,迈进了熟悉的家门。
棠礼站在门口,身后是棠嘉竹和棠星。
“欢迎回来,小梨。”棠礼微笑着,对她这样说道。
棠梨身后的门无风自关,仿佛将外面的喧闹全部关上了,只余内里的安静。
棠梨迈向棠礼,伸手抱住了棠礼,她的头埋在棠礼胸前,闷闷道:“大姐,我回来了。”
“大姐我再也不会离家出走了。”
棠梨是这样保证的。
她看着高她许多的棠礼,感觉自己渺小孱弱得如同一颗野草,而眼前的棠礼是一颗拔天而起的巨藤,无论她怎么向上看,也只能看到巨藤的庞大身躯。
跑得再远、再安全的地方,她的人生,也只会被这样铺天盖地的阴影所掩盖,最终她还是会回到棠礼身边的。
原本的野草本应连发芽都做不到的,是棠礼抚养了她。
她和棠礼的联系如此之深,深到强行抽离分开只会支离破碎,直到今天早上,直到离开赵小萌家里的那一刻,棠梨才知道自己一直有多天真。
在那个晚上,在棠礼哺乳给她的那个晚上,缠绕她的藤蔓侵入了她的身体,在她体内留下种子,种子唤醒了她的记忆。
人类抛弃了他们天生稚弱不足难以存活的子嗣,魔女则用自己的魔力哺育了那个孩子,残缺的生命得以延续,但一旦停止魔力的补给,一切便如独木难支般顷刻破碎。
从小到大,从摇篮到少女,从什么都不懂到承受所有真相,棠梨从来没有一刻能真正恨上棠礼,而她如今也明白了,子藤的意义。
“乖孩子”棠礼深邃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棠梨,她的柔和让棠梨几欲落泪。“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棠梨终于想起,她不是第一次被棠礼“哺育”,棠礼一直都是她的母亲,“哺育”是定期的,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被棠礼哺乳,只不过从前的她忘却了那些记忆。
那是她不能接受的记忆所以棠礼将其掩盖,现在又将其完全还给她。
“母亲”棠梨抖着声音,叫出了这个称呼。
棠礼并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她总是这样一副像宽容的母亲看着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的表情:“小梨刚回来,妈妈给小梨准备了一份礼物”
她抚摸着不自觉因为“礼物”两个字而颤抖的棠梨的脸庞,淡色的瞳孔浮现出暗绿色的幽光,她看着面前的少女,高大而丰满的身体完全遮住了棠梨,她怜爱地靠近棠梨,丰盈柔软的乳房贴上去,低头在棠梨的头发上吻下。
棠礼身后的棠嘉竹神色倦怠冷漠,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只站在那里,像一根墨竹。
棠星笑得开心,她那表情很是笃定自信,像是早就知道棠梨会回来似的,眼中满是恶劣的光芒。
这一切棠梨都看不见,她的脸贴着棠礼的乳房,她闻见棠礼身上的草本气味,那草木香里夹杂着植物的土腥气,真实地仿佛刚去草地上滚过。
她依然害怕,但这害怕也像是养料一般滋养着棠礼,棠梨现在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来反哺棠礼了,是她的恐惧、依赖、孺慕、渴望、痛苦,是她的情绪,棠礼豢养着她,像豢养一株快要死的珍惜植物,从这株植物的喜怒哀乐里汲取着养分。
棠梨,棠礼,她从一开始原来就只是棠礼漫长生命的一个分支,她的生命并不属于她自己,而属于棠礼,所以棠礼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棠梨并不这么想,但她知道,棠礼就是这么看待她的。
“大姐,我想吃你做的点心。”棠梨心乱如麻,她努力眨掉眼睛里的泪水,拉住了棠礼的衣服。
棠嘉竹和棠星的表情都变了,好像是想不到棠梨会这么说。
棠礼露出了思索的表情,但却很快就说了一句“好”。
棠礼只花了一会儿就做好了点心,棠梨像小仓鼠一样一口一点的吃,看着挺磨蹭的,但意外的吃得很快,她从前都吃不完一盘,但今天这盘却全都被她一个人吃掉了。
棠礼、棠梨、棠嘉竹、棠星都围坐在小桌子前看棠梨吃,这场面还是很新奇的,因为棠嘉竹通常不和她们一起吃饭,棠星又吃得很少很挑,经常只吃几口就不吃了,饭桌上只有棠礼和棠梨会认认真真细水长流地完整吃完一顿饭,像这样坐在一起等待棠梨从头吃到尾还是这些年来的头一次。
棠梨是觉得有些尴尬的,但她顾不上尴尬,因为她知道现在不吃就没有机会吃了。
她喝了口茶咽下去最后一口点心,才发现那茶是棠嘉竹倒给她的,不由得呛了几下。
“喝。”棠嘉竹依然那么言简意赅。
棠礼顺着棠梨的背拍了几下:“吃慢些,不够的话厨房还有。”
“笨蛋,吃相真丑。”棠星做了个鬼脸。“吃那么快怕我抢啊?”
棠梨感觉自己的眼眶里又开始发酸。
哪怕没有怎么相处过,哪怕有仇,哪怕棠家姐妹都是乱七八糟的妖怪,哪怕做过那些可怕的事情可棠梨是真切地把她们当成过家人,当成过一辈子都会互相联系着的血浓于水的亲人、姐妹。
她不止是和棠礼建立了关系。
前十几年的点点滴滴都被她一点点想了起来,棠嘉竹在半夜碰见她起夜时会问她要不要吃东西,在下雨时会让她把窗子关起来,在偶尔替棠礼来给她送东西时问她缺不缺钱棠星会在饭桌上故意和她抢菜,会在一起帮棠礼布置花店的时候偷偷拱她,会故意和棠礼告状她考试考得不好
在那么多年的伪装里,不是每一刻都好,也不是每一刻都虚假,但缝隙里漏出的那点真实,构成了棠梨为数不多的,普通人能感受到的全部的亲情。
要怎么才能接受自己和亲人其实没有亲情,没有血缘关系,甚至没有被当做平等的人来对待呢?
棠梨想不通这些,那一瞬间产生的眼泪滴入茶水中,连喝到的苦涩都仿佛融进心里。
“我”棠梨想开口,但棠嘉竹却率先站了起来。
她只留下一句话:“我先走了。”
棠礼面色如常:“小星,去送送你二姐吧。”
棠星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情,她一愣,然后迅速地站起来,跟着棠嘉竹走了出去。
“大姐,你要给我的礼物是什么?”棠梨早已不抱期望,但她还是问了出来。
她有想过棠礼或许还是会以礼物为由对她做些什么,又或是让她昏迷、失去记忆,甚至使用上次的手段用藤蔓来侵犯她,无论是什么,她都做好了预期,但她唯独没有想到的是。
棠礼竟然真的拿出一个礼物盒子。
一个古色古香的木盒,没有上锁,花纹简单,甚至拿起来也很轻,棠梨有些不可置信地接过那个盒子。
“小梨快要过生日了呢。”棠礼笑道。
棠梨这才想起来,下周好像就是她的生日了,即使她是被捡到的,不知真实的出生日期,棠礼还是每年都会在固定的日期给她过生日。
每次生日棠礼都会给她做长寿面,给她唱好听的祝寿歌,对她说生日快乐。那是没有礼物也值得铭记的好日子,因为那天棠礼会抱着她睡觉,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和脸,将她放在膝上,听她说说不完的话----说到很晚也没有关系。
平日里棠礼是不会和她一起睡觉的,也没有这样多的时间来陪伴她,也只有那天,棠梨才敢全心地依赖纠缠着棠礼。
想到往日,棠梨的眼神又暗了下来,她看向棠礼,问道:“大姐,我能现在打开它吗?”
“当然可以。”棠礼欣然答道。
于是棠梨打开了盒子,这里面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也不是潘多拉之盒,会释放出某种莫名的恶意,里面只有一枚玉做的吊坠。
沁润的玉色当中,嵌入了一枚白色的水滴形种子,吊坠是梨子形状的,看起来圆润又可爱。
是这样专为她准备的礼物啊
棠礼站起来,她端走了点心盘子,又摸了摸棠梨的头:“好好睡一觉吧。”
室内只余棠梨一人,她握着那梨玉吊坠,掌心不断地发热。
全都走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
棠礼是故意这样做的吗?
棠梨恨自己的心软,但再多的心软也阻止不了她要做的事情,既然棠礼给了她这样的机会,不管是否故意,她都必须尽管完成这件事。
棠梨把吊坠挂在脖子上,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精美的匕首,这把匕首是赵小萌出去旅游时买的,还没有开刃,不甚锋利,这把匕首被她心惊胆战地揣回来,现在被她握在手里。
天色已沉,棠梨望了一眼窗外熟悉的景色,咬着自己的衣服,抽出匕首,将尖端对准了心脏的地方。
在她的人生发生几乎可以称之为天翻地覆的改变之后,她已经无数次设想过这场景了,今天才有勇气实施。
光是确认心脏的位置就费了不少心力,棠梨敞着胸口,摸索再三,钝钝的匕尖刺在皮肤上,半天也没能扎出一个血口。
“快点啊”她害怕会被发现,不由得开始在内心催促自己。
棠梨的手攥紧了刀柄,牙关咬紧口中的布料,额上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匕首刺进皮肤的时候血流了出来,只是浅浅地刺破了表层,棠梨已经觉得痛得无法忍受了,她没有吃过这种苦,更不确定自己能否抗到成功的时候,但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错过这次机会她不敢想棠礼还会不会疏忽大意。
牙龈好像出血了,棠梨摸到自己胸口的血越来越多,嘴里也泛上血腥味,她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哼声,在沉寂的房间里喘息着。
眼前快要看不清东西,只有一股强烈的意志让她的手始终没有从刀柄上放开,钝尖以一股不可阻挡的趋势没入胸口,越入越深,痛觉已成习惯,最后一下,匕首好像扎入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棠梨只感觉到意识一阵恍惚,随即松开了手。
布料从嘴里滑落,鼻腔和口腔里好像浸在水里,棠梨不痛了,也不难受了,她的呼吸像是破烂的风箱一样粗粝,眼前是一片黑暗,心灵却从未有过的放松,她成功了。
快死掉吧,死掉就不用面对这些了。
这么痛,她有流泪吗?她一直很胆小怕痛来着,但却选择了这样痛苦的方式结束生命,棠礼会觉得心疼吗?还是只会可惜失去了一个玩物,一缕头发?
好想回到从前啊,想回到可以心无旁骛拥抱大姐的日子。
棠梨的上半身几乎泡在血泊里,她安静地让自己的生命流失着,神情松弛,就像只是睡着了那样。
那枚梨玉吊坠也被血泡着,但却微微地发着光。
墙面上攀着几根不起眼的藤蔓,枝叶随风而动。
“额啊!”棠梨从潮水般涌来的黑暗中惊醒。
她下意识捂住胸口,那里却干干爽爽,什么也没有,只有那条吊坠。
怎么会
她看向旁边,没有人,她还在自己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改变。
区别只是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
她摸到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和衣服,惊疑不定地摸向口袋,口袋里是那把没开刃的匕首,那剧烈的钝痛还在记忆里刺激着后脑,一股冷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吹的棠梨身上出的冷汗都干涸掉,带走了身体的最后一点热意。
什么都还在,但是什么都没发生吗?
要再来一次吗?
棠梨抓紧了匕首,浑身寒毛直竖,她能清晰地记得“死前”的那种感觉,是让人再也不想经历的记忆。
如果再来一次,她没办法保证自己还能有那种毅力和勇气。
更何况,她可能根本死不了,只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后循环。
“大姐”棠梨被这个想法抽掉了骨头似的,瘫软下来,“我不想死的”
“我想活着”她对着空气说话,声音里逐渐带了哭腔,“我想作为普通人而活着。”
一条藤蔓缠上棠梨的手腕,在她的掌心挠了挠。
“大姐”棠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想把一切都还给你”
“我不该活下来的。”
“我接受不了这一切。”
棠梨的眼泪滴在藤蔓上,转瞬就消失,但棠礼却始终没有出现。
“放过我吧,大姐”她呓语着,对着摇晃的蔓尖说道。
漫长的沉默过去,棠梨只觉得精疲力尽到了极点,那条藤蔓轻轻用藤叶拍着她,随着时间的流逝,困意侵蚀上来,她知道今晚是不可能得到棠礼的回应了,于是便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缓缓睡着了。
房间里再没有动静,而院子里的月光洒下来,落在中间站着的棠礼身上,更衬得她皮肤莹白如玉,如一尊雕琢的美人像。
她的身侧有不少藤蔓不断翻滚涌动着,围绕着她,似乎想要亲吻她的指尖。
“何必费这么大周折呢,你想控制她,只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在房檐的阴影下,棠嘉竹淡淡道。
黑夜里棠礼的眼睛透出暗绿色的微芒:“小梨只是什么都不懂。”
“她会变成我们中间的一份子的,只需要给她一点时间接受就好了。”
轻轻的哼笑声从阴影下的女人口中传出:“用这样决绝的方式自杀,还叫什么都不懂吗?”
几株带着暗沉血色的藤蔓挥舞着,好像更兴奋了些。
“即使这样你还是花费了大量的魔力去救回她,这桩买卖并不划算。”棠嘉竹盯着在月光下的棠礼,“棠礼,你到底把她当做什么呢?食物?植物?你的共生体?还是那什么子藤你算计我和那个小魅魔,又是在为她图谋什么?”
“小梨是我们的妹妹,对我们有所误解,做姐姐的,多为她着想一点也无可厚非,我并没有在图谋和计划什么。”棠礼还是那般温柔恬淡的样子,几乎是滴水不漏。
她似乎很享受月光的照耀,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上次的茶很好喝,小竹,你哪里还有吗?”
棠嘉竹终于不再躲在阴影下,她沐浴着月光也好像很不适应,但依然反应平淡:“没有了。”
“可惜。”棠礼只是这样说着,却没有任何可惜的样子。
棠嘉竹往屋里走,蔓延的藤蔓为她打开了一条路。
“我拿到新茶给你送来。”她步伐不停,身姿如竹影,迅速没入了黑暗无形之中,“晚安。”
棠礼在月光下闭起眼睛来,她的皮肤白得发光,但凝神看去,那细碎的投射在她肌肤上的月光却越来越亮,亮得仿佛那不是反射,而是女人身上本就有的莹光。
盘旋在她身侧的藤蔓也仿佛弥漫上了一层柔光,安静下来。
柔顺星光顺着无处不在的藤蔓爬满了整栋房子,远远看去,棠家的房子就像一颗发着光的星星似的。
心力俱疲的棠梨蜷在床上,眉目间带着哀伤和散不去的绝望,几根藤蔓绕上床,缠住她的手脚,星光顺着蔓尖润物无声地浸入棠梨的身体里
“大姐”少女呢喃着,翻了个身,毫无所觉。
次日棠梨是日上三竿才醒过来的,她的床边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植物,身边也没有人,也没有人来叫她。
现在该怎么办?
不让她死,又不管她,棠梨心里满是茫然无助,她所有的勇气都用在自杀这件事上了,但这件事也已经失败,她没有任何意志力能用来做出行动了。
她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阳光洒进来,洒在自己的腿上,感受到久违的暖意,发呆了好久。
太平静了,但棠梨的心里空荡荡的,正适合这样的平静。
阳光已经有些刺眼到无法直视了,她的腿似乎都有烫伤的错觉,那执拗的阳光射进来,把暗暗的小屋照得无所遁形,一切都被放在太阳下灼烧,干干净净,敞亮而没有阴谋。
床单和被子的花纹都看不清了,棠梨盯着床上,像是那里有个洞似的,即使眼睛看得流出泪水来也不停止,她满脸泪水,俯下身,把脸埋在了被灼热晒烫的被子上,皮肤接触到被面,压着暖和的棉花,如同浸泡在温水里。
鼻尖里嗅到了太阳晒过的味道,令人安心的气味。
人间就是这个味道。棠梨觉得自己总算知道一直以来心里的那种空荡不安从哪里来了,因为她觉得棠家不算人间,棠家的其他人也不算人,她惧怕这种非人的氛围,无法融入,无法理解,也无法把自己从其中摘出来。棠礼对她揭露了真相,逼迫她看清楚自己周围的一切,但对她来说,刺骨嶙峋的真相血腥而恐怖,直接将她拖入了噩梦。
口中明明咀嚼着美味的果肉,但棠礼掀开了她眼前的布,那些曾以为美好甜蜜的,都变得不堪。
但也许没有那么不堪,棠梨闻着太阳的味道,沐浴在阳光下,她感受到的生活是真实的。
过了良久,棠梨抬起头来,黑黑的眸里沉静如水。
她想去面对自己的真实。
走出屋子的棠梨把手伸出廊外,指尖倾泻出的光线温暖而耀眼,她一路从指缝里漏过,来到了棠礼屋门口。
“大姐,你在吗?”棠梨敲了敲门。
“进。”棠礼回道。
棠梨开门进了屋,才发现棠嘉竹和棠星居然也都在,仿佛商量好了一起在等她。
“额?二姐二姐和小星也在?”棠梨瞬间有些结巴起来,她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棠星“嘁”了一声,眼神在棠梨身上转了一转:“我在怎么了?你怕我?”
棠嘉竹和棠礼在下棋,棠梨还是第一次知道棠嘉竹也会下棋,往常她会和棠礼下着玩,但总下不过,最后被看不过去的棠星抢过来帮她下,最后输给笑吟吟的棠礼,但棠嘉竹从来没加入过。
她看着静心对弈于棋盘之上完全没看她的两人,对棠星带刺的调侃没做回应,只是嗫嚅着:“大姐我”
“昨晚睡得好吗?看你睡得太沉,早饭没有叫你,想吃点什么的话自己去冰箱里看。”棠礼的语气还是那般正常未变,她指尖捻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目光专注。
棠嘉竹一言不发,看上去正在思考,棠梨没见过棠礼下棋下得那么专注的样子,也没见过棠嘉竹这种样子,想来棋逢对手总比碾压她和棠星两个小菜鸟要令人有挑战感。
棠星四仰八叉地躺在棠礼的床上,刷着手机,看见棠梨那傻样又忍不住怼道:“小结巴,睡太久连话也不会说了吗。”
棠梨找了个凳子坐下来,拘谨得像个客人:“不不是”
棠星在床上翻了个身,伸着懒腰道:“还说不是,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谁虐待你了不成?”
棠梨的畏畏缩缩和其他人形成了鲜明对比,连不怎么说话的棠嘉竹也开口了:“呆在这里不舒服,可以走。”
棠礼的动作停滞了片刻,随即又下了一颗棋子,好像没听懂“不舒服”三个字代表着什么一样。
“我不走。”棠梨揪住了自己的衣服,小声道。
“我和你们老师说过了,明天你就可以去上学。”棠礼垂着眼睛,看不清表情,“棠星也去。”
棠星哼哼了两声,以作回应。
太正常的反应以至于棠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是怯懦的,她想要回到最开始,但她又不敢相信眼前这些非人生物愿意这样做,只好含糊地嗯嗯糊弄了过去。
棠星突然翻了起来,她跪坐在床上,看着棠梨:“喂,笨蛋,你过来,上床来。”
少女的表情摆明写满了算计和奸猾,棠梨本能地摇起头来,她的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身子也向后倾,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
棠星伸出手来,她的手心里好似有引力,棠梨感觉自己的领口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抓了起来,然后她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被向棠星的方向扯去,她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上,但一股同样无形的力量托起她,于是她像是被人一路扯着,扯到了棠星面前。
“额啊你!”棠梨猝不及防地和棠星对视上,看见了对方眼里的跃跃欲试。
棠星和棠梨几乎是贴着额头的距离,棠星娇俏精致的五官冲击性地闯入棠梨的眼里,白皙的皮肤和神采奕奕的表情显得那般精灵古怪。
旁边的棠嘉竹和棠礼眼皮都没抬。
棠星的一只手摸上棠梨的脸:“小废物,我们来做吧?怎么样?”
那股拉扯的力量猝然消失,棠梨一时失衡,扑在了棠星身上,两人叠着倒在了床上,棠梨惊慌失措之下,竟然将棠星的手腕也按了下去。
两人也毫不意外地唇碰上了唇,现在的场面看上去倒是棠梨在主动压着棠星一般。
“接吻可不是这样的。”
棠星在棠梨马上分离的一瞬间又吻了上去。
“我教你。”
话语的间隙,棠星已经侵入了棠梨的唇齿,她的一只手压着棠梨的脑袋,一只手还被棠梨压着,看上去似乎没有反抗,但只有棠梨知道,她动弹不了。
棠梨虽然惊慌,但她发现内心却已经没有了多少激烈的抗拒心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任凭棠星索取,眼睛却垂下,没在看着任何地方,只是盯着自己的鼻尖。
“棠星,不要对我用那个那个东西好不好?”她在与棠星接吻时,轻轻道。
她不希望自己再陷入非自愿的狂热状态,不希望轻易地被像提线木偶一样操控行动,说出连自己也无法预料的话,做出违背她意愿的行动。
“笨蛋”棠星叹息般咬了她的唇,棠梨感觉自己又能重新操控身体了。
棠梨将手指扣入棠星指缝内,她轻轻握住棠星的手,态度暧昧:“你你很喜欢这样做吗?”
“你喜欢我吗?”
棠梨觉得自己疯了,她竟然在问一个素日里只会欺负和嘲笑她的人喜不喜欢她,即便得到了答案,她就能顺从地接受那些荒唐的事情吗?
但棠星很快就亲了亲她的嘴角:“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