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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怨(李承泽深知范闲对他恨之入骨)

 

世事变化莫测,白云苍狗,斗转星移,终是沧海桑田。

是夜,乌云笼罩,明月无踪。

座落于京都郊外的某间别院,院外层层重兵把守,将其围得水泄不通。

院内寝室焚着龙涎熏香,一名俊美青年斜倚于罗汉榻上,支手托腮,坐姿慵懒,身着金镂祥云缠龙墨袍,帝冠束发,鸦发倾泻,浑身缠绕着一股狠戾之气,黑豹般优雅而危险。

青年拎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紫葡萄往唇中送,视线犹若猛兽紧锁猎物,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榻上那人,彷佛在期待着那人能够轻蹙眉头,自无梦的长眠中苏醒。

那人躺于架子床上,身上盖着龙凤呈祥蚕丝被。被褥捂得厚实严密,唯恐一丝寒风灌进,将人冻着。

那人生得好看极了。俊秀的五官镶嵌于白皙精致的脸蛋上,一撮浏海斜垂,轻掩那人如画侧颜。

然而他却双眸紧闭,面上血色全无,死一般惨白。

青年凝视良久,直至那颗颗饱满多汁的葡萄皆入了腹,仍旧不见那人有丝毫转醒的迹象。

他泄气似地将残梗扔回盘中,遂悠悠起身,走过铺满一室的雪白羊毛地毯,行至床畔,宽衣解带,随手将褪去的衣物挂于一旁锦屏之上,放下幔帐,翻身上床,灵巧地钻入被窝之中。

青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人揽入怀中,深怕稍有不慎就将这脆弱的人儿搕碎了。

他将下颔搁于那人脑袋上,双手环过那人腰间,悄无声息收束双臂,将人牢牢锁入怀抱之中,汲取着那份独一无二的温暖。

为了这美妙的刹那,他等了足足三年。

一室静谧,祥和安逸,青年餍足似地阖上了眼,享受着纯粹的谎言,沉沦于虚构的幸福之中,无法自拔。

蝶翼似的长睫轻颤,遂徐徐展翅。

李承泽悠悠醒转,映入眼帘的景象恍若为迷雾弥漫,朦胧不清,只能隐隐瞧见一名成年男性的模糊轮廓。

愣怔好一会儿,回过神的他用力眨了眨眼,待覆于眼上的薄雾为生理泪水洗净,适才看清楚面前的青年是为何人。

……范闲?

李承泽下意识想挣脱这温暖的拥抱,然而浑身却蓄不起劲,酸痛不已,就连抬起一根手指都令他疲倦至极。

怎么回事。

李承泽茫然地盯着范闲的睡颜,神情浮现出无所适从的困窘。

他明明……已经死了。

三年前,二皇子李承泽与太子李承乾、长公主李云睿联合起兵叛乱。兵败之后的李承泽为皇帝禁军幽囚王府,一杯鸩酒入腹,毒素沁透五脏六腑,穿肠破腹,饶是大罗神仙降世也回天乏术。

濒死之景历历在目,李承泽十分确信他已于兵变当夜与世长辞。

然而如今的他却在范闲怀中,再次睁开了眼。

范闲拥他而眠,姿势缱绻犹若鸾凤交颈,兴许任谁看了都会认为他们恩爱缠绵,犹若深情鹣鹣。

但偏生这人是范闲。

范闲与李承泽之间隔着一道道跨不过的血海深仇,洗不净的杀业,偿还不清的罪孽,层层迭加,终令彼此反目成仇,成王败寇,至死方休。

李承泽深知,范闲对他恨之入骨。

可既然如此,范闲为何又要这般亲密地抱着他?

一股寒意猛然窜上,荆棘似地缠绕背脊。纵然李承泽置身于厚实的被窝之中,属于另一具身躯的热度源源不绝传来,却仍如置冰窖,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事态诡谲怪诞,似有千丝万缕缠绕成团,剪不断,理还乱,远远超出了李承泽所能理解的范围。

李承泽僵硬着身子,纵然气力已恢复大半,依旧不敢轻举妄动,深怕会惊醒熟睡的范闲。

伴随时间流逝,覆于脑海中的胧雾逐渐消散。李承泽的思绪复而清澈,那沉寂的不堪过往亦自回忆的深处涌入脑海。

濒死之际的委屈与怨怼袭上心间,掀起怒涛。李承泽的鼻头微酸,温热的泪水失控地盈满目眶,断线珍珠似地向下坠落,无声滑过脸庞。

李承泽没想哭的,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怎么哭了?”

这时一道醉人的磁性声线,突兀地划破了寂静。李承泽瞪大噙着泪水的双眸,愕然地盯着不知何时苏醒的范闲。

新帝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唇角微翘,绽出一丝羞赧笑容。遂而抬起手,拨开李承泽的浏海,覆上脸庞,指腹缠绵摩娑,轻柔抚拭,为李承泽擦去眼泪。

李承泽如遭雷击,唇瓣翕动,震惊地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不对劲。

这样的范闲,根本就不是他认识的范闲。

刹那间,李承泽的脑海中灵光一闪,而这不经意的念头让他骤然刷白了脸。

李承泽下意识就要往后躲,可新帝圈在他腰间的手臂却如坚不可摧的玄铁牢牢禁锢着他,无情地将他的挣扎化作徒劳。

李承泽的挣扎于新帝而言就与猫崽撒娇无异。新帝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眼眸微阖,神情满溢刚睡醒时的慵懒惬意。

被这样的范闲凝视,就好似被蛰伏黑暗中的猛兽视线紧紧锁定,李承泽忽觉自己就是那只即将被咬断喉咙的脆弱猎物,只能任由恐惧的毒蛇无声无息缠上他的心脏,嘶声吐着蛇信威吓。

李承泽好不容易寻回声音,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现在的你……是哪一个范闲?”

新帝紧箍着李承泽柔韧的腰枝,另一手轻轻揉捏着李承泽的后颈,状若安抚。

“范闲一直都只有一个,傻承泽。”新帝嗓音微哑,用一种梦呓般的虚渺语调轻声道,“乖,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别怕。”

李承泽攥着新帝的衣角,止不住颤抖。

“天色还早,再多睡一会儿。”

耳畔响彻新帝的缱绻低语,紧接着一股钝痛袭向后颈,李承泽还未能自恐惧中抽离,意识就已坠入虚无消散。

既然都已经苦苦守候了三年,那么此刻稍微放纵一下……新帝怜爱地吻住李承泽的唇瓣,幽黑的眼眸深处逐渐涌现出爱欲与疯狂交织而成的扭曲漩涡。

也是能被原谅的,对吧?

【睡奸成就t】

万籁俱寂的那一夜。

二皇子李承泽躺在范闲的怀抱中,雪白衣裳浸染了死亡的猩红,犹若石蒜花海盛放,妖冶而艳丽。

他笑,范闲,这种笑话一样的人生,我不想要。

他道,如今,欠你的,我也只剩这条命偿还了。

他问,这样,你我前尘恩怨,能否一笔勾销?

范闲搂着李承泽,泪水淌了满面。他的神情空茫,犹若被活活剜去一块心头肉,空荡荡地,除却无尽的绝望,便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情感。

初秋晚风吹拂,吹散了屋外飘花落叶,吹凉了怀中身体余温,吹灭了室内摇红烛影,一寸寸的黑暗骤然而至。

那污秽的,恍若源自无尽深渊的黑暗,浸湿脚踝,淹没双腿,漫过腰枝,吞噬胸膛,扼住喉咙,覆上双眼,顺着七孔灌入身躯,融进血肉,腐蚀心灵,将他的存在彻底染黑。

未来将会血洗千阶,弑君篡位,登基称帝的青年埋首至冰冷尸骸的颈边,撒娇似地蹭了蹭,无声咧开嘴角,似哭若笑,隐隐显露病态的痴狂。

不要紧的,从今往后,我护你一生平安,一世无忧。

然后,我们终将相依相伴,永不分离。

就和以前一样,至死不渝。

这一夜,死了一个二皇子,疯了一个澹泊公。

黎明破晓,曙光乍现。

一袭白蟒箭袖袍的少女持着佩剑,悄然无声地于寝室一隅显现了踪迹,琉璃似的眼珠子转了转,穿戴整齐的新帝坐于床畔,垂眸注视着床榻上那人的睡颜。

唯独熟睡之时,李承泽的眉头才会舒展而开,淡去眉眼间的阴霾与狠戾。

犹若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未曾历经皇权斗争,血雨腥风,无须铤而走险,步步为营,只需高枕无忧,沉沉而眠。

当年靖王府诗会初见,李承泽一眼便认出了他。可李承泽却不愿同他开诚布公,回到他的身边,而是选择隐瞒身分,欺骗构陷,三番两次置他于死地。

明明在在这世上,李承泽唯一能够信任,真心依赖的人只有他。

但李承泽毫不犹豫地舍弃了他。

新帝戳了戳李承泽的脸颊,唇角微勾,泛着冷意,神情晦暗不明。

少女瞅着呼吸匀稳的李承泽,眼底掠过一丝失而复得的喜悦,淡若无痕,稍纵即逝。

这时新帝慵懒抬手,坠下的玄色广袖阻断了她的视线。她面无表情地扭过头,直勾勾盯着那名喜怒无常的南庆新皇。

“陛下,您有何吩咐?”

而新帝依旧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沉睡的人儿,连一抹眼神都吝于施舍于少女。半晌,新帝薄唇轻启,声线平淡,听不初喜怒,“伺候承泽的那丫头,朕瞧着挺伶俐的,就留她……”

少女迅速在脑海中勾勒出那名婢女的轮廓,静待新帝未尽之语。

“至于那些怠慢了承泽的下人……”新帝顿了下,遂悠悠道。

“全杀了吧,用不着了。”

衣冠整齐的新帝坐于床畔,垂眸注视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李承泽。

紧闭的扇扉将渺小的世界一分为二,门内静谧安详,门外嘈杂喧闹。

新帝平静地侧耳聆听,卑微求饶、绝望号哭、凄厉尖叫,伴随液体喷溅的声响,化作跳动的音符,在被利刃划出的五线谱上,演奏出不协和音的葬魂曲。

缘何而杀?

李承泽尚存于世一事虽无伤大雅,但人多口杂,诸事难料,为免节外生枝,斩草除根实乃上策。

况且此等仆从视其掌上珍宝作凡间尘屑,混水摸鱼,玩忽职守,是故新帝令少女李承恩将别院生生血洗了一遍。

至于那名三年来不辞辛劳地照护承泽的婢女,虽无功劳,却也有苦劳,留着继续伺候李承泽也是无妨。

直至一曲终了,新帝轻手轻脚敞开门扉,踏过被鲜血染得和枫叶一样红的长廊,来到那名伏跪于地的婢女面前。

那名婢女涕泪纵横,却死死咬着牙关,不敢哭出声。深怕惹得身后的魔鬼心生厌烦,她的脑袋便会与身体分家。

一袭白蟒箭袖袍的李承恩就站在婢女身后,那柄砍杀了无数人的九品剑轻轻架在她的颈子旁,腥红流淌,寒光闪烁。

新帝摆摆手,李承恩收起佩剑,退至一边伫足。

“你叫什么名字呢?”新帝蹲在她面前,轻声问道。

“奴、奴婢是程晖儿……”程晖儿忍着惧意,悄悄地用余光瞥了眼立于一旁的那尊煞神。李承恩朝她点点头,她才如获大赦地继续回答,“平日负责照顾室中那位贵人的起居……”

“那么,你可知他们玩忽职守一事?”

程晖儿抖得更加厉害,眼泪啪哒啪哒地往下坠,“知、知道……奴婢有劝过他们,可管事的让奴婢不要多管闲事……”

“朕明白。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新帝扶起瑟瑟发抖的程晖儿,轻声道,“无须害怕,朕会带你回宫,替你另谋新职。”

程晖儿一愣。

不仅性命无虞……甚至还能进宫?

被这份喜悦冲昏头的程晖儿一时之间忘却了恐惧,惊喜抬首,猝不及防地跌进了一潭温柔的漆黑湖泊之中。

她愣愣地望着新帝那张俊美绝伦的容颜,心跳霎时漏了一拍。

新帝朝她漾起一抹笑靥,“你不要紧吧?”

这时的程晖儿虽读不懂新帝的笑容中究竟隐藏着什么含义,然,芸芸众生里一只不起眼的麻雀,却仍为新帝轻绽的这抹笑勾去了魂魄,动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绮念。

直到新帝再度开口,打断程晖儿的妄想。程晖儿这才回过神,意识到此刻的自己究竟是多么荒唐无礼。

她顿时羞红了一张小脸,连忙挪开视线,紧张地攥紧衣摆,唯唯诺诺地开口谢罪。

然后她又想,既然榻上那个死生不明的残废都能入得了陛下的眼──

她又何尝不能?

罪恶的种子自此栽下心壤,并于三年后成长茁壮,化作参天大树,隔绝理智的朝阳,唯余发狂的暗影,终是教她亲手铸下难以挽回的弥天大祸。

见婢女状无大碍,新帝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一旁的李承恩睨了眼神情羞赧,情窦初开少女似的程晖儿,讥讽一笑,遂不急不徐地跟上新帝的步伐。

“陛下,您为何不杀了那个小丫头?”

“那丫头瞧着乖巧伶俐,也不像是会同旁人嚼舌根的那型。”新帝淡淡道,“朕寻思承泽会喜欢她。”

“喔?”李承恩似笑非笑,“我还以为是您喜欢她,才舍不得让我杀她呢。”

能够光明正大安插在李承泽身边,监视李承泽的一举一动,且不易引起李承泽的戒心。

这样一枚愚蠢又忠心耿耿的棋子,谁不喜欢呢。

话音方落,新帝倏地止步旋身,向着李承恩就是一掌。李承恩杵在原地未动,脑袋轻轻一歪,凌厉掌风擦过脸颊,削去了她一缕鬓发。

新帝笑容满面地收回手,“待会敢在承泽面前乱说话,朕就摘了你的舌头。”

李承恩充耳不闻,径直绕过新帝,率先推开寝室门扉,“陛下,恕我直言,您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坏脾气真该改──”

然而她话未说完,便被新帝一把推开。险些撞墙的李承恩懵了下,立刻站稳脚步。欲待发飙之际却见新帝健步如飞地冲至床畔,焦急地握住了李承泽的手。

李承恩玩味地挑眉微笑。

不知何时,病态的潮红已然在李承泽苍白的脸蛋上晕染而开。

新帝凝视着呢喃呓语的李承泽,探手覆上李承泽额间,是意料之中的烫人。

他阴沉着脸,扭头用眼刀剜向慢悠悠靠近的李承恩。李承恩果断无视,凑上前来,顺势将新帝用力推到一边──以报方才一箭之仇──动作就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自然得毫无破绽。

新帝的表情瞬间更加阴郁,“你搞的鬼?”

替昏迷不醒的李承泽检验完身体的李承恩直起身子,望向双臂环胸站在一旁,巴不得用眼刀将她活活戳死的新帝,“陛下,莫要含血喷人,这锅我可不背。”

她轻飘飘地退到一边,将床边的位置还给新帝,“如您所见,承泽这是染上风寒,发烧了喔。”

“查出原因了?”新帝坐于床畔,面色凝重地握住李承泽异常冰凉的手掌,“赤蛇虽素禀羸弱,但可抵御百毒……承泽这情况,实属异常。”

“但是呀陛下,您怕不是忘了,若是将玄蛇的体液注入体内,赤蛇则会失去那道御毒的屏障,变得脆弱不已喔。”

李承恩行至桌边坐下,神态自若地替自己斟了杯龙井,“这样就解释得通,承泽为何会无端感染风寒,甚至还发起高烧了。”语毕,她啜饮一口茶,盯着新帝的眼神彷佛在注视一个人渣。

“您按捺不住,做了。”李承恩幽幽道,“还射在里面了,对吧?”

新帝浑身一震,僵硬地点点头。

“而且起床后才想起来,要替承泽善后。”李承恩铁口直断。

新帝又点点头,心虚地撇开视线。

“哇喔,陛下您好棒棒喔。”李承恩仰头饮尽杯中龙井,神情诚恳地冷嘲热讽,“承泽这才起死回生不到一天,又要被给您亲手送回鬼门关去了。”

被踩到痛脚的新帝面色一沉,却只能暗自咬牙切齿,低声下气问道,“寻常药方能否治好承泽?”

“当然不行。”李承恩无奈摊手,“赤蛇百毒不侵,剧毒良药入了他的腹中,都只会被他的身体自动转化。所以您就认命点,等承泽自行解毒吧。若是没意外,大概一个月他就能自动痊愈啰。”

“一个月太长,谁都无法保证这段时间是否会节外生枝。”新帝沉吟了下,转头看向李承恩,“你真没有办法治好承泽?”

“陛下,请您偶尔也动点脑,别只会用下半身思考。”李承恩毫不留情地讥嘲,“若是没有办法,我还会坐在这儿陪您谈笑风生?”

李承恩老神在在地避开新帝砸向她的花瓶,继续道,

“我想,狡猾如您日后定会趁承泽大病初愈、心理防线最为脆弱之际来对承泽施加暗示,巩固承泽对您的恐惧与依赖,间接剔除他从您身边逃离的念想。”

她直视着新帝,“陛下,我说得对吗?”

“是又如何?”恢复冷静的新帝嗤笑一声,冷冷道,“这事与你无关,你最好别插手。”

“请别误会,这是您与承泽之间的恩怨,身为局外之人的我自然没打算介入。”李承恩把玩着手中的瓷杯,淡淡道,“我知道您恨极了承泽,只不过呢,还是希望您能注意点分寸,莫要将承泽欺负过头。”

她放下瓷杯,瓷杯在与桌面接触的刹那应声碎裂,“毕竟我啊,最见不得承泽哭了。”

新帝褪下漆黑的外袍,覆于李承泽身上,“这是交换条件?”他将昏睡中的人儿拦腰抱起。

“谈不上交换,不过是我对您的忠告罢了。”李承恩悠悠起身。

听出话中深意的新帝脚步一顿,冲李承恩扬起和善的微笑,“这么说,你这是在威胁朕?”

“您想多了,陛下。”李承恩忽略了新帝眸中毫不掩饰的讥讽,不吝啬地回予一抹虚伪的灿笑,笑盈盈道,“我说了,这不过是个忠告。”

各怀鬼胎的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门。

临行前,李承恩若有所感地抬起头,阳光亮得刺目,却温暖得教人沉醉。

这时的李承恩自然想不到,数日之后的她会沐浴在同一片阳光中,褪去那身白蟒箭袖袍,换上一袭宫装,面无表情地站在扉扇之外。

起先,她听见她心爱的孩子在南庆新皇残暴的蹂躏下泣血似尖叫出声,不堪折磨地发出求饶般的啼哭。

时间悄然流逝,那孩子在皇帝的支配中迷失了自我,沉沦于欲望的深渊,声声喘息媚而酥骨,被彻底剔除了骄傲与尊严,拔高音调,纵情悲鸣。

令她魂牵梦萦的声音此刻化作冰冷利刃,将她的心脏切得鲜血淋漓,将她的理智剁得血肉模糊。

她心爱的二殿下,被弄哭了。

承恩的李承泽,被弄哭了。

李承恩沉默地聆听着,眼中一潭死水映不出光,雕像似地站在门外。

而后,尾声将至,哭喊渐沉,她自新帝舒爽的喟叹中,捕捉到一道似有若无的嗤笑。

嘲她功败垂成,讥她大势已去,讽她无可奈何。

李承恩低垂着脑袋,步履蹒跚地来到冰湖。

她死死掐着肩膀,指甲磨破轻薄的布料,深深刺入雪肌之中,艳色的鲜血哭泣似地染红她的衣裳。她捂着脸,剧烈收缩的瞳孔不断在菱形与线状之中迅速转换。

玻璃似的眼珠子折射着疯狂的光芒。

世界的风景在逐渐崩塌,现实与虚幻的境界线在疯狂的侵蚀下变得模糊不清,融合虚实的时间长河,恍若噬人漩涡,无情吞没支离破碎的最后一丝理智。

稚童与青年的哭声模糊了虚实的界线,不停在李承恩的耳畔回响。

悲伤的,痛苦的,无助的,渴望着获得拯救的。

多年前的冰湖,数年前的王府。

此刻与过往的情景交融。在理智全面溃堤的那一刹那,回忆冲破牢笼,以绝对霸道的姿态覆盖现实。

──承恩,你怎么也来了?

孩童奶声奶气的软糯声音自远方传来。

李承恩恍惚抬眸,映入眼帘的情景令她缓缓放下手。樱色的唇瓣不自觉翕张着。

在她眼前,年幼的李承泽站在湖边,正疑惑地望着她。

──二殿下?

李承恩木愣地立在原地,莫名窜上背脊的冷意令她僵硬地移开了视线。

孩童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宫女。此时那名宫女伸出双手,将毫无防备的孩童用力推进湖中。

李承恩踉跄着步伐奔至湖边,跪在与当年相同的位置。

她神情恍惚地扳着石头,扭转了身躯向前倾,朝空无一人的湖面使劲伸长手臂,就好似在那里有个溺水的孩子,在哭喊着挣扎。

此刻徘徊在她耳边的是孩童绝望而害怕的啼哭。

“没事的,二殿下,承恩在这里。”

李承恩握住虚空,犹如攥住当年没能握住的孩童的手。

她的蛇瞳因欣喜而收缩到极致,面上荡漾的笑容癫狂而病态。

“您看,这次承恩成功救到您了。”

疯魔的少女将她最心爱的二殿下一把拽上了被阳光照耀的湖畔。

她狂笑着,坠入被黑暗笼罩的湖底。

烦躁。

李承泽蹲坐于罗汉榻上,支手托腮。他睨了眼案台上盛着的一盘紫葡萄,悠悠叹息。

唉。

倘若今日是身处布衣百姓家中,这盘鲜嫩欲滴的葡萄早已为他拆吃入腹,哪还由得时间来糟塌它的美味。

可偏生他却落到了范闲的手上。

听那伺候的宫女说,这是范闲特意教人为他准备的上品无籽葡萄。

虽说那葡萄颗颗晶莹剔透,饱满多汁,教他看得馋,垂涎三尺,可他瞧着却只觉心中一阵窝火,烦闷不已。

鬼知道范闲那个杀千刀的兔崽子有没有在这串葡萄里动手脚。

一想到范闲,李承泽额角隐隐抽痛,心情愈发暴躁。

那夜鸩酒入腹,剧毒穿肠破肚,蚀身腐骨,用的是同命蛊的心头血。纵然是师承鉴察院费介,精通医毒之术的范闲,也只能束手无策地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被这无解的至阴奇毒啃噬殆尽。

换言之,当夜身殒乃是必然,哪怕医圣亲临也回天乏术。

那么,他究竟为何会死而复生?

李承泽悻悻然地下了榻,踩上铺满一室的雪白羊毛地毯,箍于纤细脚踝上的枷锁隐隐若现。

他必须先厘清现今所有的事态发展,再替未来详细盘算一番。

李承泽嘲讽似地嗤笑一声,衣袖一甩,似是欲将不堪过往尽数抛诸身后。他沉下眼帘,眼底溢满狠毒。

让他像只黄狗一般被范闲圈养,任人宰割,坐以待毙?

别开玩笑了。

玉台之上,鸾镜如月剔透,静静映出红衣佳人迈步离去的背影。身后,紧随着他的步伐,匍匐于地的白金细链如蛇似地蜿蜒而行。

寝殿之中,唯见自博山炉中窜起缕缕熏香,纤纤袅袅,交相静逐,犹若云雾缭绕,朦胧了玉台鸾镜,虚幻了岁月。

光阴交错,编织成时间长河,悄然溯流三日之前。

一只玉手拈布拭镜,拂去玉台尘埃。

澄澈的镜面映出宫女小莲清秀的容颜,她眨眨眼,而后竖起食指,指腹朝镜面一抹。

很好,擦干净了!

小莲不自觉露出了一抹笑容,洋溢着天真与青春的朝气,为这静谧的寝殿添了几分生气。

虽是踏足于羊毛地毯上,但小莲仍不自觉放轻了步伐,小心翼翼地踩着猫步子,唯恐惊扰了床榻中那位熟睡的贵人。

她不自觉地抬首望去,一张雕刻着繁复镂空花纹的架子床榻座落于视线的彼岸,珠帘垂坠,轻掩榻中之景。

昨日她躬身立于太医身侧静候差遣,太医问诊,她瞧见自罗幕中伸出的一截腕子,白皙剔透,玲珑修长。

虽然未能──也没胆──掀开床幔一探究竟,瞧瞧那位贵人究竟生得何等绝代风华之姿。但她想,能有这么漂亮一双手的贵人,定然生得很好看。

待小莲退出寝室,窗棂之外枝桠摇曳,春日东风拂过纱帷,掀开床幔,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轻柔地抚上熟睡中的那位贵人白皙,却泛着淡淡红潮的脸庞,温柔摩娑,而后覆上额间。

感受到的体温并未如臆想中那般烫人,新帝抽回手,将一半床幔别于帐勾,遂于床畔坐下,他一手搁于膝上,另一手理所当然的与熟睡中的那人十指交扣。

他悠悠打了个呵欠,瞧着窗外春景,竟萌生了些岁月静好的错觉。

连日的高烧令李承泽终日于虚幻与真实之间徘徊。

他迷迷糊糊地拾回神智,头脑昏沉发胀,意识蒙眬不清,恍若方从冰冷的湖底捞上岸似地,浑身酸软,湿黏不适。凉风拂过脸颊,冷意如针扎进肌肤,微凉。

微微蹙眉,鼻音轻响。正欲抬手拭去面上薄汗之际,一只手掌覆上额间,犹若寒夜中点亮的火炬,传递着温暖却不烫人的热度,为他驱散了寒意。

何等熟悉的温度。

半敞眼帘,李承泽望向那抹恍若隐于迷雾,失了焦距的身影。

半晌,云雾散去,细密光影一笔一画勾勒清晰的轮廓线条,描绘出一幅埋葬于前尘的故人模样。

李承泽无声地注视着,审视着。

坐于床畔的这名俊美青年冕旒盛服,五爪金麟祥龙翱于瑞云之间,缠于黑袍之上。他虽唇角带笑,弯起的那抹弧与过往如出一辙,可如今落在眼底却是极其陌生,强烈的违和感甚至不禁令人起疑,此人究竟是否和回忆中那名桀骜不驯,神采飞扬的小范诗仙为同一人。

李承泽抿唇不语,青年似乎也没有说话的欲望,只是沉默地摩娑着他的脸庞,以指尖描摹着他的五官。世界彷佛沉入静默,时间缓了流速。

待青年的手掌不安份地循着脖颈滑下,探入衣襟逡巡时,李承泽终于受不住了。

他一把扼住青年的手腕。虽因酸疼而使不出几分气力,比起紧握,更似是轻摸,却出乎意料地令青年停止了动作。

青年凝视着他,笑意更深,眼底翻涌着深不可测的暗潮。

感受着紧贴心口的掌心传来源源不绝的热度。李承泽朱唇轻翕,开口轻唤。

“范闲。”

新帝但笑不语,遂俯身吻住了李承泽的唇瓣。舌尖如灵蛇钻入口中,迫使对方与之纠缠。

李承泽错愕地瞪大眼,试图推开压在身上强吻着他的青年。他使劲推搡、捶打,青年文风不动,甚至变本加厉地伸手拢住他的后颈,圈住腰肢,维持着亲吻的姿势一把将他捞进怀中,手托着他的后脑勺,以吻缄封任何一丝逃脱的可能性。

这是个侵略性极强的吻。

撕裂般的刺激猛然绽放,伴随着铁锈的腥香,麻痹般的钝疼自舌面传开。新帝松开李承泽,随手拭去溢出唇角的血丝。

他倒忘了,即便是只被拔去利爪的奶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李承泽被吻到撑不起身子,瘫软在新帝怀中,犹如脱水的鱼大口喘息,贪婪地汲取氧气的滋润。

新帝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咽下口中的鲜血后看向李承泽。

李承泽的衬衣乱了,松松垮垮,衣襟大敞,精致骨感的锁骨展露无遗,恰巧能够窥见两抹惑人红樱,随着起伏的胸膛隐隐若现。

视线上移,那张苍白的小脸染上了淡淡红嫣。李承泽眉头紧蹙,眼神凶狠,然而眸中泛起的水气却模糊了眼角的犀利,映入眼中反倒似是只受了委屈的猫崽,睁着一双灵动的眸子向主人撒娇讨饶,惹人怜惜。

虽然他讨厌猫,但对怀中这只倔强的幼猫却是怜爱至极。

然后,伴随着窗外一阵清脆的雀鸟啼鸣,李承泽气息不稳的声音缓缓飘入耳畔。

“范闲,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

新帝眼珠子转了转,移开视线,望向窗棂之外。茂盛枝叶伴微风轻舞,和煦阳光温柔倾泻,穿透苍翠隙间,化作破碎光华无声洒落。

新帝木然地看着,内心空荡荡一片,宛若一座永远无法被欲望填满的深渊。

他想要……

察觉到范闲忽然松开了对他的禁锢,李承泽诧异地抬起头,却栽进一池幽暗深邃的湖泊。

漆黑的死潭甚至映照不出一丝光芒。

新帝依旧眺望着远处风景,表情却犹如摘下面具似地,空白得可怕。

气氛顿时变得危险而紧绷。

李承泽不寒而栗。他不动声地往后退,逃出新帝的怀抱,尝试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半晌,他听见新帝毫无声线起伏的声音响起。

“承泽,还记得那一晚,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心中闪过不祥的预感,李承泽顿时僵在原地。

“那时你问我,我们的恩怨能否一笔勾消。”

新帝不以为然地将剧烈挣扎的小猫一把拽回怀中搂着,受了惊吓的猫崽亮出爪子,不断抓挠着他的手臂,妄图挣脱。

三年前的那一夜,李承泽于濒死之际这般说道。

──如今,欠你的,我也只剩这条命偿还了。

──这样,你我前尘恩怨,能否一笔勾销?

新帝扼住了小猫的后颈轻轻揉捏,安抚着小猫躁动不安的情绪。不一会儿,那只猫崽果真安分下来,乖巧地依偎着他。

“我的答复是,好。”

“你欠我的,就用你这条命偿还吧。”

闻言,李承泽的脸色霎时惨白,明明是如出一辙的字句,如今却被范闲硬生生扭曲原意,颠倒黑白。

新帝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你方才问我究竟想要什么。”

他转过头,漆黑的深渊映照出李承泽的瞳孔。

“我想要你喔,李承泽。”

“你的人,你的命,你的一切。”

“我全都要。”

李承泽愣愣地看着新帝,唇瓣张合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好似有双无形之手勒住了他的脖颈,将他的话音生生掐灭于喉间。

“以前,我给过你机会。”新帝歪着脑袋,以一种陈述事实的语调平静说道,“但你却还是选择了李云睿,因为你觉得她比起我,更有能力护你周全。”

他荡开一抹无机质的微笑,“所以你才不肯乖乖听我的话,也不信我的承诺,甚至舍弃了我。”

“但现在,我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新帝转头,朝门口朗声一唤。

门扉轻启,一名老太监领着数名年轻太监端着托盘躬身而进,于新帝跟前跪下,高举托盘。

待看清置于托盘中的是为何物,李承泽如置冰窖,血液彷佛都被绝望冻结,“范闲,你不能这样对我……”

“很遗憾,我可以。”新帝对李承泽近乎求饶的话语置若罔闻,只是轻笑着攥住李承泽纤细骨感的足踝,“这是你欠我的,李承泽。”

新帝使了几分力道按压,李承泽顿时疼得连反抗的力气都被卸除殆尽,只能眼睁睁看着新帝从托盘上拿起那泛着幽幽寒光的银制品。

“如今承泽除了朕,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依靠了。”

在李承泽绝望的注视下,那牢不可催的镣铐喀擦一声,戴上他的足踝。而后,新帝拾起一条细链,系上镣铐突起的锁扣。

“所以承泽就乖乖地待在朕的身边,哪都别去吧。”

新帝的声线充满压抑的狂热,大功告成的喜悦。

“朕会护承泽一生平安的。”

在替李承泽戴上他精心准备的饰品后,范闲摆摆手,遣走了那群太监。

“我很开心呦,承泽。”

范闲此刻就犹若一名不谙世事的稚子,喜形于色,笑容天真而烂漫。他紧紧地拥住李承泽,亲密地磨蹭着对方的脸颊。

“承泽能够再一次醒来,回到我的身边,我真的很高兴喔。”范闲贴在李承泽耳边,柔声倾诉着他的承诺,“我向承泽保证,从今往后,我定会好好保护承泽,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承泽的。”

话音散尽,他埋首于李承泽的颈窝之间,贪婪地汲取着李承泽的温度,却倏然又像变了个人似地,一转话锋,“承泽不在我身边的这三年,我每天都好想念承泽,想得我都快要死掉了……”

沉了调的声线缠上一丝落寞,恍如幼小无助的孩童,卑微地向他至亲至爱的兄长索要着梦寐以求的关怀,“所以承泽,别再抛下我了,求你留在我的身边,哪里都别去,好不好?”

自被范闲戴上枷锁,反抗无果,李承泽就犹如一只了无生趣的玩偶,只是静静地坐在范闲怀中,任由范闲摆弄着他的身子,心如槁木而不发一语。

迟迟未闻李承泽的回应,范闲好奇地抬首,悄然地用余光瞅向李承泽的侧颜。乌黑柔顺的长发恍若帘幕倾披而下,将那张由精致线条勾勒而成的小脸半匿其中,若隐若现,朦朦胧胧,教人看不清真切。

范闲伸出手,将那遮掩住李承泽神情的长发拨至其耳后,唯见李承泽麻木不仁地凝视虚空,对他许下的山盟海誓充耳不闻,神情空茫宛若寂潭,未掀一丝波澜。

范闲见状,眸中霎时泛起一层委屈的薄雾。他坐直身子,就像个撒娇的孩子,轻轻握住李承泽消瘦的双肩,来回摇晃,可怜兮兮地拉长了尾音,糯声哀求道,“承泽承泽,你说说话,不要不理我嘛──”

李承泽缓缓将目光自虚无中移回。

范闲见李承泽的视线终于舍得落在自己身上,欢喜地止住动作,朝李承泽绽出一抹羞赧的微笑,漆黑的眸子中隐隐透出期待的光芒。

然而李承泽却只是叹了口气,不冷不热地淡淡道,“范闲,你这些话,何不同旁人说去?我很乏,已经没兴趣再继续看你演戏了。”

范闲闻言一怔,茫然无措地反问道,“承泽,你在说什么?”

李承泽依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似乎连开口和他多说一句话都嫌烦。

“承泽,你不要这样子……”终于意识到李承泽的态度为何如此冷漠,范闲连忙开口澄清,“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承泽,我这些话都是肺腑之言,绝对没有骗你。”

范闲焦急地解释着,就连声音都沾染了几分哭腔,“承泽,你相信我,我真的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他眼帘微沉,伸直的手臂悬于半空之中,握着李承泽肩膀的双手正微微颤动着。

一连串的诸多刺激反倒让头脑昏沉的李承泽重拾了冷静。

数日之前,死而复生的李承泽在怀中睁开了眼,然而清醒没多久,便被范闲打晕。随即便为病魔缠身,高烧不退,运气可谓是背到极点。

连日的高烧令他终日昏昏沉沉,浑浑噩噩,连维持清醒都已困难至极,更遑论审时度势。

即便是现在,李承泽也依旧只能强撑着打起精神,谨小慎微地戒备着面前这名极其擅长蛊惑与伪装的俊美青年。

他虽无法证实,但也隐约猜测到了几分。在他死后的这三年间,范闲遭遇了某些事情,所以才会性情大变。

李承泽十分清楚,无论是否遭遇了那些变故,面前这个范闲永远都不会是,也变不回当初那个性子淡薄刚毅,神采飞扬的南庆诗仙。

因为那个小范大人,不过是虚幻的海市蜃楼,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李承泽咽下自心间涌上的酸楚,伸出双手,覆住范闲按在他左肩上的右手。掩饰好眉眼间的落寞,柔声说道,“我相信你,范闲,你确实无法和从前的你相提并论。”

没想到李承泽会主动触碰自己的范闲浑身一颤,小心翼翼地抬眸望向李承泽,目光充盈了乞求似的希冀。

李承泽面无表情地掰着范闲的手指,“因为你根本就不配。”

范闲瞬间刷白了脸,他勉强地弯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似乎被李承泽的话语狠狠刺伤了内心,“……承泽,你──”

“闭嘴。”

李承泽压低声音,冷漠打断这个乐此不疲地演戏的疯子。奈何他使劲了全力,范闲的手却依然不动如山地紧扣着他的肩膀不放,“放手,范闲。”

范闲落寞地垂下脑袋,声线溢满湿濡的哭音,“承泽,你为什么就这么讨厌我?”

“你以为当初是拜谁所赐,我才会沦落到那种地步?”忆起当时惨境,李承泽的面色愈发脸青,“范闲,我说最后一遍,你给我放手!”他沉声喝斥道。

“我不要。”范闲抽噎了下,轻声说出蕴含了深层涵义的双关语,“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放手。”话音方落,他的身体便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因着角度问题,李承泽看不见范闲此刻的表情,亦然无法分辨这个喜怒无常的疯子究竟是在哭泣是还是忍笑。

但李承泽毫无兴趣,也压根不在乎。他的姿势由坐转跪,双手扣上范闲的腕间,奋力地将其往下拽离自身。

“既然如此。”李承泽冷冷道:“那你就去死。”

刹那之间,彷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空气中应声碎裂。

那是虚伪至极的面具支离破碎的声响。

“嘴巴还是那么毒呢,承泽。”

下一秒,一股剧痛骤然袭上左肩。李承泽反射性地咬紧牙关,死死压抑住险些脱口而出的悲鸣。他残余的力气瞬间都被卸除,只能堪堪握住那名施虐者的手腕,却毫无办法阻止对方继续施展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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