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就这一次。
米饭上忽然出现一块牛肉,池鸦愣了愣,抬起头看他。顾怀章神色淡漠一如往常,言简意赅道:“吃。”
“哦……”池鸦眨眨眼,结结巴巴地,“谢、谢谢大哥。”
顾怀章看他乖乖地吃肉,眼底微微泛起一点笑意。
他不回南湖吃饭,就是想要避开池鸦, 可兜兜转转的, 到底还是在一块儿吃了。
这可真是……躲了个寂寞。
顾怀章敛目, 微微自嘲。
安静吃了一会儿饭,池鸦还是不说话,顾怀章不太想这顿难得只有两个人一起吃的饭草草了结, 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话题:“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今天的大家长温柔得活像被人夺了舍, 池鸦抱着碗,小心翼翼地:“您问?”
“你的口吃……”顾怀章顿了顿,道, “是天生的么?”
池鸦愣住。
万万没想到,看起来对什么人什么事都好像漠不关心的大家长, 竟然会问他这个。
看他不说话, 顾怀章微微皱了下眉, 好像有点懊恼的样子:“不方便说就算了。”
“没,没不方便……”池鸦笑了下,声音有点小,“就是、很少有人问、问这个,有点、没想到……”
也不是没有人好奇,只是他运气好,遇到的人像莫失、老板他们都心好,大约觉得是他的伤疤,所以一般都若无其事,好像他也是一个健康的人。
也只有那个顾怀安,才整天小结巴小结巴的叫他。
“好像不是、天生的。”池鸦想了想,说,“小时候,好像发、发生过什么事,被刺激到了,然后妈妈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有点语、语言障碍了……”
那段记忆挺模糊的,总脱不过风流的父亲和抑郁的母亲。他就只记得那座宅子很空很大,很多看不清面目的佣人鬼影一样的飘来飘去,空洞洞的房间里只有母亲整日整夜的沉默和哭声。
他好像天生就比较笨一点,会说话时已经比寻常孩子晚了好几年,才学会叫爸爸妈妈,然后有一天父亲就带回来一个小男孩,让他管他叫哥哥。
他不懂事,就叫了,还想哥哥陪他玩,然后就被母亲打了。
好像从那以后,他说话就结结巴巴的,每次开口心里就会很紧张,会呼吸急促、不停眨眼睛,严重的时候甚至会不受控制地自己打自己,还会把自己急哭。
样子应该挺难看的。
那些记忆就,挺混乱,很多事他其实也记不太清,情绪好像被关在一个小盒子里,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小心翼翼地看外面的人扭曲的脸。
再长大点,就记得母亲好像变得温柔,把他抱在怀里教他拉小提琴。再后来,就是读高中、念大学,母亲去世,他大病一场,还没好,就被父亲一张机票送去了异国他乡。
于是紧接着,抢劫、饥饿、陪着笑脸求人、抱着小提琴倚在凌乱的后台打瞌睡……生活变得很紧张很艰难,口吃这点小毛病在那些日子里都挤不上立锥之地。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那个世界到这个世界,从那个池鸦变成这个池鸦,早就习惯了这么个毛病,不提都想不起来,而现在恍然回首,才惊觉因为口吃而被欺负,而自卑,竟然已经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
池鸦叼着勺子怔怔出了会儿神,视线对上顾怀章微微晦涩的眼眸,就笑了一笑:“都、都过去了。”
顾怀章又给他夹了块牛肉:“有没有去治疗过?”
“有的吧……”池鸦想了想,“有段时间,好像是有一个、医生,会到家里来,但是没什么、成效,父亲就把他辞、辞退了。”
父亲大约是为他感到耻辱的,又笨又孤僻,还口吃,有这么个儿子实在算不上光彩,于是后来也就懒得为他费心劳力,只让他自己跟着母亲学小提琴。
他当时没有钱,母亲是穷人家的姑娘嫁入豪门,像菟丝花儿一样依附于父亲,当然也没有钱,后来他终于能赚钱了,却又奔波于生计,直到现在……依然受困于温饱。
好叭,没有最穷的鸦,只有更穷的鸦!
没钱就不能治病,况且结巴而已,又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不治就不治了吧。
“我以前可比现在、严重多了。”池鸦提起来还挺自豪,“医生、没有用,我就自己、自己练,嘴里含着这么大块的、石头,慢慢地说话,还跟着碟片练那个、疯狂英语,慢慢的,就比以前好了。”
他比划着核桃大小的圈儿给顾怀章看,很为自己感到骄傲。
口吃才不是他的缺陷,san说,他安安静静拉小提琴的样子像一个天使。
而天使就应该不随便开口说话的。
“——因为凡人才不配听天使的嗓音。”san挤眉弄眼地搞怪,逗得他大笑。
顾怀章问他:“san是谁?”
池鸦怔了怔:“一个……朋友,很好的朋友。”
如果硬要说他在那个世界还有什么牵挂,那san必须算一个。
说起来,是因为san的缘故,他才知道了这本书,才如此诡异地穿越到这里来。
那辆车应该把他撞得挺难看,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她……
看他又出神,顾怀章抿了下嘴唇,心里感觉到一阵莫名的烦闷。
他已经喜欢上了这个人,才发现自己对他原来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知道他的朋友,那些人的善意带给青年以温暖,填满了他的过去,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装着道貌岸然的“大哥”,给沉湎往事露出惆怅神色的池鸦夹一块牛肉。
他什么立场也没有。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加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