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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片场

 

不远处摄像机后正在拍摄的这场戏还算顺利,虽然郑商一张接近死寂般的冷脸常让人惧怕,但早已习惯导演工作节奏的蒋一木知道,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会对他少一些不必要的畏惧。

这场正在拍摄的戏中只有高山高雪两个角色,讲的是父子争吵之后的故事。一段冷战之后,父亲高山先向儿子低头道了歉,而后又强项拉着儿子出去散步谈心。可看似聊开了的一场对话,其实在结束之后,双方依旧各怀心思。回家的路上,高山热情地计划着周末要带儿子去吃点好的,高雪敷衍地应了下来,脑袋里却一直在想别的事情。

这段戏于蒋一木来说并不算难,开拍前郑商跟他讲了两个关键词——“定”与“飘”,而连拍三条之后,蒋一木自信自己的诠释应该没有偏离。对手戏演员赵成脸上的表情依旧轻松,可转头看向郑商,那板正的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蒋一木也不知道自己这拍的第三条到底过了没有,站在那里耐心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郑商比了个手势。他跟着便也笑笑,弯下腰,锤了锤背,松了一口气。可这气还没能完整地松出去,就又见郑商冲他勾了勾手,那是他们俩私底下的一种默契,意思是让他过去。蒋一木自然一刻也不敢耽误,忐忑着,连忙小跑着来到了郑商身边。

“导演你找我……”不管片场之外两人究竟有怎么样深层次的关系,片场里的阶级永远是明明白白,蒋一木微微鞠了一躬,开口问道。

“拍戏就好好拍戏,别天天把一些无关人叫到片场。”就见郑商一张脸拉得老长,嘴里像在嚼着口香糖,囫囵着不太明晰。

“啊?”蒋一木下意识反问了一声,接着又慢声嘀咕,那可不是无关的人,他可是我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

“朋友?跟我这个电影有关系吗?你这是占用了剧组的工作时间。你跟那个人关系有多好跟我无关,我不需要你的解释,你也没必要跟我说那么多。”

话钻进了耳朵,将蒋一木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子火气又掀了起来,郑商这又是在找什么茬!他呼了呼胸口,尽量抻平自己的情绪,同郑商耐心再多说两句。

“导演,今天拍摄挺顺利的,我也没有因为朋友来探班而影响自己的工作状态。我自认对待工作一直都很认真,从来都耐心听您指导配合拍摄,我没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蒋一木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鼻子抽了抽,嘴巴气鼓鼓。

郑商抬眼上下打量了他半天,努力压制着嘴角呼之欲出的表情,挥了挥手,让他先回去了。

“小郑刚才跟你说什么呢?”回到休息区后,蒋一木迎来了赵成的关心,一旁的邛来冲他咧了咧嘴,表情是同情加无奈。

“也没什么,就让我好好拍戏。”郑商这莫名其妙的发疯让蒋一木吐槽都不知从何下嘴。

“他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蒋一木点了点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把邛来介绍给赵成认识。可等多问了两句才知道,刚才他们两人已在他回来之前深聊了起来,甚至都对两年前永山戏剧节的见面留有记忆。他们已经互相添加了微信好友,赵成还表示下次话剧再演一定会去看,虽然这可能只是客套话。

刚才那场戏拍完之后,大概再过半个小时还有另一场,再之后蒋一木今日的拍摄任务就彻底结束了。邛来本打算晚上就走,可经过蒋一木一番动情的劝说,最终还是把离开的时间改到了第二天。

“反正我都帮你们订好酒店了,这两天天气不好走夜路也怪危险的,不如明天再出发。”蒋一木细致地将一切都想到了,邛来如果再跟他客气就显得也太生疏了,“对了,要不你们先回酒店休息吧,我等拍完了回去再碰头你。”

又想到郑商刚才的没事找事,蒋一木默默盘算,自己的下一场戏大概并不好拍。

“我这是来探班的,哪儿有探班的先溜回酒店,留着别的一个人在片场的道理,你快别啰嗦了。”

蒋一木想了想,邛来说的也确实有理,便也没再提这事了。老友见面,无论间隔的空白有多大,他们聊上一两句便又回到了从前的熟络。蒋一木许久没体会过这般的惬意与轻松了,时间也一起过得极快,好像刚没坐下多久,就又轮到自己的戏份了。

蒋一木再次回归灯光之下,休息区的袁明已然累了,半天说话的力气也没有,靠在椅背上开始打瞌睡。邛来和甫全头挨着头凑在一起,低声探讨着这次采风时迸发出的创作新想法,甫全怀中的笔记本已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邛来拿过来看了几眼,虽然字迹潦草,但他认得一清二楚。那其中大多是一些不连贯的词语,可邛来完全明白甫全到底想说什么。

“那我们明天再回去?既然你还有些地方没想明白。”邛来盯着甫全的眼睛建议道。

“嗯。”

“要吃点什么吗?中午你晕车什么都没吃。”

“不用。”

“那好吧。”

既然甫全真不饿,邛来也没必要跟他多客气,他抬起头正准备看看蒋一木这场戏进度如何,就正对上那位郑导扫过来的眼神。当即他感到了极大的厌恶,因为那目光并不友善,甚至很有些尖锐。

邛来只觉得莫名其妙,他知道有些电影导演派头大优越感强,但怎么也不至于对外面的人都抱有如此敌意。

邛来不自觉地也呈现出了一种防御的姿态,而他是毫无意识的,如果不是甫全按了按他的肩,他大概完全察觉不到。

“怎么了?”甫全问。

“没……突然想到了一些其他事。”

“嗯?”

“说出来没什么意思。对了,你剧本大纲这个月底必须写完,要不后面排练的时间肯定得被大幅度压缩了,我可不想临上台剩半个月玩了命的排,可太累了。我知道你是有拖延症,从来也没真误过工作,但你还是得往前赶赶,给我留出点空间。”

甫全抿了抿嘴,似乎本来是有些话要反驳,最后全汇成了一个“好”字。

他们就像是亲密的战友,每一个舞台作品不仅仅是甫全的心血,更有邛来在耐心帮他搭建,他们无法离开彼此。

今天的收工时间比蒋一木预想中的要晚了半个小时。当然,剧组每日更新的通告单也就起到了个仅供参考的作用,实际结束时间可谓是各不相同,但好在今天倒也没有太晚。

袁明租下的车刚好能再坐下邛来和甫全,司机是刚过来交班的夜班师傅,打着哈欠,还是平稳地将车开回了酒店。北方的深秋五六点钟已经是漆黑一片了,太阳下了山后,普通的夹克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甚至还会有些冷,蒋一木在车上找了件外套给身着单薄一件的邛来披上,一旁的甫全看着他们全程动作,却双唇紧闭,没有多余的一声言语。

蒋一木订了家酒店附近的家常菜馆来招待老友,这店看起来装潢平平但味道上乘,剧组的人都是这里的常客。提前点好的菜单让一行人刚落座就能吃上热乎的饭菜,而饭桌上聊天的主力自然还是蒋一木同邛来,如今他们虽身处不同的舞台,但吐槽奇葩永远都是最能引起各方共鸣的有力话题。

“再大的剧组也少不了草台,我上个戏那组,投资可真一点不小,导演说出去也是有名头的,可还是先后被两个灯光师摆了一道,开始那个临时说接了其他项目来不了,后面接替的不接受加班天天按时上工按时下工,多一点的活也不干。”说起这事,蒋一木现在想想也觉得讽刺,灯光师背着设备下班了,留下导演站在那儿各种不文明用语一句接一句,却也丝毫改不不了拍摄无法推进的事实。

“估计是钱没给到位。”邛来想了想认真评价道。

“那倒是。虽然这剧号称是大投资,但最后真落在拍摄上的钱好像真不多,我后来还听说摄影催债的事情。”

“这不就对了。你们这些影视剧都是大投资,钱再少也比我们的要多。就说他排的上一个剧也是缺灯光,最后只能加钱摇人,这拿出来的钱还是从我工资里扣的。我一个月一个月的,净贴钱上班了,最后算下来,真到我手上的也没有几个子儿。”说这话时,邛来露出些许幽怨的表情看向身边人,男人依旧寡言,抿了抿嘴,有些尴尬地笑笑。

“你们搞艺术的,毕竟还是不一样。”

“是,穷的很不一样,”说完这话,邛来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但他倒并不是抱怨,“不过,我还是挺喜欢这种状态的,可能我天生就是受虐狂。”

“你从来都是不一样的。”说实话,蒋一木其实很羡慕他。

他们散着步回到了酒店,蒋一木帮邛来和甫全订了两间房间,可还是在人即将进房间前,将朋友拉进了自己屋子。

“再多聊会儿,总觉得好像还有话跟你没说完。”蒋一木伸手一拉,邛来倒也丝滑地进了旁边的屋子,关上门之前,邛来跟甫全挥了挥手。

“你还记得以前还住宿舍那会儿吗,咱们几个晚上天天开夜谈会到一两点,我现在都想不明白,怎么真就有那么多话聊。”关上门,蒋一木搓了搓手,将外套脱下挂在墙后的衣架上,顺手也拽下了邛来身上那件挂了上去。

“其实好几回,我不是光听你们聊不发言……我是真的睡着了,可大家好像也没发现。”邛来默默回复道。

“真的假的?那你的睡眠倒是怪好的。”这情况倒是蒋一木第一次听。

“白天排练那么辛苦,我其实是挺佩服你们,精力还那么旺盛。我一沾床就感觉脑子不会转了,再多一会儿就完全睡死过去了。”

“有时候话题一起……就控制不住了。”

酒店房间里聊天续摊,蒋一木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瓶葡萄酒,给自己和邛来各倒了一杯。蒋一木从来都没有什么好酒量,不过半杯下了肚,脸颊就开始变得一片红彤彤,邛来倒是比他看上去要正常多了。可无论清醒与否,房间大门突然被人刷卡推开,都实实在在将屋内两人吓了一跳。

“谁?”蒋一木的疑问刚喊出口,就见门后冒出了郑商一张冷冰冰的脸。几双眼睛对视了一刻,郑商没多说话,立刻将门又关上了。

“那是……导演吗?什么情况?”邛来后知后觉,刚才那张冒然出现的脸让他一下对不上名字。可在冷静过来后,他即刻想明白不速之客到底是谁。而这确实是人生中一次很特别的体验,谁能想到好好呆在酒店房间,还能遇到陌生人破门而入!

“是……他,他大概是走错了吧。”虽然理论上是“受害者”,但这事搞得蒋一木也很尴尬,如若不是之前自己给了他进出房间的权利,也不至于丢人到老友面前。

可郑商到底是什么个意思?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走错?明明下午拍戏的时候已经知道有朋友过来探班,那晚上一定是没有时间陪他的,郑商怎么会开错了房门?

任蒋一木想破了脑袋,始终都没想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原本热闹的气氛变作尴尬,沉默弥漫,安静许久后,蒋一木才找到另外的话题继续聊了下去。他多问了问邛来的工作,关于他最近和导演在排什么剧目,之后是否会在戏剧节首演。而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请邛来一定记得给自己留一张票。

老友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你现在的工作,算是跟甫全绑定了吗?好像也很少见你再接外面的戏了?”蒋一木关心着,如果总跟同样的人合作,他想自己大概是会厌倦的,即使那是郑商。

邛来却摇了摇头:“不算绑定吧,今年有个他的三部曲计划,演他的戏比较多。外面的戏也接,毕竟还得赚钱,要不日子过不下去了。”

“你赚的钱都贴给甫全做戏了。”

“也没贴多少。”邛来有些尴尬笑笑。

“好吧,好吧。”蒋一木知道,面对这样轴的邛来,自己确实是一点也劝不动的。他们都有各自的命运,就好像自己在面对郑商时失去的自我。

邛来刚走的几天蒋一木总提不上劲儿,好在繁忙的拍摄工作让他没有那个心思矫情。可剧组上下每天加班加点地追赶进度,依旧还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尽管郑商一直努力去压时间,但终究还是绕不过自己对于品控的执着与龟毛。在好几场戏的反复打磨与重拍之后,《高山》的整体进度还是被拖延了半个月,这也直接导致蒋一木的的跳江戏比原计划迟了许久。

东北小城已由深秋入了冬。当南方人民还在享受秋日的清爽时,《高山》剧组的演员们已经开始在等戏时披上大衣御寒了。

即使先前存有再多的担心,拍摄的日子终究还是会到来。蒋一木其实倒没有那么矫情,毕竟他也是位有基本素养的演员,前期在各个剧组跑龙套时也吃了不少苦,眼下,心情甚至还有些激动。

可郑商全然就不是一个想法,开拍的前几天像是个碎碎念的老母亲一样一直提醒蒋一木防寒,甚至还给他塞了几个暖宝宝,搞的男孩实在是哭笑不得。

但真正身处江边,初冬的冷风刮过,郑商倒也没那么多话了。全身心投入拍摄之中,他冷着脸在监视器后注视着镜头里的每一个细节——高雪与高山大吵了一架离家出走,几经周折终于被父亲找到,也只好又安分地回去继续上课。而高山也做了妥协,同意暂时不将女友带回家影响高雪学习,父子俩的关系就此表面缓和,实际暗流涌动无比尴尬。家里暂时安静了下来,可高雪却发现自己的心其实根本静不下来,之前压在他心底很久的问题又浮现了上来,他还是很想找到亲生母亲,虽然高山很久前就告诉他母亲早已改嫁远走他乡了。

于是,趁着高山外出的一天,高雪偷拿了高山特别宝贝的盒子,想要找人不着痕迹地开锁,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他小心将盒子放在袋子里包着出了门,却没想,还没走多远就遇上凶恶的抢劫犯,高雪当然不能把这宝贝拱手送人,于是他使了一计假动作拔腿就跑,却不想那人直接掏出了刀追。高雪吓得不行,一路跑到了江边。

今天要拍的就是高雪被追至江边的部分,这是属于蒋一木绝对的重头戏。

这场戏主要分为三个阶段,高雪被人拿着刀子追杀逃跑,高雪无处可躲跳入河中,高雪在河中挣扎,即将奄奄一息之际终于被路人发现,跳下将他救起。

第一部分对蒋一木没什么难度,这么一个多月与剧组的磨合,他已经完全适应剧组的节奏了,自己可从郑商那儿学到了不少东西。总共重复拍了三遍追逐的戏份,就见郑商在监控器后比了个“ok”的手势,满意地站起来示意这条通过。

而之后入江的部分就明显复杂多了。剧组首先需要做一些调度准备,蒋一木就站在一边活动着身体,同时在脑中复习着剧本。郑商远远看着他,但倒也没再走近。

他相信蒋一木。

水里的戏份最折磨人,一次能过自然是最好的,但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

“抱歉,加油。”这是临开拍前郑商跟蒋一木说的话,男孩没品出那句“抱歉”到底意为何,可还是立刻投入了角色之中,慌乱却又果断地跳入江中。

但江水的冰冷还是超出了蒋一木的预计,入水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这条太过差劲,百分百要重拍。而从水里钻出去上了岸,披上工作人员提前准备好的袍子喝了一口热姜汤,蒋一木瞄向郑商,果然一切如他所料。

“得再拍一次,这个不行,差得比较远。”

蒋一木点了点头,嘴唇被冻的发白,入水那一刻的凉使他整个身体瞬间扭曲,头脑发懵,脸上的表情也不自然,这显然距离达标线还很远。

郑商也没再多说,招呼蒋一木去吹干头发换衣服——因为是重拍的关系,所有的状态当然是要重新归档到半个小时前,于是又是一阵忙碌。蒋一木终于又清清爽爽地出来了,脸上还带着笑,又走到了郑商面前。

男人又将戏给他再讲了一遍——高雪被人拿着刀子追着跑,脸上的表情一定是惊恐而害怕的,他一边望着旁边的江水,一边在脑中思考着自己的出路。这江他儿时常与高山一起来游泳,对水还是熟悉的,四周一片寂静也无人来帮忙……想了想,高雪带着自信果断跳进了江水里。

入水后在江中游了两下立刻窜出了三米远,高雪扭过头看那人还站在岸边犹豫不决,脸上立即乐开了花,打着腿游向了更远处。

第二次开拍前,蒋一木更有了些信心。恐惧来源于未知,而既然有了一次经验,即使失败也能学到不少。

待从水里再探出头看向郑商,男人冲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蒋一木倒也不恼,傻傻乐着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爬上岸照例先裹上毯子,郑商没让他先去换衣服,拉着人在监控器前将刚才拍到的重复给蒋一木又播了一遍,拿着手上的分镜图找着刚才的不足——进入水面的肢体动作还有些僵硬,转过头看的表情得意劲儿还差了些。整体思路是对的,只是细节还需要再抠抠。

蒋一木边听边点头,湿漉漉的衣服被冷风吹着将寒冷的感触无限放大,他的身体止不住地打着寒颤,脑子倒是无比清醒。

等到了第三回拍,蒋一木更自信了些,只是郑商对细节抠得紧,看下来还是不满意,旁边的工作人员看着都有些心疼了。好在这场的入水情节可以过了,就是那个回头看上岸边的镜头还需再来一次,相对就简单一些了。

衣服不用再换,蒋一木听了郑商的话又下了水,将情节又认真演了一遍。等听到“cut”他心里就有底了,上来后郑商就站在岸边,递了条毯子,嘴上的“过了”二字是蒋一木今天听到的最开心的话。刚披上毯子郑商就直接拥抱了他,这样的肢体接触让蒋一木着实是有些没料到。

虽然这次完全是无比正经的鼓励罢了。

“别把你衣服弄湿了……”拥抱的时候蒋一木小心嘟囔了一句。

郑商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回了句“我愿意”。

他确实很喜欢此刻的蒋一木,坚韧热骄傲着,像一颗刚被打磨出光亮的小小钻石。

蒋一木的这场戏最终赶在了下午五点前结束,换完衣服后他先回酒店了,晚上郑商还有两场大戏要拍,蒋一木也没机会跟他再多聊两句。

这天剧组收工是夜晚九点半钟,倒是比预计的要提前一些,灯光和摄像喊着时间尚早不如一起去吃夜宵,郑商则直接拒绝了。他心里还惦念着蒋一木,不知他此刻状态如何,男孩裹在毯子里瑟瑟发抖的可怜样子一直在郑商心里反复播放,像是有只手一直在揪着自己的心。郑商没有什么施虐的变态心理,一切都源自拍戏时专注的六亲不认,可转过头跳出戏之外,倒是真的开始心疼了。

回到酒店后郑商直奔蒋一木的房间,此刻男孩正坐在床上看电视,状态与前几日无异,郑商这才放心了下来。

“吃晚饭了吗?”郑商问道。

男孩摇了摇头,想了想回答:“不饿。”

“你减肥啊?”

“没有。”蒋一木答。话音刚落就见郑商的手就伸到了他的腰上,捏了捏才放开。

“你太瘦了,还是要吃一些的,我点点儿吧,等会儿让服务员送上来,你喜欢吃什么?”

蒋一木乖乖作答没多推辞,就听郑商跟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很快,订好的餐就送了上来。他们坐在桌边面对面的位置上,男孩时不时瞄着郑商,自己又偷摸傻笑。

“看什么呢?”

“没有,就是看看。”蒋一木假装严肃。但梦想成真这种事,在脑子里想想就好,说出来真的有点羞耻。

“你今天表现很棒。”

郑商突然转了个话题,蒋一木不明所以,半梦半醒之间接受了一顿夸耀,听得人晕头转向,甚至忍不住怀疑他口中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能吃苦,理解力强,有天赋,情商高……

蒋一木满脸脸红。

酒足饭饱,气氛也刚刚好,蒋一木顺手将餐盘收到了一边,郑商的手也再次摸了上来。

情欲上了头,肌肤贴得不能更近,郑商少了些客套的言语,多了些真情流露。

“你也知道我说话直,你一开始拍戏的状态我是看不上的,太紧了,没有那种松弛享受表演的感觉。一直是端着的,总好像在演,是我很不喜欢的那类演员。不是演的不好,倒也演得不差,就是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我也只能让摄像那边做调整,不给你拍大特写,那确实达不到我的要求。我一直拉远景,群戏也不敢在你身上镜头花太多时间,到时候你的部分剪辑出来都会是这样,也别怪我。但你倒也是真的能吃苦,又好学,这不论放在哪一行里都是天大的优点。而且,现在的圈子里,还能有这些优点的演员也不多了,都是资本在中间运作,人们早都被钱糊住了心。”

“你是有天赋的,但一直都没遇到合适的领路人。不是说之前的老师不好,电影学院表演系的几个老师我都接触过,但他们的方法也不一定适用于每一个人,学生又那么多,因材施教并不容易。每个人在表演上的理解和感悟都不太一样,有时候其实就差捅破窗户纸的那么一下。”

“我很高兴看到你现在这样,我也相信,你以后会更好。”

光裸的身躯贴合在一起,当郑商附在蒋一木耳边说着这些掏心窝的话时,蒋一木忍不住哭了。他不想那么矫情,可在那么一刻,全身的委屈都涌了上来。但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值得了。他吻上郑商的唇,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男人距离自己如此之近,往事一幕幕翻涌。

第二天。郑商在拍第一场戏的间隙收到了蒋一木的请假条——先是男孩在微信上跟他说了一句,而后是经纪人袁明到片场直接找到了他。

“他怎么了?”

“应该是昨天水里的戏着了凉,他又一直倔着不跟我说,早上我找他才告诉我自己有点难受,一量体温都要往40度上靠,我看这不行,刚把他送到医院去,他又非让我当面跟你请假说这样才礼貌,所以我又赶忙过来了。”

“这倒真不用……”郑商有些无奈,昨晚自己去蒋一木那儿,一切看着再正常不过了,除了……蒋一木的脸好像确实是发红的,但郑商也没多想,只以为是情欲使然。而自己又不满足地要了两次,最后看着男孩像一只被蹂躏的布娃娃,躺在床上大张着嘴喘着气。那时他只想到隔天上午蒋一木无戏要拍可以放纵一下,却未曾从他的角度想到那天到底有多辛苦,又是怎样把所有疲倦全埋藏心里,竭尽一切地配合着自己……

郑商无比懊悔。

“郑导,您这边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去医院了,我还是不太放心。”

郑商示意自己这边没什么,又交代已将蒋一木要拍的戏份调到了后天,让男孩不要逞强先好好休息,片场的事情忙完了会去看他。

袁明嘴上感谢着,心里也怨念郑商周扒皮一样要求过高,但对昨夜的事情,他自然是丝毫不知晓。

两场戏的转场间隙,郑商终于收到了蒋一木的来电——之前他向袁明打听蒋一木病情,得知男孩刚刚输完液睡了过去,便没想再打扰他,只在微信上留言“醒后回我电话,很担心你”。

蒋一木一睁开眼第一件事情就是给郑商打过去电话,可惜开始的两个没有接通,想是郑商正忙着拍戏。头上的烧烫已经褪去了很多,郑商留言里的“担心”二字让他心跳得格外快,他等待着又拨出了第三通,只想赶快听听郑商的声音。

“喂?小蒋?”

蒋一木就安心了:“嗯。”

“现在还烧吗?”

“不烧了。”

“真的吗?”

“没骗你……”

“那我就不跟你多说了,再睡一觉吧。你最近太累了,多睡睡补充体力,我等你回来。”

蒋一木恋恋不舍地挂掉了电话,他还没听够呢。握着手机发了会儿呆,又跟袁明随便聊了一会儿,身体的疲倦感又涌了上来,他还是沉沉又睡了过去。再一睁眼,窗外已黑作一片,蒋一木揉揉眼睛,只觉得自己这天真是日夜颠倒,天昏地暗。

袁明帮他准备了白粥,可蒋一木喝了几口就喝不下去了。他在病房里实在无聊可又睡不着了,吵着要出院结果被袁明严厉拒绝,最后只好打开电视认真看了起来。

“你先回酒店吧?也不早了。”

“不行,我得在这儿看着你,万一你半夜再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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