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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9

 

“我跟郑商睡了。”

凌晨一点半,蒋一木将这条信息发给了自己的经纪人袁明,那头刚洗完澡正准备睡觉的男人瞬间清醒了。

“谁??”

“《高山》的导演。”

“你疯了吗?”袁明瞬间头皮发麻,五雷轰顶差不多也就是眼前的感受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他私下很……你这个人怎么不听劝啊。虽然他之前有几部戏票房不错,也算是有名气有才华,但《高山》这个戏为了争取角色也不用你亲自上啊?”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打过去的电话被挂掉,袁明彻底自闭了。

前一晚。

叶姐组的局,袁明因为自家亲弟弟的大学毕业典礼请了三天假不在,蒋一木想了想没跟人报备。

蒋一木其实很少参加这种活动,吃饭喝酒吹牛,他都不擅长,也不喜欢,但听说能有机会上郑商的戏便答应来看看。前半场的饭局有些无聊,后半场转战ktv,蒋一木也没想真能见到郑商。

出乎意料。当眼前出现了活生生的真人,蒋一木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么一刻的感受。

叶姐招呼着将蒋一木介绍给了郑商——“这是你小学弟,刚毕业。”

“也是电影学院的?”

郑商看向蒋一木,直视的打量目光让男孩下意识想要躲避,顿了顿才又点了头。

“也是导演系的?”

“不是,表演系的。”蒋一木答。

“那不算我学弟。”

话题到此戛然而止,可蒋一木也没想到后来郑商真就一直坐在自己身边的位置。ktv昏黄的灯光为些许暧昧提供了土壤,可天然高度紧张的状态让男孩坐立不安,想起个话题聊天,在脑中搜刮了个遍也想不出所以然,只能一直偷瞄郑商。

半晌,郑商一首歌唱完,又跟旁边一位制片人聊了半天,突然倾凑到蒋一木耳边。

“你为什么总偷偷看我?”

这问题直白的让蒋一木有些尴尬地梗住,慌乱的神情也全写在脸上:“我……我没有啊。”

“哦,”郑商离他很近,嘴里的酒气与热气混合扑在蒋一木耳侧,男孩立刻红了脸,郑商又伸手在蒋一木的脖子后侧摩挲,“我可能直接了点,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一问蒋一木更是不知如何回答,接过郑商递过来的酒瓶,咕嘟嘟灌了进去,终于开了口:“是,我喜欢你。”

“太吵了我没听清。”

蒋一木只好凑得更近了些:“我喜欢你。”

他是真心实意,只是情场浪子不知是否有片刻真心,侧过头直接吻上了蒋一木的唇,一只手伸进了男孩衬衣里,显得有几分猴急。

再之后……

一个月后。蒋一木进组《高山》,袁明也不敢说这个角色到底是自己走了人脉帮蒋一木争取来的,还是源于男孩跟导演的特殊关系。

但这话他没法开口问。可能演上这部电影的男二号终究是件好事,两个月前袁明是根本不敢想这等好事会落在自家小透明艺人头上,谁料到临到开拍有人辞演——官方说法是,原定的男二号李景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再参与《高山》剧组的拍摄。可圈子说到底也就这么小,摸到点内幕的人都明白,其实是李景有了其他更好资源所以弃了《高山》。

郑商很生气,但李景那边背靠的大树也够硬,只能心里骂,怨自己瞎了眼。一边赶忙找朋友救火,拜托制片人和圈内人脉推荐适合的男演员来试镜。兴许是因为题材亮眼,再加上郑商上一部小成本电影十几亿票房的黑马表现,倒是很快收到了不少的试镜反馈。选角导演手里的日程表排得满满,袁明好不容易才托师姐给自己插了个队,可没成想……

过去的事不再多谈,且不提蒋一木在那一众试戏名单里显得太过普通,但从结果来看,今天站在《高山》开机现场的男二号就是蒋一木,这就够了。从公司刚签他那会儿到现在两年多,袁明很看好蒋一木的实力,只是,在这个圈子里,人脉和资源才是出人头地的跳板,而蒋一木始终都缺少个漂亮的机会。

他相信现在就是那个机会,只是,男孩倒真是比他纯良的外表要实际叛逆太多。袁明向台上看去,倒不知是不是提前知道了内情,蒋一木望向郑商的眼神是再赤裸不过的崇拜与爱意,而脑中反复回响着那句“袁哥你别管我了我是真的喜欢他”。

演艺圈里这类事情并不少见,他也明白蒋一木跟郑商不可能长久,那导演就是图个新鲜。只是感情的事情外人终究不好插手,他只盼蒋一木不要陷得太深就好。

郑商一向不信什么牛鬼神蛇,但开机仪式还是要大半特办的,无论如何求个心安。

繁琐的仪式过后,全剧组一起在背景板前合影留念,最后是发布会后的记者采访环节,郑商左手右手分别站着两位男主角,其他演员依次排开站位。这是一部关于父亲的电影,只是戏还没开拍,主演也不是流量没什么名气,问题绕来绕去,基本还是由郑商来回答。

“郑导,请问您对这部电影和两位男主演有什么期待呢?”

郑商看了看两侧,左手赵成,是与自己合作多年的老友,一直默契合拍。只是在之前合作的电影里赵成多是饰演配角,没太大发挥余地。可郑商极欣赏他的表演,就想什么时候让赵成也担回主,这次刚好写了适合的剧本,二话不说先跟赵成订了这个角色。而右边的……那次ktv之后,他跟蒋一木睡了三回,男孩在床上纯洁的像个雏。但抛开他们在床上的这点私交,蒋一木的外形确实符合角色,又是科班出身,试镜时的表现也算亮眼,综合考虑下来他是合适的。再退言之,这部戏的戏眼全在赵成身上,男二只要演的不出戏就足够,这点调教演员的自信他还是有的。

郑商的回答也格外官方,什么很期待一起合作的,什么需要大家共同努力,什么希望最后的成品不会让大家失望……绕来绕去,滴水不漏。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但圈子里大环境如此,一部一部戏历练,倒是在应对这些机警的记者上愈发熟练了。

半个小时后一切终于结束。郑商能觉察到蒋一木一直都很紧张,应该是鲜少面对这样的大场面,唯二回答的问题都磕磕绊绊,最后还都是郑商解的围。

休息室里,郑商与蒋一木坐在斜对面的沙发上,男人的手机响起了消息提示音,打开是对面人的信息。

“谢谢。”

“?”

“刚才的提问。谢谢你,我以后一定好好准备提问稿,不会再这么丢人了。”蒋一木配了个哭的表情。

“哦,没事,晚上我去找你。”

电影《高山》的拍摄地伊城是座偏远的东北小城,整座城散发的气质与团队在剧本创作之初的背景设想极为接近。剧组勘景开始列了三个拍摄地作为备选,而三选一,郑商当初实地考察时一眼就相中了这里,颓废,厚重,压抑……就如同他想要在影片中所表现的基调。

曾经热闹的工业城市被飞速发展的时代抛弃了,工厂再也不是怀揣希望青年人所希冀的工作地。他们中的大多选择南下谋生,留在这里的如淘沙之般,只剩下走向衰老的年长者们。城市发展越来越慢,平常人们的生活单调却也平和,没有更遥远的期待,只是一天又一天地活着。这里的物价水平比三四线城市要低上许多,市里规格最高的是家四星级酒店,剧组统筹大手一挥订下了四个月的住宿房间。

按计划,剧组将在这里展开四个月的拍摄,几场人员齐全的围读会后,蒋一木也提前做好准备,按照安排早早飞到伊城。剧组发来的标着绝密的剧本终稿蒋一木早已反复读了百次,自己角色的台词背到滚瓜烂熟不说,其他角色的词也能跟着从头到尾顺一遍。在正式签订了合同之后,蒋一木就只做了《高山》的准备,没有再接过其他工作,除了跟郑商过了几次夜。

郑商很忙,天南地北地飞着,抓紧时间为着新电影的开拍做着准备,难得飞回北京的几次都发信息联系了蒋一木,男孩乖乖上钩从未矫情拒绝。

谁叫他喜欢郑商呢。

在偶尔未被这段积聚已久的感情冲昏头脑的清醒时刻里,蒋一木曾认真思索过自己跟郑商到底算是什么关系?但他无法大胆地去做定义,也想不明白,无法求证。可真正能确认的,就是不管理智究竟会给出什么样答案,实际上,最真实的感受是,如何的理智都比不上与梦了七年的人终于肌肤相贴的愉悦。更别说还能参与到他精心筹划的电影拍摄之中,出演的还算个有足够分量的角色。

那就够了。

下午的发布会结束后,郑商又有其他事情要忙,没顾上多讲两句便匆匆离开。电影的拍摄工作明天才正式开始,一身轻松的蒋一木闲着无事拉着袁明绕着伊城的禹江转了一大圈,鼻尖被冻得红彤彤的,脸上时不时浮现傻笑。他清楚地记得郑商回他的信息里的“晚上去找你”,一想起心中的雀跃就丝毫压抑不住。水面将太阳的光影折射成波光淋漓的绚烂,如梦如幻,蒋一木定在河边,呆呆地望着阳光一点点被黑暗吞噬,为这个夜晚的到来而心潮澎湃着。

蒋一木将手机屏保设置成《高山》剧组开机仪式的大合影。照片里的他就站在郑商旁边,七年来第一回在公开场合里可以站得如此之近。虽然只是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但现在回想来,蒋一木还是觉得极不真实。

就像是一场梦。

房间的门铃声响起,蒋一木扔下手机起身开门,直觉中认定那一定就是郑商。背后厚重的窗帘遮蔽包裹着房间,黑暗开始彻底接管这座城市。

而一切也如他所料,门边探出了那张他所期待的脸。男人冲他默契笑笑,眼角攀出的皱纹透出些许疲惫,两三步迈进房间,顺手反锁房门,将蒋一木揽入怀中。

“太累了。”郑商虽然嘴里是这样念着,但肢体动作倒是一点没露出任何疲倦——他将怀中之人径直抱了起来,熟练地将人放在了床上,倾身吻了上去。身下的人穿着宽松的睡衣,随便扯上几下衣服就被褪得干干净净。

郑商的动作从来都不温柔,总是胡乱沾点润滑就将手指伸进蒋一木的后穴,简单地探上几下,就将自己的性器取而代之。那物件硬起来之后显得分外狰狞,蒋一木只觉得整个下身都快要被撑坏了一样,可次数多了些,倒是很快就适应了,只有开始的几多分钟会觉察到异物侵入的不适,但好在郑商技巧娴熟,深深浅浅,快快慢慢,很快便能觉察出无比的快乐。到了濒近高潮的时候,蒋一木喜欢用双腿剪住郑商,好像这样便能让他与自己挨得更近一些。那些痛当然是依旧存在的,可痛多了,便又延绵出了无尽的欢喜。

只开了角灯的屋子掩映在昏暗的灯光之下,勾勒出暧昧的边框。蒋一木喜欢借着这微弱的光大胆地盯着郑商的眼睛看去,看那深深的眸,那里透出的隐忍,看那瞳中倒映下的自己。

郑商射出来的时候,蒋一木往往还在往快感上攀,总是差了一些。但郑商还是存有些体贴的,躺在床上伸手帮他撸一撸,极少情况下甚至还会往那半软不硬的东西上吻一吻,蒋一木便也很快交代了过去。

身为导演,似乎一定是要拥有永远用不完的精力。他不仅是坐在监控器后面板着张脸拿着对讲器指挥一切的那个人,更像是整个剧组的精神支柱。可再说到底,终究也只是个普通人。白天时竭尽全力在人前打足了鸡血,深夜时分性爱释放过后,郑商躺在床上环抱着蒋一木,累到一刻也不想再动,声音里也带着些疲惫的沙哑,咕囔着随意地聊着。

“明天就要开机了。”

“嗯。”蒋一木应道。

“我把后面的戏提前到最开始来拍,半个月后会有场需要下水的戏,这场戏必须赶在十月前拍好。东北天冷,过了十月没法下江了,准得冻感冒。”

蒋一木知道,郑商说的是那场自己掉进江里的戏份,他点点头,郑商在工作上的细致他早有耳闻,男人在方方面面上都考虑得极周全。

“所以明天你跟老赵的戏我还是不太放心,”老赵指的是赵成,高山的男主角,戏里蒋一木父亲的演员,“他跟我合作这么多次,我们之间的默契没的说,主要还是你。剧本你都看熟了吧?”

郑商说着这话时,伸手捏了捏蒋一木的脸颊,男孩鼓鼓嘴,眼神中没有半点退却豫,他在郑商的下巴上细细地吻着。

“挺熟的,”何止一个熟字,简直是滚瓜烂熟,蒋一木心里透着点骄傲,“要我把剧本拿过来吗?”

郑商嗯了一声,坐起身来点了根烟,蒋一木赤裸着身体从床脚捡起浴袍披上,走到一旁的沙发上拿起了自己的那份剧本——上面贴了各色的标记纸,翻过太多次已显得皱巴巴。郑商从男孩手中接过那册子,皱了皱眉头,熟练地翻到了他要说的那页。

郑商这是要跟自己讲戏。蒋一木很快明了了重点,搬了椅子坐在他旁边,郑商吐出的烟圈擦过他的脸,熟悉的烟草味道让人很安心。蒋一木闭上眼冷静了几秒钟,想让自己尽快进入高效的工作状态之中。

“很多人说,开拍第一天演员还还不熟悉,如果就让拍亲密关系的戏份,那会很不好拍。但要我看,拍冷战不熟闹别扭的戏其实才是最难的。关系亲密大多是外放的气氛,稍微做出一二就能传递给观众,但这种收着的内敛表达,就得看演员自身的功力。说实话,我没看过你演的戏。”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蒋一木点了点头,想想自己之前拍的那几部,也确实没什么太能拿得出手的。

“但这也不怪你,全是李景突然撂挑子不干,害剧组推迟了一个月才开机,把原来的拍摄计划全打乱了。但……”郑商将手中的烟掐灭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我还是相信你的。”

蒋一木的心跳得砰砰的快,这话他很受用。

郑商的声音低沉磁性,好听到蒋一木要花很大的定力才能专注于他所讲的内容而不是单纯去欣赏这把声音。郑商很能说戏,讲了很久很久,但语气难得温柔,一点也看不出他在外面那副严肃魔鬼的样子。

蒋一木被注入了一计强心针。

第二日,《高山》正式开始拍摄。作为一个将主题瞄准父亲的电影,一天的统筹拍摄通告单里也基本是赵成的戏份。蒋一木今天要拍的戏并不太多,等待拍摄的候场时刻,他就搬个椅子坐在一边看赵成演戏,看郑商导戏。

赵成的演技几乎是无可挑剔,前几个月里蒋一木花了很长时间又重温了郑商的几部电影,赵成早就是他观影名单里的老熟人了,可在屏幕里看到的又和现场的不太一样。赵成五十来岁其貌不扬,瘦削的脸旁配上不修边幅的穿搭,除了镜头之外的挺直体态,大部分时间气质与大街上看到的这个年龄段的男人无异。可在灯光摄像头下面,赵成就又是独一无二——他在一来一往间能包容所有对手,细腻自然的演技就像身边的那个人一样,看不出表演痕迹。他一点没有在演,可那举手投足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懂的人自然能看明白,那是花费了很多心思琢磨做了思考与设计,才能有这样的呈现。

蒋一木很欣赏他。有这样能力的演员国内其实并不少,只是受限于剧本,以及整个大环境流量热度为王的影响,很少有创作者能给他们一个舞台。但赵成是很幸运的那个,他遇上了郑商。

可欣赏学习前辈的表演还是无法消除蒋一木的紧张。虽然他打一进入大学起就在各个剧组里跑龙套,大三时正式签了经济公司后也进了不少组,但拍电影还真是头一回,更别说是郑商的电影。虽说这两者听上去也差不太多,但浅显易懂来说,一个周期长一个周期短。制作成本算起来也颇有差距——电视剧拍摄时大部分导演没那个时间精力去对一场戏中的每个人,物拆分琢磨,反复拍摄,只要看得过眼就行。而一百多分钟呈现在大荧屏上的作品,则多精雕细琢颇费工夫,一帧帧地扣,一个镜头常常要拍好多遍才作罢。赵成是难得在郑商手下能一两条就能过的演员,据蒋一木这大半天的观察,其余演员基本没逃过被训话的命运,反反复复来三四次都算少见。

片场里的郑商除了扒拉上两口饭,几乎是一刻也没有停的,一张好看的脸除了愤怒没见到笑容。但好在他严肃是严肃,讲起戏来认真而清晰,一针见血,传达给演员的都是最精炼的表达,做起示范来也是精准明了,一学就会。

蒋一木在脑中反复回想着郑商昨天晚上给自己讲的戏,幻灯片似的来来回回播放。他不停碎碎念着默词,给自己打气,渐渐倒也没那么纠结了。时间也过得很快,没过几场,转眼就到蒋一木的戏份了。

蒋一木的三场戏是连着拍的。刚开始他还有些不在状态,始终似飘着,游离在外,跟对手演员好像置于两个图层。于是,不出意外,被郑商不留情面地训斥了一番。但在多拍了几条之后再加上又有赵成这样的前辈带着,蒋一木心中有戏领悟力高,渐渐在镜头里呈现出了抓人的表演状态。

等几小时的紧绷状态终于结束,那不仅是身体上的疲倦,更是精神上长时间的高强度运转带来的困乏。

蒋一木不想让郑商对自己失望,一向并不能吃苦的他也对自己上了狠劲儿。而终于能卸下这暂时的压力,身体的反应也格外直接,肚子里咕咕的尴尬叫声幽幽传了出去,男孩挠挠头,还好身边没太多人。

他饿了,看了眼表,此刻时钟正指向下午四点半。

袁明问蒋一木要不要先回房车里休息,再下一场戏会在太阳落山后拍摄,距离此刻还有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男孩闻言却摇摇头,说自己还想蹲在片场再学习学习,袁明心领神会没多说什么,招呼助理点了外卖。

坐在椅子上用胳膊撑着头,蒋一木将目光聚焦在远方,看得认真——郑商专注工作的样子格外迷人,蒋一木总觉得他的脑中好像装有另一个神奇的世界,在那里常有各种奇妙又有趣的故事正在发生。而抛开事业上的成功带来的魅力加成,郑商本来也是个传统帅哥模样,瘦小脸高鼻梁,眼睛虽不算大但长得很深邃,常年位居网红导演人气榜前列。只是他工作太忙没什么心思好好收拾自己,常随便捡起件纯棉短袖长裤套着,头发随手抓抓,可就是偶遇照片,也盖不住帅哥气质。郑商有着超出三十三岁年龄的成熟,常冷着脸面无表情,一丝不苟,但蒋一木知道,只要能看到他的笑,就会抓住他少有的接近男大学生的幼稚一面。

而颜值问题也常在郑商的访谈里被提及,例如既然这么帅为何不出道自导自演,肥水也不流外人田。听到这种问题时郑商会难得的抿抿嘴,有些羞涩笑笑。

“那就不了吧……真说什么帅,其实也就是观众对我的恭维罢了,跟真正那些帅哥美女还是差远了。我本人在镜头面前其实很僵硬,也没什么表现力,相对来说我还是更喜欢幕后工作。坐在监控后面我会更有安全感,我自己也还是更喜欢拍其他人。”

蒋一木将这些答案记得清清楚楚,他有时甚至会自嘲般地想到,自己也许比郑商本人还要更了解他一些吧。

外卖很快送达,袁明从助理手中接过袋子,将上面的那份木须柿子盖饭递给了蒋一木。

“快吃吧,别真饿死了。”

蒋一木笑笑,揉了揉肚子。

“够吃吗?”

袁明问,蒋一木点了点头,嘴巴鼓了起来好像只仓鼠。

吃饭的时候,男孩的眼睛还是一直瞟向郑商,袁明看着好气又好笑,伸手在他面前晃晃。

“回神,回神。”

男孩如梦初醒,眼睛里闪过一些混乱:“哦……”

“那天跟你说的那个广告代言,真的不接了?”

蒋一木愣了片刻,许久才回想起袁明跟他提起的是什么事:“暂时还是不了吧。”

“你这……公司可不是做慈善的。”

蒋一木笑笑,脸上露出些许无辜的表情,以逃脱经纪人的苛责。袁明说的是一个护肤品代言,最近公司新接洽的,如果一切谈妥,后续将飞去海南拍摄广告宣传片,至少要花去四五天的时间,这代表着他必须跟剧组请假,可蒋一木并不想这样。虽然戏份不多,但通告单里几乎每天都有他需要拍摄的部分,蒋一木不想因为无关的工作让剧组为了他去做协调。说到底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没有名气的小演员罢了,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想在郑商心里留下一点点不好的印象。郑商最烦的就是演员轧戏,为电影选角时他反复强调希望演员可以专注,而不是一天天尽挖空心思,去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知道公司不是做慈善……这个牌子的护肤品那天你拿过来我也试用过,咱们私下实话实说,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它其实并不好用。只是颜值确实过关,包装设计上看起来下了大功夫,官方账号里的推文也是想走高端路线,但搞的概念炒作,实际挺华而不实,而且……”

袁明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而且……”放下盒饭,蒋一木格外认真,“我想好好抓住眼前的这个机会,先学着脚踏实地去做一个好演员,而不是什么明星。”

袁明被那一瞬间的真挚打动了,鼻头有些酸酸的。其实,他刚才也不过就是想试探一下蒋一木罢了。其实当初刚从公司那边接触到这个广告资源时,袁明也是偏向于不接的——这个护肤品代言是公司低价打包过来的,算到蒋一木头上其实也没几个钱,只能说,对小透明来讲聊胜于无罢了。但对《高山》,袁明从来都是怀着万分期待的,毕竟这对蒋一木来说是难得能够到的好资源,他懂得轻重。而作为经纪人,谈梦想显得太过幼稚,但怎么也爱是要将眼光放长远些,等到时候蒋一木凭借这部电影火了……再从公司拿资源也就更有底气了。

从零开始带新艺人从来都是件头疼的事,心累的袁明再次感慨道。

“对了,”而另一件他犹豫了许久的忠告也涌上了心头,“对郑商……你还是自己多小心些,别把感情太当回事了。”

蒋一木闻言脸红,袁明有些不明不白得尬在那里,彻底无奈。得知他家艺人进了《高山》组后,圈内的朋友立刻将这位导演的无数八卦贴心得砸向了他,但男男女女间的感情,旁人也就吃个瓜,最终,也只能多两句嘴做提醒。深陷爱情中的人们都被强行降了智,说再多也不过是耳旁风,只有当真正碰了壁后才能清醒。

蒋一木已然屏蔽了旁的一切流言。暗恋整七年,他从未想过梦想成真——拍郑商的电影,与郑商朝夕相处,更别说,还有更亲密的肉体关系。

郑商会间隔几天下了戏之后去找蒋一木,一番云雨筋疲力尽,男人会靠在床头点上一根烟,漫不经心地跟蒋一木讲讲白天的戏,一些即兴的火花,还有一些独家辅导。还好剧组里没有什么流量明星,小城市里的拍摄又很低调,所以两人的暧昧都成为了地下秘密,极少有其他人知道。

而白天出现在大众面前的又是冷面郑商,就见他正坐在监控器后折叠椅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剧组的小年轻们都怕他。但蒋一木还是大胆地盯着郑商看,时不时对上男人扫过来的威严目光,蒋一木对着他甜甜一笑,郑商挑眉,脸上终于显现出一丝情绪变化。

“木哥,我发现你好像不怕导演啊?”等戏的时候,一旁的杨曼曼跟蒋一木搭话。她也是电影学院毕业的,算是蒋一木的直系学妹,比他要低上两届,也是由此际遇搭上了话。年龄相仿经历相似,半个多月的拍摄周期里他们渐渐熟悉了起来。

“还好吧……我肯定也怕的。”蒋一木违心地答着。抛开两人肉体上的亲密不说,作为郑商的狂热粉丝加暗恋者,只要能从郑商那边得到关注就够了,怕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他甚至怀疑自己可能存在着还未觉醒的受虐狂属性。

“但你的表情上真看不出来,”杨曼曼说话声柔柔甜甜,牵起蒋一木的手,掌心相贴,“你看我,紧张的都出手汗了。虽然进组时间也不算短了,但还是打心底就发怵,总怕他黑个脸,举着那个扩音器,说再来一遍,就像这样,你看我。”杨曼曼即兴来了个郑商模仿秀,还真别说,在抓神态这件事上她确实有几分天赋。

“不行,再一遍,我晚上噩梦都要是他了……要不是他人真还算长得帅,那可真是恐怖片了。”

蒋一木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表情略显尴尬:“这种事情,肯定是需要个过程的……别人说的再多,最后还是要自己慢慢去适应。但其实郑导也不是最严肃的那种人,我以前跟过其他组,有好多动不动就骂人的,还是特难听的人身攻击,把你贬的什么都不是。在这个圈子里,有些事情就是没办法的,你得学会忍,学会熬。”

“唉……”

杨曼曼长叹了口气,语气低落,将头埋了下去。男孩不知所措,下意识抬头看向郑商,就见男人正巧也转过身在看他,脸比平日里更黑了些。

三秒过后,郑商举起了自己手里的扩音器:“蒋一木,快点,别磨蹭了,下一场你的戏。”

这晚蒋一木的ng次数跟往常比翻了倍。到最后,接近夜晚十一点了他的戏还是没过,这时间放在平日已经是收工的点了。

蒋一木还站在灯光下。而唯一让他能少一些愧疚的,就是这是他一个人的一场戏,拖累的同事总归要稍少一些。北方九月份的深夜气温只有个位数,蒋一木穿着件短袖站在郑商面前,他其实已经努力克制了,可身体本能的还是被冻到打颤。

“蒋一木,这场戏你看看我今天到底跟你讲过多少次了?我想要多给你一些机会,在大屏幕上给你一些特写镜头的表现,但你到底是怎么做的?远看着可能还过得去,镜头稍微拉近一点,这能看吗?你就是这么表现难过的?跟根木头到底有什么区别!”

蒋一木是真的有点怕了。他想,人果然还是不能随便立fg,否则真是分分钟被打脸。往常郑商的一切批评他都能理解接受,可今天大概是重复太多次了,蒋一木已经不知该如何消化,大脑就好像被糊住了一样运转不得。他知道镜头已经摇上来要捕捉微表情了,可整张脸却像是打了好几管玻尿酸一般僵硬,什么情绪也呈现不出来了。

可这场偏偏又是他的绝对重头戏——高山是一位随老乡一起从农村走到城市,以卖废品为生的单身中年男人。蒋一木饰演的高雪是高山的儿子,这年正读高三。因为父亲职业的关系,高雪在学校里一直受到冷眼与暗讽,而高山大字不识的文化程度也让身处叛逆期的高雪觉得自己难与他沟通。近日,单身的父亲新结识了附近单位食堂的离异打饭大娘,两人关系日渐亲密甚至还在家中留宿过夜,父子俩由此又有了更深的矛盾。儿子觉得自己的高考复习受到了陌生人的打扰,父亲觉得小孩子太过矫情,不可理喻。而所有矛盾也于在这一晚彻底爆发,与高山大吵了一架后,高雪从家中负气跑了出来,一个人在深夜的街边游荡。

这场戏就是属于高雪独一人的。

“对不起导演,这会儿我的状态确实不对,再来两遍可能也达不到你想要的效果。”蒋一木如实回答,他不想再这样拖累大家的时间了。而不出所料,郑商脸上的表情也是沉重到让人窒息,蒋一木大气不敢喘一下,他是真没见过这样的导演郑商。

郑商没做表态,男孩低着头,也不敢开口,片场也很安静,只能听到机器散热的响声。

“这就是你的答案?”半晌,郑商终于说说话。

“是。”

“好,这是我给你的机会你不要,到时候片子剪出来你的戏份少你不要找我哭。”说完郑商转身就要走,蒋一木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

“我不是这个意思,郑导你听我说完……”

郑商站定看着他。

“今天晚上我的表现没达到您的要求是我不对,您严格要求对电影好也是对大家的负责,我也知道您想要给我多表现的机会,我很感激。今天晚上这场戏拍了很多次我都没达到您的要求,是我学艺不精我很羞愧,但到后面反复的次数太多,我也没法吸纳您所交给我的东西,我想此刻再多次重拍也是徒劳。我只恳请您明晚再多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提前做好准备,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如果明天还不行,我没有怨言。”

“明天?剧组的拍摄计划表是早就做好的,明天还有明天的安排。”

“我知道,明天晚上也是我的两场戏,我一定会尽力早完成我的部分让您满意,之后补上今天的部分,最多半个小时,再多的时间我也不会要求。这两天耽误的剧组成本您可以从我的片酬里扣,我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说。”

说完这长长的一串,蒋一木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定神看着郑商,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可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之后就是等待审判的时间了。

就见制片人走过来,捅了桶郑商打着圆场:“咳都干什么呢?”

“好,那明天,就这一次机会。”郑商给了他一个回复,蒋一木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去的车上,袁明吐槽郑商的发疯不近人情,蒋一木则一直沉默,什么话也没说。他也不知道今晚郑商是怎么了,可说到底也还是自己演技不佳,拖了剧组后腿。

他拿起手机,给郑商编辑了一条信息——“对不起,我明天一定好好表现”。

信息发出,蒋一木彻底怂了,给手机调了静音,不敢去看发来的任何回复。

北方小城入了秋就没有夜生活了,一路上漆黑一片,连路灯覆盖下的光明都显得十分稀少。蒋一木盯着外面发呆。剧组的车将人送到了酒店,他这才勉强看着些光亮。

袁明和蒋一木一同进入酒店上了电梯,袁明住在蒋一木楼下一层,在离开前他反复确认男孩的精神状态,在得到无数的否定答案后才终于放心了一些。

可蒋一木的神其实早不在他身体里了。他迷迷糊糊进了房间,又胡乱地脱了衣服进了浴室。他没有调水温,按下龙头把手的时候冰冷的水柱直接浇了下来,将蒋一木的元神终于拉回来了一些。

他也终于清醒了,可脑子里还是反复播放着郑商刚才训斥自己的那些话。郑商说的没错,可蒋一木就是委屈——喜欢一个人怎么这么难啊……

待终于洗好,蒋一木也不知道到底几点了,随手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披着浴袍就走了出去了。推开门,外面的冷光有些昏暗,再然后……蒋一木的手被另一只大手给牵住了,那粗糙的触感像是个男人的。

他几乎是就要叫出来了,还好熟悉的声音抢在了他前面。

“小蒋,是我。”

是郑商的声音,应声而来是整个屋子的光明,那张熟悉好看的脸又出现在眼前,蒋一木简直又爱又恨。

“你怎么进来的?”

“我有你房间的门卡,”蒋一木皱了皱眉,郑商摸了摸他的头,“但你放心,我不会随便进你屋子的,之前来不是每次都问你,你开了门才进来的。只是我刚才实在是有点担心你,发消息打电话给你都没有回,我真怕你情绪不好做什么傻事,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刚在浴室里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经郑商这么一说,蒋一木的委屈又上来了,他的脸跟郑商挨得很近,有些怨念地直勾勾看向男人。

“唉……你这样情绪不就对了?刚才搞的怎么拍都没有。这就是我想看到的,你科班出身成绩又不差,对你应该不难。唉……怎么哭了。”

郑商话还没说完,蒋一木眼泪就出来了。他眼睛很大,那泪就像泄了洪的水一样啪啪直往下滴,郑商赶忙将人抱住,拍拍他的背:“我的错,我的错。”

郑商很清楚,自己讨厌蒋一木一直都只是剧组限定情人关系而已,对方对自己有所图,他随便应着索取肉体的快感就好,却没想情绪在下午看到他和另外一个女演员腻歪时开始失控。那是他少有的无法控制的愤怒,醋意,或者说好胜心将他一步步推向悬崖,也在无形中伤害了蒋一木。

郑商很心疼蒋一木。他也不知未来他们的关系会走向何处,但此刻,他只想将男孩抱得更紧一些,不再让他经受任何伤害了。

第二日属于蒋一木戏份的拍摄倒是格外顺利。开拍之前他已做好应对一切困难的心理准备,却没想被轻拿轻放,恍惚像飘在云间,万分的不真实。

郑商的确是位古怪却又执拗的导演——剧组每一个站在摄像机前的演员,不论是由什么途径签约进组,不管背后到底是有什么关系,全部一视同仁同一标准,每场戏都要达到郑商的标准才给通过,否则就别怪最终成片里的戏份被一刀剪掉。

他的电影是不允许被亵渎的。而标准之所以成为标准,就是要在开始时坚决执行,不管为了能达到这个标准到底要花去多少时间,琢磨返工多少遍,那都是无法绕过的必经之路。如果忌惮这个害怕那个的,从头就放低了标准,那这样的戏就是没必要拍下去的垃圾了。

郑商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出现。他也是总是自信的,甚至带着些自恋的意味——就比如,此刻面前的监控器里正回放着刚刚重拍的戏份,十几秒末的定格画面,蒋一木轮廓鲜明的脸占满了整个画面,眼里是将哭不哭的可怜,面部肌肉牵动起的微表情精准而动人。

郑商很满意自己的调教,也更确认,蒋一木确实是位天赋型的选手,只是一直没遇上过愿意改变他的导演,渐渐被那些廉价粗制滥造的拍摄给磨钝了。

就真是玉也不能埋在沙子堆里。

剧组是个相对封闭的环境,拍摄的高强度带来的高压,长久之下会慢慢吞噬掉正常的情绪。

两个人相处久了,不是两看生厌,就是干柴烈火,越燃越旺。蒋一木对郑商自然是不会生出厌恶的,可郑商的情绪,蒋一木自知他的阴晴不定实在难以参透。但显而易见的是,一切也确实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比如郑商会在冷漠的模式化情绪之外,表露出一些难得能看到的,不符合他在外人设的失控。也会做出一些,从前不会出现在私下场合之外的小动作——比如讲戏的时候,郑商会突然盯住蒋一木的眼睛,半天不说一句话,目光里像含着火。又或是拍摄间隙的休息时间里,蒋一木会收到郑商招手示意,跑过去后就被拉着绕到了几盏亮得刺眼的大灯之后,被压在角落的墙上吻了上去,冷不丁实在吓人一跳。

“没事儿,这边是死角,没人会看到。”全组里对地形最熟悉的导演发了话,蒋一木攒着的劲儿也终于松弛了下来,裸露出的皮肤被一双有些冰凉的手抚摸着,唇间的那个吻继续加深。没有距离的亲密只余下喘息,含着情,一点一点地冲击着一直努力隐忍克制的大脑。

郑商从不会向任何人示弱。他不会表露此刻自己突然的发疯,是因为身心俱疲,压力将紧绷的神经已逼至极限。可又不巧赶上咽炎复发被医生朋友叮嘱戒烟,满心的燥郁无处发泄,最后也只能依靠蒋一木解压——牵手接吻拥抱,每一点的肌肤相亲都能将濒临悬崖的他拉回一点。

郑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时变成了这样。

“嗯……”蒋一木呜咽着像一只小动物,郑商将脸又埋在他脖颈间靠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人放开。

“对了,晚上那场戏,我先跟你说说吧。”

郑商的情绪转化如此之快,让蒋一木着实有些摸不到头脑,但还是乖乖回去拿了剧本和笔,搬凳子坐在导演面前,像个认真的小学生。

郑商对工作对感情分裂的像是两种完完全全不同的人。而工作上苛刻的认真和极致的疯狂,也是蒋一木爱上他的初衷与坚持。

电影就是他的命。

工作上的收获也确实对得起他的付出——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就成为国内新生代导演的中坚力量,既有亮眼的奖项也有不错的票房,在那一圈人里,他绝对是亮眼而少有的。

蒋一木对于郑商的履历也更是如数家珍。如果不是受了男人的影响考取了电影学院走上演艺之路,他大概会是导演郑商全国后援会的会长了。而现在……倒也不是不能潜伏进后援会,只是蒋一木想,万一自己真被扒皮,那可真是史诗级的社会性死亡事件了。

而郑商的成长经历也确实数得上有趣——父母年轻时一个是公务员一个是教师,后来赶上改革开放的潮流下海创业,亏本过倒闭过,经过无数次的努力与尝试,终于等来了公司的腾飞。公司真正开始赚钱的第二年,郑家的第二个孩子郑业出生。而因为创业时的穷苦与忙碌,父母总怕亏着大儿子,于是对他百般宠溺,提出的任何愿望无不满足。郑商从小也是个独立的性格,对于亲情的缺位并没太觉得难过,他更喜欢探索各种新鲜玩意儿,也不知怎地就迷上了摄影,各种相机买得丝毫不眨眼。

再之后……他完全沉浸于光影的奇妙世界中了,一盒盒的胶卷,各种品牌的相机,古董的新出的,数码的胶片的,罗列在家里的收纳柜中,稍懂行些的人便能读出那其中的不菲价值。而也只有这样的家庭财力才能撑得起这样大的开销,好在学校摄影展上次次的一等奖也没少给父母脸上添光。可对单纯的静止影像的喜爱又戛然而止,郑商又迷上了dv,喜欢每周末架着它跑遍城市的角落去各处拍,回家之后将它们导出修剪,存满了好几箱的带子。

那是郑商每每谈起都会觉得惬意而满足的一段回忆。那样简单而纯粹的热爱,也是他这么些年一直前行的动力。

再后来,填报志愿时郑商选择了电影学院的导演系,没有丝毫犹豫,家里人也并没有反对。进入了大学后,他的成绩一向优异,拍出来的大作业也经常受到老师表扬,一路都可以算得上是顺风顺水。读本科的四年里除了课上要求的作业,郑商也经常到跑各个片场实习跟组,偶尔也拍些有想法的小短片传到网上,为他积攒下了第一批粉丝。

那之后,因为恩师成宇的关系,郑商决定再留在电影学院进修三年。三年后,他的毕业大作《小河》在国内外一众电影节里大放异彩,为他斩获不少荣誉,也让郑商这个名字开始在圈内展露头角。

“小蒋,你今天有朋友来探班,是吧?”

休息区两张沙发并排,蒋一木就坐在赵成的右手边。眼前这场小区大爷大妈们的吵架戏结束后,即将开拍的就是高山高雪父子俩自小区大门走向楼前的一场谈心戏。怎奈现找的群像戏演员们水平参差不齐,一会儿这个出框一会儿那个讲差了台词,本来预计半个小时就能收场的戏,现在看起来一个半小时都没有头。

蒋一木盯着眼前的热闹看得专注,郑商那要发火却极力克制的吃瘪样子滑稽万分,甚至可以说十分可爱。但他自然不敢过分地笑出来,只好抱着剧本咬着嘴唇,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成哥,抱歉,你刚才是问……”本以为一旁的赵成是在默词,可等词说完却发现并不耳熟,蒋一木这才反应过来,赵成原来是在跟自己聊天。

“是问你啊,”拍了拍蒋一木,赵成笑了笑,“反正他们这场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的,跟你聊几句。我记得早上在酒店餐厅见到你特别开心,问你说怎么今天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结果你跟我说是有朋友要来探班。”

“是的啊。”这一番场景回顾倒是搞得蒋一木有点不好意思了,早晨他本来是要跟赵成多聊几句的,结果临时接了个电话,再一转头就看不到人了。

“讲讲。”赵成靠在沙发背上,两手交叉抻了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邛来。”蒋一木说了个名字,“我大学同学,你大概是不认识他的,他没在外面拍过戏,是一个一直坚守,热爱,深耕舞台的好演员。”

“邛来……”就见赵成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半眯上眼若有所思,手指关节敲了敲沙发扶手,“我应该是见过你说的这位朋友。”

“什么时候?”一听赵成竟与邛来见过面,蒋一木的眼睛瞬间都亮了。

“永山戏剧节。我两年前去做过一次评委,他参演的是国内特邀剧目,合作是近几年戏剧圈很有潜力的一位新锐青年导演。我记得票卖得特别好,有朋友没抢到票还问我有没有余的。首演那天我也在,看完很惊艳,很有深度的一个剧,大胆,敢于表达,带着年轻人身上特有的那股劲儿。男主戏份重,演技我印象里很好,结束之后我还找他聊了聊。”

听到赵成夸赞邛来,蒋一木简直比听到自己受夸还要开心。再多聊上两句,蒋一木才了解到,原来赵成年轻时也曾是话剧舞台上的一根柱子。

“我那会儿跟你们现在还是不太一样的,当年是毕业分配进入青年话剧团的。那时候都是有编制的,每年表演系里最优秀的几个同学才能有机会进剧团。开始那几年也有人找我出去拍电视剧,我也尝试过,但出去后并不喜欢那种片场环境。过去的我还是更享受在舞台上直面观众,和他们面对面交流的感觉,那样的体验让我兴奋,我觉得,我大概是一辈子都离不开舞台的……但谁能想到呢,后来遇上改革,剧团改制重组,领导层大换血……”

说到这里,赵成顿住了,冲蒋一木摊开了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再之后,我就出来了。人总是会变的,没有什么会是永远。当然,我依旧热爱戏剧,隔一段时间也会回去演点什么,就当是充电。舞台其实是个相对单纯的地方,在片场里混久了,你其实会很怀念舞台上的日子。在赚到了一些钱之后,你会想要回去沉淀沉淀,再汲取些力量,即使你曾经想要逃离它。”

蒋一木边听着边止不住地点头,上一代演员大都经历过各种复杂的变动,而大概也是由此,在他们身上也更可见角色人物之复杂。

“成哥,你可能不知道,我之前也是舞台剧演员,不过我演的那些,你肯定没听过……”气氛已然烘托到这儿了,蒋一木忍不住也多聊了两句自己过往的舞台经历。同邛来的先锋话剧不同,蒋一木曾经的两年舞台经历大多是在面对小朋友的儿童剧目上。有朋友还曾“夸赞”他耐得住寂寞坚守舞台,可只有蒋一木自己知道,没有背景的小演员毕业之后为了能养得起自己,留在这座城,并没有权利对工作挑挑拣拣。

“你就演儿童剧……演了两年?”赵成对此显然也颇为惊讶。

“是,不过,其实也演过其他的剧,但很少,我跟那个儿童剧团签了长期合同,主要还是演他们的戏。”蒋一木想了想,接着讲述他的舞台故事。

他其实并不喜欢孩子,儿童剧演多了,渐渐便开始生出厌倦。他厌恶平庸,厌恶一成不变,厌恶一眼就能看到头的平淡生活……直到某一天,苹果娱乐,也就是他现在经纪公司的创始人徐莉带着儿子去看了场儿童剧,注意到了那天表现亮眼的蒋一木,命运的齿轮由此开启。演出结束后徐莉去后台找寻男孩攀谈,询问他是否有意向签约公司,在更大的舞台上发展……交谈之后,蒋一木没有犹豫太久便应下了徐莉递来的橄榄枝。

那时候他就在想,自己似乎可以离梦想中的郑商更近一些了。

邛来到得很准时,说两点半到片场,就完全准时地出现了。站在他身后的是甫全,距离他不远不近,显得异常沉默。蒋一木见过甫全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清,而这位新锐导演的人设也始终如一,话很少,烟很多。

面前混乱的群戏终于趋近结束,蒋一木跟邛来还没能正经聊上两句便连忙要赶着去拍戏了,临走前他把人托付给袁明照顾。

作为一名优秀的经纪人,同人聊起来是他绝对的强项,前前后后还没几句,他就跟邛来聊得格外愉快了。邛来这次探班蒋一木也是临时起意,彼时他正跟甫全在他老家采风,一合计这地方距离伊城不远,跟蒋一木又许久未见,不如稍多绕些路来看看老朋友。

“我跟导演说,探班我自己跑一趟就行,你在老家等我。结果他非要跟着一起,我们就一起来了。”说这话时,邛来指了指身后的甫全,小导演只是将嘴抿得更紧了一些,依旧一言不发,“我知道小蒋这次拍的戏特别重要,合作的也是他最喜欢的一位导演,这对他而言有很特别的意义,所以我想我一定得探班来看看。”

说这话的时候,邛来的目光向前方看去,观察着摄像机镜头之后的蒋一木。虽然物理上的距离让邛来无法听不到他们的台词,但他能感受到蒋一木在表演时所带来的能量。他的演技看起来比自己上次探班时更要细腻许多,面部肌肉动作,眼神变化,微小却又精准。

此刻,甫全就坐在邛来身旁的椅子上,正捧着一本书,在嘈杂的,人声鼎沸的片场里就像是个异类。袁明看了眼甫全,他原本是想同他们两位一起聊一聊的,但他更懂识人,明显不是一路的,硬聊起来更是尴尬。还好这个邛来倒是个正常人,看起来善良又健谈,他跟蒋一木是大学同学,住同一宿舍的上下铺,于是袁明的话题自然就带到了他们的学生时代。还在校园的时候,蒋一木和邛来都不算是班里最亮眼的学生,也没有好运气同经纪公司签约,可那时候邛来幸运地碰到了甫全,出演了他的第一部舞台作品。再后来,他们一拍即合,便紧紧被绑定在了一起。

“你其实条件也挺好,有兴趣来我们公司试试不?”袁明语气轻松,玩笑般地发出邀约,邛来笑笑,坚定地摇了摇头。

“多谢了,可我对舞台之外的工作好像真没什么兴趣。”邛来拒绝得直接,他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有什么说什么。

袁明揉了揉脸,这样的回答倒好像也在意料之中:“你这样的,也挺少见。”

“我就是轴……再加上性格里一点并没有用的傲气罢了。”

“那也没什么不好。祝福你可以一直在舞台上发光发亮,有所成就。”邛来坦坦荡荡,袁明送出祝福时也是怀着一颗真心,虽然这个圈子里大多是场面话。

不远处摄像机后正在拍摄的这场戏还算顺利,虽然郑商一张接近死寂般的冷脸常让人惧怕,但早已习惯导演工作节奏的蒋一木知道,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会对他少一些不必要的畏惧。

这场正在拍摄的戏中只有高山高雪两个角色,讲的是父子争吵之后的故事。一段冷战之后,父亲高山先向儿子低头道了歉,而后又强项拉着儿子出去散步谈心。可看似聊开了的一场对话,其实在结束之后,双方依旧各怀心思。回家的路上,高山热情地计划着周末要带儿子去吃点好的,高雪敷衍地应了下来,脑袋里却一直在想别的事情。

这段戏于蒋一木来说并不算难,开拍前郑商跟他讲了两个关键词——“定”与“飘”,而连拍三条之后,蒋一木自信自己的诠释应该没有偏离。对手戏演员赵成脸上的表情依旧轻松,可转头看向郑商,那板正的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蒋一木也不知道自己这拍的第三条到底过了没有,站在那里耐心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郑商比了个手势。他跟着便也笑笑,弯下腰,锤了锤背,松了一口气。可这气还没能完整地松出去,就又见郑商冲他勾了勾手,那是他们俩私底下的一种默契,意思是让他过去。蒋一木自然一刻也不敢耽误,忐忑着,连忙小跑着来到了郑商身边。

“导演你找我……”不管片场之外两人究竟有怎么样深层次的关系,片场里的阶级永远是明明白白,蒋一木微微鞠了一躬,开口问道。

“拍戏就好好拍戏,别天天把一些无关人叫到片场。”就见郑商一张脸拉得老长,嘴里像在嚼着口香糖,囫囵着不太明晰。

“啊?”蒋一木下意识反问了一声,接着又慢声嘀咕,那可不是无关的人,他可是我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

“朋友?跟我这个电影有关系吗?你这是占用了剧组的工作时间。你跟那个人关系有多好跟我无关,我不需要你的解释,你也没必要跟我说那么多。”

话钻进了耳朵,将蒋一木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子火气又掀了起来,郑商这又是在找什么茬!他呼了呼胸口,尽量抻平自己的情绪,同郑商耐心再多说两句。

“导演,今天拍摄挺顺利的,我也没有因为朋友来探班而影响自己的工作状态。我自认对待工作一直都很认真,从来都耐心听您指导配合拍摄,我没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蒋一木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鼻子抽了抽,嘴巴气鼓鼓。

郑商抬眼上下打量了他半天,努力压制着嘴角呼之欲出的表情,挥了挥手,让他先回去了。

“小郑刚才跟你说什么呢?”回到休息区后,蒋一木迎来了赵成的关心,一旁的邛来冲他咧了咧嘴,表情是同情加无奈。

“也没什么,就让我好好拍戏。”郑商这莫名其妙的发疯让蒋一木吐槽都不知从何下嘴。

“他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蒋一木点了点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把邛来介绍给赵成认识。可等多问了两句才知道,刚才他们两人已在他回来之前深聊了起来,甚至都对两年前永山戏剧节的见面留有记忆。他们已经互相添加了微信好友,赵成还表示下次话剧再演一定会去看,虽然这可能只是客套话。

刚才那场戏拍完之后,大概再过半个小时还有另一场,再之后蒋一木今日的拍摄任务就彻底结束了。邛来本打算晚上就走,可经过蒋一木一番动情的劝说,最终还是把离开的时间改到了第二天。

“反正我都帮你们订好酒店了,这两天天气不好走夜路也怪危险的,不如明天再出发。”蒋一木细致地将一切都想到了,邛来如果再跟他客气就显得也太生疏了,“对了,要不你们先回酒店休息吧,我等拍完了回去再碰头你。”

又想到郑商刚才的没事找事,蒋一木默默盘算,自己的下一场戏大概并不好拍。

“我这是来探班的,哪儿有探班的先溜回酒店,留着别的一个人在片场的道理,你快别啰嗦了。”

蒋一木想了想,邛来说的也确实有理,便也没再提这事了。老友见面,无论间隔的空白有多大,他们聊上一两句便又回到了从前的熟络。蒋一木许久没体会过这般的惬意与轻松了,时间也一起过得极快,好像刚没坐下多久,就又轮到自己的戏份了。

蒋一木再次回归灯光之下,休息区的袁明已然累了,半天说话的力气也没有,靠在椅背上开始打瞌睡。邛来和甫全头挨着头凑在一起,低声探讨着这次采风时迸发出的创作新想法,甫全怀中的笔记本已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邛来拿过来看了几眼,虽然字迹潦草,但他认得一清二楚。那其中大多是一些不连贯的词语,可邛来完全明白甫全到底想说什么。

“那我们明天再回去?既然你还有些地方没想明白。”邛来盯着甫全的眼睛建议道。

“嗯。”

“要吃点什么吗?中午你晕车什么都没吃。”

“不用。”

“那好吧。”

既然甫全真不饿,邛来也没必要跟他多客气,他抬起头正准备看看蒋一木这场戏进度如何,就正对上那位郑导扫过来的眼神。当即他感到了极大的厌恶,因为那目光并不友善,甚至很有些尖锐。

邛来只觉得莫名其妙,他知道有些电影导演派头大优越感强,但怎么也不至于对外面的人都抱有如此敌意。

邛来不自觉地也呈现出了一种防御的姿态,而他是毫无意识的,如果不是甫全按了按他的肩,他大概完全察觉不到。

“怎么了?”甫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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