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那个冷漠疏离的五条律子似乎被冬天还未来临的大雪给掩盖在了时间里。
五条悟因此爱上了了冬天这个季节。
冬天落下第一场雪时,在家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五条律子出门了。她带上了那位一级咒术师,让他开车找了个人不多但视野好的地方,让她一个人站在河堤旁边看雪落。这有些怪,但她和五条悟姐弟相称,私底下却做尽一切荒唐事情,在家中已经是再称职不过的怪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毛病相比之下也就不那么奇怪。
咒术师给她递了把伞之后被她劝回了车里,她举着伞呼出一口白气,让她的面目变得一如她自己记忆中那样面目全非。她快要记不清自己的模样了,浑浑噩噩地在东京呆了小半年之后,过去在五条家的日子已经被混淆成了一团糟。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旧有的东西还停留在原地,大概只剩下了雪季,这是五条悟出生的季节。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一个人偷偷跑出去,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过问,平时总会大操大办的生日宴席因为他的缺席而草草落幕,她——那时尚未洞察他一切龌龊心思的她只是感慨又无奈,并打算在那天早早休息,毕竟第二天醒来才会在门外看见不知所踪的他。
她换上寝衣准备睡下后,被窗外的异响惊动,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五条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自己房里——也许那时候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的,她总是在这么想。
五条悟偷偷带着蛋糕和他出门时买来送给她的礼物钻进她房间里,很直接地说:“生日只想跟姐姐一起庆祝,其他人都不重要。”
而她半点异常不觉,反而感动万分,和他一起像小孩子一样在生日的这天许愿。她并没有看见他在说话时凝重又专注的脸,“姐姐,许愿能说出来吗?”
“说出来就不灵了吧。”她说。
“那我就希望姐姐找到一个不错的男人结婚好了。”他刚说完就被她很不客气地教训了。
“不要拿我开玩笑。”那时候她刚刚被那位岛田社长求婚,不出意外的话,那会是一个十分出色的结婚对象,从各方面来说都十分符合五条家的标准。
她可听不得这样不吉利的话,尽管事情八字还没一撇。
“我才没有开玩笑。”他说这些话时语气很不正经,她也没放在心上。
数月之后,她才明白这是他发自肺腑的一句诅咒。
一年眨眼过去,冬季依旧是那个冬季,他们却不再是他们。
五条律子看着散去的白雾,仿佛看见过去自己的眉目也跟着一点点消失。
就像是被积雪埋葬了一般。
望着伞外茫茫一片细雪扫落,她的视线跟着飘飘荡荡,最后汇聚在河对岸的一个黑点身上。她有些意外地抬高伞,和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没过多久,她见到了他朝着自己的方向挥了挥手。
回去后她毫无意外地收到了对方的短信。
「偷偷出门赏雪会更有意思,要不要一起去,我可以牵着云过去接你。」
她这一次回答了他,不过是拒绝。
拒绝的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很多,想夏油杰奇怪的坚持,想他们其实并没有熟到能说上那么多话,还有那么一刻,她想起了他蹲在自己面前时那对紧张到发红的耳朵。
这些胡思乱想来得不合时宜,又叫人捉摸不透。
“姐姐在想什么?”五条悟和五条律子出门度过了他第一个因诅咒而拥有的生日,看着坐在餐桌对面的她出神,他突然开口问。
“在想你。”说这句话时,五条律子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晃动的烛光映照在她脸上,连她的心不在焉都摇摆得异常迷人。
他握着她的手放到嘴边亲吻,“这是生日礼物吗?”
“这算礼物吗?”五条悟是个被惯坏的小孩,他会拥有一切自己想要的礼物。五条律子今年已经不需要费心思去想该送什么给他,毕竟他想要什么,可以自己拿。
“对我来说算。”
他抱着她背靠东京夜景拍了一张合照,冬天的夜晚星星很少,满目的灯影掩藏了她郁郁寡欢的双眼,乍一看去,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相互依偎着的人。
五条悟在这天夜里兴致异常高涨,不知餍足地纠缠了五条律子很久。
“姐姐,”他摸着她的后背,亲吻着她的发顶,尽情享受性爱过后的温存,“过段时间我要出门。”
“嗯?”精力耗尽的她趴在他怀里昏昏欲睡,根本不想说话。
“没办法赶在跨年夜那天回来。”
“哦。”她实在是累,完全提不起精神去应付他,甚至觉得他说话时胸口震得她有些受不了,换了个姿势打算睡到枕头上。
“姐姐会寂寞吗?”他不喜欢分开,于是把她重新捞回自己身上。
一来一回这么折腾,她清醒了不少,拗不过他,只好顺着他重新趴在他怀里,“不会。”
“好吧。”他叹了口气,“我其实更想听姐姐挽留我。”
尽管她还迷糊着,也依旧觉得他得寸进尺,避重就轻地说:“我累了,悟。”
没等他继续说话,她靠着他就这么睡了过去。
五条律子在这一年彻底结束的那天给家里所有的佣人都放了假,冷冰冰的房子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第一次这么不紧不慢地,毫无顾虑地在一楼走动,赤着脚踩在瓷砖上,踩在开了几盏灯也照不满的大厅里,到处都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她深爱这种孤独感,心神因此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在氛围里,平日紧绷着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下来。
夜深后,她又回到了书房,朦朦胧胧的黄色灯影罩着她披着毯子的背影,屋内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雪落下的声音。
夏油杰发来的短信时雪刚停。
「新年快乐?」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用问句,于是礼貌性回复。
「新年快乐。」
他总是能很快回信,不过这一次回得更快的是他的电话,吓了她一跳。电话接起来后,她听见自己身体里,有砰砰作响的声音。
“是被吓到了吗?”听着电话对面长时间的沉默,他认真道歉,“抱歉,只是这么想……就这么做了。”
“有什么事吗?”她此时膝头放着的书是他们之前见面时读的那本童话故事,但她看不进去一个字。
屋外夜深,屋内阒寂,只听见手机里的声音,“突然想起来,你是一个人跨年对吧?”
“嗯。”她将书放到一边,站起来,透过窗口看屋外布满苍白灯影,轮廓模糊的街道。
“我有个不错的想法,要不要听听看?”这应该是第三次,就像他说的,即使拒绝了,还会想要尝试问很多次。
“什么想法?”而总有一次,会碰上她改变主意的时候。
“我先去接你怎么样?就像之前说的。”
她一个人站在深夜里,覆盖着她的积雪之上出现了细微的裂缝,“好啊。”
“我现在过去,”听她说完地址后,他那边的声音开始有些听不太清楚,风声很大,“很快就到。”
她不知道他说的很快有多快,于是随手披了一件厚外套准备往门外走,这时还没挂的电话那端传来了声音,“我能看见你,你直接到露台上吧。”
五条律子疑惑地穿上鞋走出露台,就在不远处,长龙破风而来。
护栏上积雪被强风吹散的那一刻,她身上的雪也终于碎得稀里哗啦,那些蠢蠢欲动的声音在她身体里一一复活。
电话里的声音,和她面前男人的声音重合,他乘着龙,盘踞在露台附近,朝她伸出手,说:“跳过来,我能接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