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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战争

 

“是分解贩卖,还是吃掉?”

翡翠说:“我不吃生肉。”

冕花沉默。

“我不会把战甲给你。”她突然说:“我不会留存任何有用的物资。”她环顾一周翡翠家中堆积地过分拥挤,大部分没什么用的物品。

“我不要战甲。”翡翠解释:“有时候,我就是会做一些没什么意义的事。”她对着自己抱怨。

谁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会把冕花带回家。

冕花努力把头仰起,似乎想让自己看上去依旧有威慑力。

“我不需要跟随者。”

翡翠没忍住笑出声,她晃动腹部,墙角触碰到她的腹部,有些痒。

“我可不打算跟着你,我会被撕碎的。”

“我和你虽然是同族,但是生存方式完全不同。”她说:“你就当我昏了头。伤好后,你就走吧。”

“你真的…让我离开?”冕花不相信。

她还在试图让自己的身体听话,好支撑她离开这里。

“当然。”翡翠说:“如果我想伤害你,何必浪费治疗液救你。那很珍贵。”

冕花哑口无言,看了翡翠一会儿,似乎是实在没有力气,便把头低下去,喘了几口气。

“我会还给你。”疲倦感涌上来,冕花的视线开始模糊,她努力想看清翡翠,可是意识还是被黑暗吞没。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我不欠你!”

见冕花又昏过去,翡翠挪开舱门,很是无奈。她怎么也没想明白,这只虫强行醒过来,就是为了和她说这几句话。

防备心真强。

翡翠并起前肢又分开再并起,磨磨蹭蹭走到床垫旁,伸出前肢碰了碰冕花,将前肢举到复眼前好奇地看着。

她的声音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漠残忍。声线稚嫩,是一只亚成年体雌虫。

翡翠想要克制住好奇心,她不能与这种麻烦的虫牵扯过多,会打乱她平静的生活。

忽然,翡翠想起来,她大庭广众之下救走了冕花,再去垃圾区一定会引起其他雌虫的敌意。她平静不引人注意的生活,早在她选择救冕花那一刻就不复存在了!

前肢捧住脑袋,发出一声哀叹。

翡翠趴在地面,心情过于复杂。难不成以后她要离开南部去其他垃圾区捡垃圾吗?

时间在翡翠的后悔与嘀嘀咕咕声中悄然流逝。从气温上的变化,可以得知外面已经变成白天。

翡翠小声打着哈欠,不想惊动冕花。她轻声走到洞口,推开挡住的石头,将头探出观察外面。

今日天气不好,外面昏昏沉沉,黄云遍布天空,日光黯淡,有风夹杂沙粒在空中呼啸而过。天地就像被黄泥冲刷过一样。

翡翠不确定附近还有没有雌虫,不敢贸然出去。调转身体返回卧室,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营养液喝下,又看向冕花,犹豫要不要也给她一瓶。

她却猛地跳起,迅疾地冲了出去,翡翠感受到一阵强风,须臾间,冕花钻出洞口消失不见。

翡翠怔了好一会,才回神嘀咕:“跑得真快,比虎甲虫都快。”

简单整理一下床垫后,她踢了踢舱门,这家伙应该早就醒了,只不过在装昏迷,一见她把洞口打开,就急忙跑了出去。

生怕她会伤害她一样。

翡翠想到什么似的,看向床垫旁闪烁的银光,发现冕花忘了带走战甲。

她拍着脑袋,糟了。她拼命抢夺战甲,现在却忘在她这里,冕花是一定会回来拿走的,如果怀疑她想要抢夺怎么办?

翡翠仔细思索后,惹不起躲得起,她打算去银月那里躲一天,等晚上回来时,战甲应该就被冕花拿走了。

翡翠走出洞口,触角活动,确定附近没有雌虫后。穿过草丛飞过森林,前往镜子酒馆。

刚进入酒馆,就听见银月带着笑意的嗓音。她举起酒杯,向她挥足。

“听说,垃圾区昨天发生一件大事。”

酒馆内,其他雌虫纷纷转过头看向翡翠。

好在镜子酒馆有规定,这里是禁战区。

翡翠走过去,接过银月递过来的花粉酒,喝了一口。

“你知道了。”

“没办法,相当轰动。”银月把前两对足放在桌面,歪着脑袋。“一位无畏的雌虫冒着危险,拯救另一只雌虫。”

“放在其他星球,可以被制作成娱乐影视剧的。”

“别笑话我了。”翡翠苦恼。“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会冲动地做出这种事。”

“麻烦了,银月。”翡翠希望银月能帮她出一个主意。“日后我再去垃圾区,一定会被其他雌虫攻击。”

“怕什么?”银月笑道:“善战的雌虫,无畏接受任何挑战。”

“你有时候太过谨慎。”

翡翠摇头:“我可不是冕花那样的雌虫。”

“比起厮杀,我更想保证自己的安全。”

“叫得真亲切。”银月打趣。“既然这么在乎自身安危,你又何必救一只会给你带来麻烦的雌虫。”

翡翠活动口器,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那一刻,她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不想被其他雌虫敌视,就想办法和冕花划清界限。不过你救了她,其他雌虫大概不会相信你。”

“除非…你把冕花的尸体丢在她们面前。”

银月观察翡翠的反应,笑得更开心。

“善良在103星是最没用的东西。”她的语气听上去没有指责的意思,反而有种莫名的伤感。

“我只是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翡翠为自己辩解。她不是什么善良的雌虫,死在她手中的虫并不少。

银月笑呵呵地摇了摇头,却没有解释。

“来我这,不会只是为了问这个问题的吧?”

翡翠叹气,将昨天发生的事,具体讲述给银月。并告诉她冕花把战甲落在她家了。

“所以你是来我这躲她?”银月嗤笑。“你还真是一只没用的雌虫,竟然被逼到躲在我这里。”

银月笑得身体抖动,翡翠尴尬地低下头。

“好了,不逗你了。”银月说:“你打算躲到她拿走战甲?若是她不拿走呢?”

翡翠诧异。“她那么在乎战甲…”为了物资死战不退,怎么可能不拿走?

银月意有所指。“她未必是在乎物资。”

“也许,只是不想退缩。”

“这世上有一类雌虫,终其一生只进不退,宁可死在杀戮中,也不会苟活一天。”

“物资只是她生存的手段而已。”

翡翠想到冕花说过的话,她说没有任何留存的物资,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银月饮着花粉酒。“看来,你招惹了一只了不得的雌虫。”

“往好处想一想,你毕竟救了她,说不定她会庇护你呢?”

“怎么可能!”翡翠声音大了些,抱歉地压低声音。将冕花急急忙忙离开她家的事告诉银月。

自言自语道:“她看着凶残,失去力量时,似乎也会害怕。”

“她说不定再遇见我,就会杀了我。”

“她还怀疑我会把她分解卖掉呢。”

银月听着翡翠絮絮叨叨的抱怨,用足来回推着酒杯。

以往翡翠来到酒馆,只会和她聊一些搜寻物资的事,偶尔谈几句那只胆小的雄虫。

但是自从见过冕花后,却一直和她无意识地讨论她的事。

银月压住笑意,她预料日后会看见非常有趣的画面。

“我不这么想。”银月一副过来虫的姿态说:“说不定某一天你会不再是一只虫来到我这里。”

翡翠明白银月的意思,小声说:“没有这个可能,她防备心太重。况且,我习惯一只虫了。”

“是吗?”银月说:“要不要打个赌?”

银月腹部闪烁斑驳的光点,吸引住翡翠的目光。

“目前为止,你是唯一一只从她足下活下来的雌虫。”

“那是我运气好。”翡翠反驳。“赌什么?”

“一整年的花粉酒?”

“可以。”银月敲击桌面。随意说:“你若输了,日后帮我一个小忙。”她只是随口一说,她没什么需要翡翠帮忙的。不过无聊的虫生中,逗一逗年幼的小雌虫,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无关痛痒的几轮对话后,翡翠不时看向酒馆的门。

她当然不是在担心那只伤势刚好的雌虫。往常她可不会在酒馆滞留太久,况且她捡到的武器,还需要送到金知那里维修。

这次多亏他的防御装置才能让她从雌虫的包围圈中活下来,这是她要给金知的报酬。

而且,翡翠有一点担心冕花会不会把她家砸了。

银月慢悠悠地说:“既然担心,不如回去看看。”

“我才不担心她。”翡翠说,低头喝着已经空了的花粉酒。

“我可没说你在担心谁。”银月把她的酒杯拉过来,为她续了一杯酒。“不打自招。”

翡翠不自在的摩擦口器。“现在回去,说不定会和她撞上。”

银月摊开她的足。“你要在我这里躲一辈子吗?”

“好好想一想,她知道你家的位置。就算不是今天,某一天说不定还会出现在你面前。”

翡翠慌张地抬起身体。“为什么?准备杀我吗?”

银月默默注视她,摇了摇头,用足捂住头叹气。

对刚刚成年,又无成虫教导的小雌虫说这些做什么?她们知道什么叫做情趣吗?

翡翠从银月身上感受到一丝嫌弃,她对此不明所以。

不过,银月说得没错,她不可能一直躲在这里。她要去修补武器。金知修补好,有多余的可以和他交换。她招惹到那么多雌虫,此时急需用来抵御的武器。

翡翠捧起花粉酒一饮而尽。“我走了。”

银月对着她的背影挥手,直到翡翠走出酒馆也没有收回视线。

……

离开镜子酒馆后,翡翠借着越加急切的黄风遮挡,顺利回到峭壁前的草丛。

触角晃动,确定感知不到其他虫活动的声音,翡翠慎重地挪动足,走到洞口向里张望。回到卧室,她发现战甲还留在原处,冕花没有回来过。

冕花没有取走战甲,不仅没让翡翠放松心情,反而神经更加紧绷。

毕竟一只危险的雌虫,随时有可能再出现在她家中,的确很难不让虫担忧。

翡翠翻出昨夜抢到的物资,挂在前胸两边。只好先去找金知,希望回来时,战甲已经被冕花取走。

翡翠直奔红薯地,风吹得红薯叶不停摇晃,发出一种令虫焦躁的声音。四周太吵,会影响她的感知,翡翠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这次金知打开门的时间要更久,翡翠穿过隧道,迅速越过立刻就要关上的门。

足刚落地,就听见金知焦急不安的声音,他在地面来回走动,绕着圈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场面很滑稽。

“我听说你救了那只雌虫?”

“太可怕了!”金知捧住自己的头。“我就知道,你有时候就是会做出这种不顾自身安危的事。”

“你有没有受伤?”金知绕着翡翠转了一圈。

金知的话太密,翡翠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回答,只能将昨日的事再描述一遍,以及告知战甲留在她家的事。

当然,翡翠注重说明自己是昏了头,完全不清醒,才会一时冲动救了冕花,并把她带回家。

金知撑起身体,发出有些凄厉的惨叫声。“她不会是把你迷住了吧?”

他身体灵活地原地转动起来。看得翡翠眼晕。“我接到银月的通讯,是她告诉了我这件事。”

“真是可怕!”金知一想到那个画面,身体就忍不住颤抖。

“一只雌虫,竟然会为了另一只完全不熟悉的雌虫,从千军万马之中,把她救出来!”

“甚至不惜得罪那些雌虫,听说,你高喊着‘谁也别想伤害她’!”

翡翠漠然,半晌才嘀咕一句。“银月是这么和你说的?”

金知煞有介事地点头。

看着翡翠的目光既敬佩又忧虑。

“她太会添油加醋,这完全是没有的事。”翡翠无奈。“我才不会说这么肉麻的话。”

“但你救了她,并把她带回家总是真的。”

翡翠抬起前肢,又无力放下。这个她没办法反驳。

好像所有虫都知道她做了一件蠢事。

银月的镜子酒馆偶尔会作为情报交换地点。103大大小小发生的事,都会在那里扩散给所有雌虫知晓。

她真不希望,她救了冕花的事,会以什么古怪的戏码传播到整颗103星。

她应该警告银月不要乱说。

她…不会乱说的吧?

金知给了她答案。“有很多雌虫在调查有关你的事。”

“之前,你一直名声不显。”他叹气。“结果一出手,就是救走了冕花这样的大事!”

“我想,很快银月就会赚得盆满钵满。”金知小声说:“有不少雄虫也在向我购买有关你的情报。”

“优秀的雌虫很难不让其他虫爱慕。”

“尤其是…”金知带着笑意说:“你这样英雌救美的雌虫。”

翡翠张开足,直接滑落着趴在地面。

完蛋了。她本来以为这件事只会在南部垃圾区的雌虫间流传,引起争议。怎么现在有一种,要成为新闻,在全103星流通的感觉?

一定是银月!她完全是想看她的笑话。

“你打算怎么办?”金知替她着急。“要不…这段时间住在我这里?我可以分出一个房间给你,总好过你回去再碰见那只危险的雌虫。”

“不行!”翡翠急道:“我好不容易积攒那么多东西,如果被毁坏了怎么办?”

“据我所知,大部分都没什么用。”金知小声提醒。

“翡翠,不要做危险的事。你和她不是一路虫,招惹上冕花,会让你曾经平静的生活一去不复返。”

金知走到翡翠身前,抬起头看着她。“你喜欢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对吗?”

翡翠沉默几秒后,才回答。“当然。”

金知转身,趴到悬浮椅上面。雌虫渴望争斗是天性,即使是面对死亡也无法阻挡她们向往波澜壮阔的一生。

翡翠的确不同,她小心谨慎,甚少与其他雌虫接触。几乎不会主动挑起任何冲突,平凡安稳地活到现在,甚至救了他这只雄虫。

也许就是这样先入为主的思想,让他误认为翡翠与他一样,只想安全地活着。

但是毕竟不一样,翡翠是一只雌虫。你不能要求一只雌虫生来只考虑交配繁衍的事。

她们注定要飞向星空,在一个又一个战场上厮杀。

金知情绪低落,喃喃自语:“只想活着有什么错?”

“你说什么?”翡翠没有听清。

金知摇摇头。“没什么。把你捡到的物资给我修补吧。如果那只雌虫想伤害你,最起码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金知边说边伸出足。“我这里积攒了一些能源,我帮你把腹环重新充能。”

翡翠将口袋里破损的武器交给金知,但是拒绝给腹环充能。

“你的安全舱也需要能量。”

“如果受到攻击,你总需要一些备用能源来保护自己。”翡翠举起前肢。“我不会有事。”

“在没有救出那只雌虫之前,你这么说我倒是会相信。”金知用足摆弄破损的武器,“覆臂压缩炮!好东西,如果不是蝎子与蜘蛛的争斗,这类武器是很难出现在103星的。”

“损毁得比较严重,修复后也只能改装成一个。需要一段时间。”

金知看向翡翠。“腹环的能量大概还能支撑十几秒。好在这几日103星有飓风,我会吸收风能,过几日你过来,我帮你把腹环充能,最起码要保证你有一分钟逃命的时间。”

这次翡翠没有拒绝。

金知操控悬浮椅到墙壁前,按动某一处,将武器丢进张开的洞口里。

“你回去碰到那只雌虫怎么办?”他说:“不知道那具战甲是蝎子一族还是蜘蛛一族的。”

“不过液态金属改装成适合螳螂的体形非常容易,她不可能放弃。”

翡翠说了句。“我怀疑她能否找到为她修补战甲的虫。”

“她冷漠得可怕,防备心又重,重伤昏迷都要强撑着醒来警告我。”

金知直勾勾地盯着翡翠。“你不要打我的主意。”

“我是不会帮那只雌虫修补战甲的!如果她借此伤害你呢!”

翡翠挥动前肢。“你真应该看一看她昨夜在垃圾区厮杀时的英姿。撕碎我,根本不需要战甲。”

金知气的在悬浮椅上蹦跳,把悬浮椅砸的上下晃动。“我可不想听你夸她,我是在警告你离她远一点!”

金知深吸一口气。“银月说得没错,你就是被她迷住了!”

“银月就是喜欢说一些奇怪的话。”翡翠示意金知冷静一点。

“我当然知道她很危险。因为一时昏了头,导致我现在也被其他雌虫注意到,已经很麻烦了。我不会再去招惹她。”

“我只想等她把战甲取走,过一段时间,一切都平息下来。就不会有虫再在意我了。”

“我会继续过平静的生活。”

金知对此将信将疑,命运有时像个喜欢恶作剧的小丑。你认为事情可以一帆风顺的时候,它偏要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况且,翡翠冒着危险救了那只雌虫后。她再说什么保证,金知都不愿相信了。

“希望吧!”

“银月可不要再给我传讯,说一些你做出来能吓破我胆的事。”

“我还想多活几年。”

他不想在某一天听到事关翡翠的惨况。这是他仅有的可以谈话的朋友。

“倘若碰到什么麻烦,你一定要过来找我。”金知一再嘱咐。

这间安全舱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日后他会留给未孵化的幼虫,一代代传承下去。

“好。”翡翠点头,用足摩擦安全舱的地板。犹豫一会,问出她的疑惑。“有时候评价一只虫,不能用她平常表现出的模样来评判。对吧?”

金知警觉地抬起头,黑亮的复眼显得炯炯有神。“你想说什么?”

“关于那只雌虫?叫…冕花是吧!”

“她的确在垃圾区所向披靡,十分凶悍。但是——我将她带回家后,失去力量时,她却很惊慌,强撑着警告我。”她说:“这很奇怪。也许是103星残酷的环境,逼迫她不得不维持残忍冷酷的姿态。”

“这不重要,不要去了解一只危险又神秘的虫。”金知以老学究的口气说:“追寻未知是任何一种智慧生命的本能。可是,这会让你无可自拔地陷入连续不断的危险之中。”

“恐惧和危机会激活你的身体,让你战栗、兴奋。从而产生吸引力,不知不觉就让你习惯追寻危险。”

“好奇——好奇是文明的开端,也是纷乱的起始。”

“将好奇心放在整个宏观世界中,足以支撑一个初级文明,在未来的某一天登上星空。”

“智慧生命拒绝不了星空的瑰丽,宇宙的神秘。”

“而将它投放在一个单独的生命体上。”金知张开他的翅膜轻轻摩擦。就像是在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探索的过程,怎么就不会是在积累只有她才能发现的爱意呢?”

“你和银月一样,都喜欢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翡翠在原地跳跃,情绪复杂又有一些焦躁。“问题摆在我面前,所以我才升起一点解题的念头。”

“我会和她划清界限,等她拿走战甲,我们就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你最近来我这里,和我谈论的都是这只雌虫。”金知又趴回去,整只虫看起来瘪瘪的,一副泄气的模样。

“好吧,我知道她是一只螳螂,还是一只过分美丽的兰花螳螂。”

“你从来没有见过同类,一直独来独往,难免会不自觉地被她吸引。可是她真的太危险了。”

“才被东部驱逐不久,跑到南部这里,就引起其他雌虫围攻。若不是你不顾一切地救她,她这样的雌虫早死了。”

“难不成,你要过和她一样的生活吗?”

金知絮叨起来,颇有一种滔滔不绝的气势。听得翡翠头疼。

说教对于任何年龄段的虫来讲,都是一件令虫痛苦的事。

翡翠只能举起前肢求饶,一再保证绝不犯错。她会离冕花远远的。

事实上,翡翠也必须离冕花远一点。她惹上了不小的麻烦,银月不知要怎样流传她做出的愚蠢事迹,金知又因担心她,快要成为一只唠叨不休的苦瓜脸老虫子了。

翡翠表示要回家看看战甲有没有被取走,急匆匆地离开了。

在几处地方来回奔波,时间悄然流逝到了下午。天空更加暗沉,黄彤彤的云团像是要砸在地面上似的。夹杂沙粒的风,能清晰地看出形状,将草叶压弯,唯有撞进森林中能安分一些。

翡翠忍受沙子打在翅膀上的不适感,一穿过森林就急切地钻入草丛中,抖去落在身上的沙子。

在洞外,她踌躇地停下步伐。她真不知道回自己的家,竟然也会有近乡情怯般的不安。

翡翠钻入洞内,穿过隔断。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头埋进床垫。

那具样式特别且闪亮的战甲依旧停留在她的床边。难道她已经遗忘拼命抢夺的东西了吗?

或者,她该再去问一问银月,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这只雌虫跑到哪里去了?

她大概会说,有!当然有!一只了不得的雌虫,英勇地拯救了另一只雌虫。

真庆幸,103星没有早报晚报这种复古的新闻传播方式,而落后的103星当然也不具备什么快速的传播方式。

翡翠爬到床垫上面,柔软的垫子像水波一样震荡起来。她想到冕花挣扎时,身体被连带着一同颤抖的滑稽模样。

翡翠笑了笑,很快又愁眉苦脸起来。

一段时间都不能再去垃圾区,战甲又留在这里,让她不得不时刻警觉冕花有没有过来,准备取走她的东西。

只能去银月那里帮忙,换取花粉酒喝。或者,银月真的打算用有关她的消息换取一些物资的话。也许她可以要求分一点出场费。

无所事事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无聊,翡翠跳下床,准备打开虚拟屏,观看一些娱乐节目。

外面的风向变了,夹杂进其他声音。

她停住动作,竖起镰刀,伏低身体。有什么东西停在她的洞口外。

随后是一阵稀里哗啦的物品掉落声,乱糟糟地砸在一起。

会是她吗?

翡翠试探性地走向洞口,外附骨骼随时准备攻击。

她刚低下头,往外伸出一段距离,恰好对上冕花向里张望,既谨慎又鬼鬼祟祟的视线。

她被翡翠吓了一跳,猛地向后跳跃,举起前肢晃动身体。翡翠也足慌乱地向后退去。

定了定神,她才看见刚治愈好一晚的冕花,身上又有了密布的细小伤痕。她视线向下偏移,草丛根系堆积一些闪烁的板料,竟然还有一块液态能源液。恰好可以给她的外附骨骼充能。

见翡翠注意到地面的东西,冕花把前肢收拢到胸前。“我不欠你。救我的报酬。”

翡翠活动口器,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冕花也沉默了,风吹动草叶,包裹她们的身体。

“那…我收下了。”翡翠慢慢从洞内走出,冕花注视她的动作,始终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翡翠捧起地面的物资,向后倒退。退进洞内时,她看着冕花身上的伤痕。

“你的战甲我没动。”

“……要不要进来?”

冕花没说话,缩着前肢不知道在想什么。

翡翠只好退到卧室,乐呵呵捧着能源液,她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要为外附骨骼充能了。

她蹲守垃圾区那么久,都没有捡到能源液,导致外附骨骼使用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数前肢内侧的刺

翡翠将板料放进柜子里,等待明天去和金知兑换营养液。

至于能源液,她迟疑一瞬,还是打开倒了一些在外附骨骼表面。液体立刻顺着纹路没入,闪烁几下归于平静。

剩余的能源液被翡翠放进柜子底部,小心藏好。

接着,她听见洞口徘徊的脚步声。

“我可以帮你治疗。”

她加了一句。“公平交易!”

脚步声停下,冕花足抬起,小心翼翼踏进洞内,静止在原地注视着黑暗中的翡翠,之后再抬起足慢慢向里面移动。

翡翠觉得。等她进来,天都要黑了。

她先打开柜子把治疗液取出,一转头,冕花又站住不动了,警惕地抬起脑袋。

三角形的眼睛像两块奇特的玉石。

“这是治疗液。”翡翠举起瓶子解释。

然后尽可能挤进墙角里。冕花这才继续慢吞吞地向着卧室移动,最后停在战甲旁。

翡翠把前肢抱在前胸,示意自己绝对没有攻击的意图。

“你得到床垫上去。”

卧室空间不大,除了床垫,可没有多少供她们站立的位置。冕花再走几步就得贴到她身上来了。

冕花又静止不动,看上去像是在思考。有些像反应迟钝的老式机器,零件都已经生锈。

她迈动后足踩住床垫,显然忘记了床垫的威力。立刻手忙脚乱足忙足乱磕磕绊绊地趴在床垫上,越是挣扎身体颤抖得越厉害。

翡翠真希望现在有什么东西能挡住她的口器。

冕花只能选择不动,终于趴在床垫上,保持住身体的平稳。

翡翠用口器打开瓶口,费力地翘起中足,沾了一些治疗液,轻轻地蹭到床垫旁。伸足想替冕花涂抹伤口,她却一直往后缩。

就像一只脊柱灵活的猫咪。

翡翠郁闷。“你怕什么?”该怕的虫是我才对。

“我不怕!”冕花反驳。

“我不习惯…”

“之前我已经帮你涂抹过了,胸口的足还是我亲自拔出来的。”

冕花低头看向前胸,又转向翡翠,不再躲闪。

翡翠屏住呼吸,严阵以待。足上动作飞快地将伤口涂抹一遍。

碰到冕花腹部时,那里有规律地收缩,触感柔软,不适地摇摆着,想躲开她的足。

翡翠把治疗液放回柜子里,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你…又去了垃圾区?”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嗯。”

“她们说不定疯了一样地到处找你呢。…你竟然还敢主动跑过去。”

翡翠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给你报酬。”

“没必要这么急…”她语气断断续续地说:“你伤刚好,总要休息几天。”

“不需要。”

她的回答真是简洁,又冷冰冰。

翡翠挠挠头,想活动身体,又怕惊到冕花,她在墙角都快立起来。

“你死了,就给不了我报酬了。”

冕花歪着脑袋。“算你倒霉。”

“……”真让虫生气!

相顾无言,冕花跳下床,停在战甲旁思索。

“你还要去垃圾区吗?”翡翠没忍住问了出来。

“也许你该躲一段时间。”

“况且,你不打算修补战甲吗?”

冕花偏过头。

“没有能帮助你修补战甲的虫对吧?”

“那你抢夺战甲有什么用?”

“想抢。”她回答。

“…”和她对话可真费劲。

昆虫没有眼白这种东西,不然翡翠非得把绿色复眼翻成白色。

“修补战甲更重要,可以提高你的存活概率。”毕竟,你无时无刻不在找死。

见冕花像是一尊石像一样,摆着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翡翠有些说不下去,她也是一只孤僻的虫,不知该如何与其他虫相处。

让她去贴冕花的冷屁股,太为难她了。不如点到为止。

冕花向外走去,她沉默、少言。除了昨夜受伤时,表现出一丝不安和惊慌外。她完全是对自己,对外在一切事物放任自流的心态。包括自身的性命。

“战甲,你不取走吗?”

冕花转过头。“我死了,就是你的报酬。”

她钻出洞穴,张开翅膀向着苍穹飞去。翡翠来到洞口,只看见逐渐被黄风吞没的粉红身影。

她还要去垃圾区厮杀吗?

翡翠回头看向卧室,又转头看着天外,一时思绪万千。

而冕花离开后,并没有如翡翠所想前往垃圾区,她飞到一片阴暗的森林,下方弥漫着常年不散的瘴气。树叶惨绿,树干乌黑,林中少有光线,如同密闭的囚笼。

冕花飞入其中,停在枝叶交错,攀着荆棘的树干下面。掀开一处地面,钻了进去。里面是土壤被夯实的地洞,空空荡荡只有干草堆成的窝;角落有一盏圆形悬浮灯,上下轻微飘动,散发微弱的光亮,看上去马上就要没电。

冕花趴在干草上面,舒展身体,疲惫涌上来,她迷迷糊糊地睡去。

醒来,还需要再去垃圾区。她不欠任何虫,要把治疗的费用还给那只翠绿的雌虫。

入夜,冕花醒来。她瞥了一眼越加昏暗的悬浮灯,爬出地洞,向着垃圾区而去。

旋风销声匿迹,103星的夜晚总是过于安静。满天繁星下,星辰仿佛在缓慢流动。

随着冕花大张旗鼓出现在南部垃圾区上空,平静的垃圾区如同烧开的热水一般沸腾起来。

潜藏在垃圾堆中的雌虫们纷纷升空。

“我说什么来着?她一定会回来找死!”有雌虫得意扬扬地说。

“真奇怪,她把自己的小命当成赌桌上的筹码吗?”

“不要再让她跑了。”冕花肆无忌惮的行为彻底激怒一众雌虫。

她们分批升空,试图包围冕花,将她逼到地面。

冕花同样向高空飞去,而后突然停下扇动翅膀,像一朵散落的花朵,从空中徐徐落下。

她张开前肢,卷起风流,将最先冲向她的雌虫斩断脑袋和足。

她孤身一虫冲向如蜂群一般的雌虫堆的英姿。深深刻进这群雌虫的脑海中,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

远处,银月趴在房顶上,静静凝视这一幕。她回忆起从前,记忆中曾也有一只这样的雌虫,英勇,无畏,善于厮杀。让她心甘情愿地追随。

后来……

银月摇摇头,年纪大了就是喜欢回忆从前。

她望着冕花冲破昆虫洪流,砸进垃圾堆中,收罗几样物资装进口袋,边闪躲其他雌虫的攻击,边向外飞去。

身上又出现大大小小的伤,腹部流出绿色的血液。昆虫的血液被称为“血淋巴”,通常呈透明或浅黄色。也有橙红色、蓝绿色、绿色等她依旧感觉不到疼似的,奋勇杀敌。

银月目睹聚成一团的雌虫们,跟随那道身影向远处移动。她默默说着祝你好运,活动足转身爬下房顶。

……

翡翠醒来时,洞内气温偏低,虽然有草丛遮挡狂风,仍旧无法阻止寒流蔓延进卧室。

穿过隔断,她从侧面拉出一扇门堵住隔断的拱门。这样可以保证她回来时,卧室的气温不会过低。

外面风很大,翡翠刚冒出头,身体就被吹拂地歪斜。草叶被整齐压弯,并不能完全遮挡住她的身体。

对于她这样体长两米三,体高一米五的螳螂而言,风都会让她摇晃身体。更为娇小的冕花,应该无法在这样的天气中平稳飞翔吧。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应该躲在哪个安全的地方,希望如此。

翡翠借着风力,张开翅膀被吹动着向镜子酒馆飞去。胡乱席卷的风沙扬起一阵阵沙尘,仿佛弥漫起黄色的雾霭,辨清方向很困难。

好在翡翠熟悉镜子酒馆,凭借记忆中的路线,踉跄地停在酒馆门口,推开门急切地钻进去,把卡在前肢刺里的沙子抖落。

银月正在调配花粉酒,将蜂花粉放入温热的酒液中浸泡,再加入一些蜂蜜,摇晃搅拌放在酒柜上,等待十日后过滤就可以饮用。

她斟满一杯新酒,推到桌边,也不开口,等待翡翠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翡翠一直没有说话,银月只好先开口。“怎么?不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翡翠埋头喝着花粉酒,今天她还没有吃饭,最近不确定能不能去垃圾区补充物资,只能忍饥挨饿一段时间。

“你打算卖我的消息?”翡翠抽空问。“得分给我出场费。”

银月哭笑不得,她以为翡翠是来责怪她乱传消息,没想到是来索要物资。

不过也是,因为冕花的原因暂时不能去垃圾区,她又不肯吃虫肉,恐怕要饿一阵肚子。

“好吧,我会定期给你一些板料,叫你去那只小雄虫那里兑换营养液。”

银月移开目光。“昨天回去后,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吗?”

翡翠喝酒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歪着脑袋。“没…什么事。”

“是吗?”银月似笑非笑,抱足在胸,翘着她的‘草莓’腹部。

“昨晚我可是看见很有趣的事情发生。”她说:“一只雌虫自杀式地冲向垃圾区,被其他雌虫围攻,追击,生死不明。”

“按理说,她没必要再去垃圾区。”银月托着脑袋,露出疑惑的神情。

翡翠碰倒酒杯,慌乱扶正。“她又去了垃圾区?”

“又?”银月抓住重点,足交叉,笑呵呵地问:“和我讲讲,酒馆有时候太无聊,我就喜欢听一些八卦找找乐子。”

翡翠用前肢摩擦桌面,避开银月戏谑的目光。“没什么,只是她昨天下午出现在洞口,丢给我一些物资,说是治疗她的报酬。”

“我看她身上又有伤,就…帮她治疗。就这么简单。”她添了一句,然后若无其事地喝着空了的酒杯。

银月笑着摇头,回身取了一杯蜂蜜,往翡翠杯子倒入一些,用温水冲开。

“这么说,她是为了你…给你报酬,所以不知死活地又跑去垃圾区?”

“谁知道。”翡翠嘟囔:“我劝过她先去修补战甲。”

犹豫一会,翡翠拐弯抹角地说:“没有虫能帮助她修补战甲,她说只是想抢那些物资。”

“她喜欢厮杀。”翡翠给出结论。

“她…跑掉了吗?”

“这我可不知道。”银月悠然自得地摆弄酒杯,一个个套在一起,又分开摆成一排。

角落里一些雌虫抬起脑袋看着翡翠的背影。

“我只不过恰好在房顶看见她被追杀,啊,真惨,腹部流了很多血,估计是活不成了。”

翡翠低头。“你这蜂蜜不甜。”

银月笑了笑,发出咯咯的嗓音。

翡翠表里不一的模样真有意思。

“怎么办呢?”银月托着脸庞,腹部投射的光斑,随着她摇晃身体而变换位置形状。“过了一夜,说不定已经被撕碎吃掉了。”

“那副战甲,还在你那里?”

翡翠迟缓地点了点头。

“正好,她死了。战甲就是你的了。让那只小雄虫帮你修补。”

翡翠立刻拒绝。“她不一定会死!”

“管她呢?”银月压低声音,古怪的腔调听上去像是老旧的磁带。“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会受重伤,估计此刻正躺在某个地方等死。”

“修补好战甲,能为你提升不少战斗力。就算她再出现在你面前,又能抢回去吗?”

银月的提议让翡翠莫名有些不开心。

她焦躁地啃咬杯子,咬得边缘坑坑洼洼。

银月心疼地抢过来。杯子在103星可是稀罕物。

“不开心也不能咬我的杯子。”

“我没有不开心。”

“我得走了。”

“去哪?”

翡翠回头:“去金知那里兑换营养液。”

“她呢?”

翡翠步伐一顿。回想起冕花说过的话。“…算她倒霉。”说完,推门离开。

银月摇晃还剩一半的蜂蜜水,找来空瓶倒入,替翡翠储存起来。

她一直很节俭,不愿像其他雌虫一样放纵,仿佛生命只剩最后一天。每次都会将酒水喝得一点也不剩。

银月举起酒杯,昏暗的光线中,眼睛如同黑曜石一般浓黑带着微亮的光泽。

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翡翠顶风回到家中,停在战甲旁沉默注视好一阵,才回神在柜子里翻出冕花送来的板料,装进口袋。

她的动作有条不紊,只是不小心碰倒几件柜面的摆件。

走出洞内,视线不自觉偏向垃圾区的位置。

救下冕花,只是一时昏头。已经惹来很大的麻烦,同样的蠢事,她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犯。

希望…她能取走战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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