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下午办了出院手续,徐青野带关思量回了自己住的地方,把徐家用了十几年的阿姨叫到了这里照顾关思量,到家的时候阿姨已经做好晚饭了,在厨房里熬东西,等他们回来。
“回来啦,”刘阿姨听见门响从厨房出来,戴着一副老花镜,有些胖,慈眉善目的。什么也没问,只招呼他们吃饭,“累了吧,快洗手吃饭,我刚做好。”
“不着急刘阿姨。”徐青野应了一声,蹲下给关思量找了一双拖鞋放到他脚边,看着他换好才站起来,手指伸进他的刘海下面摸了摸,“热不热?”
关思量摇头,还是没什么精神,徐青野攥了下他的手,有点凉,徐青野握住他的手腕,带他往餐厅走,“吃完饭就去休息吧,我陪你睡会儿。”
晚饭刘阿姨做得很清淡,关思量口味有点特别,喜欢吃绿颜色的菜,桌子上几道绿叶菜都做得很精致,关思量没什么胃口,本来想说不吃了,但看见那几道绿色后愣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谢家的阿姨从来没问过他的口味,关思量这么多年都是做什么他在里面挑自己想吃的吃,不知道徐青野是怎么发现的。
“小关喝这个,”刘阿姨从厨房出来,把一个小碗放到关思量手边,“我用红豆黑豆红枣打的米糊,很细,不喇嗓子,青野说你喜欢吃甜,我放了黄冰糖,很香的。”
刘阿姨把勺子递到关思量手里,笑眯眯地看向徐青野,“青野就不喝了吧,太甜啦。”
徐青野看了看那红红绵密的一碗米糊,摇了摇头,“我喝点汤就好。”
米糊很好喝,刘阿姨还放了槐花蜜,很香,关思量没怎么吃饭,喝了一碗米糊就饱了,坐在沙发上喝刘阿姨煮的苹果红枣水,整个客厅都是香甜的苹果味。
徐青野吃完饭去倒了杯茶喝,走到关思量旁边坐下,关思量脸都红了,喝热水喝得,徐青野把他鼻尖上的一点汗擦干净,从他的杯子里叉了块苹果吃。
“这么甜,你牙不疼吗。”徐青野勉强咽下去,关思量摇了摇头,他就伸手去捏关思量的下巴,看他里面的牙。
很白很整齐,确实不像会牙疼的。
徐青野把叉子还给他,“还吃吗?”
关思量放下了杯子,不吃了,嘴里全是苹果的甜味,有点腻,他看了看厨房紧闭着的门,刘阿姨还在里面准备法地胡乱抚摸着,一直到徐青野忍不住把他翻过去压进被子里,关思量的手抓了抓,摸到了徐青野的小臂,然后费力地仰起头,凑过去在他的掌心亲了一下。
徐青野任由他亲,酥痒的麻意从掌心开始蔓延,催着徐青野加快了动作,关思量的腿间越来越热,几乎发烫到有些灼热,让关思量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抽搐着,身下的女穴安静地涌出一大片透明的液体,弄湿了床单。
温热的液体把徐青野的性器整个包裹起来,给他一种插进去了的错觉,徐青野松开了抓着关思量腰的手,然后抽出自己的性器,射在了关思量那个很浅的腰窝上。
关思量趴在枕头上缓了一口气,动作很慢地拉着徐青野的手,垫在自己额头下面,用力蹭了蹭,徐青野掏起他的脑袋,在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直接把他整个人抱起来,去了浴室。
徐青野举着淋浴头给关思量冲干净身上,然后蹲下分开他的腿看了看,大腿根红了一大片,下面那里也肿了一点,徐青野碰了碰腿根,抬头问关思量:“疼吗?”
关思量一脚踩在徐青野胸口上,把他踢开了。
两人下楼时庭檐声已经吃完早饭了,跟在刘阿姨屁股后面不知道干什么,徐青野坐的位置正对着厨房门,他歪着身子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庭檐声在装刘阿姨做的点心,整整四盒,不知道要干什么。
据徐青野了解,庭檐声这孩子就是表面看着冷,其实心软,也没有那些娇生惯养的毛病,但他绝对不是个热情的人,主动带点心去学校分给同学这事,再给他两年他也想不到,所以徐青野格外奇怪。
“小庭子,”徐青野叫他,“你要去摆摊啊?”
庭檐声拎着刘阿姨给他装起来的纸袋出来,坐到关思量旁边,“给同学带的。”
“以前没见你这么顾及同窗情谊啊,”徐青野往袋子里看了看,“跟同桌校门口打架,是吧。”
“不是打架,”庭檐声皱着眉提高了声音,“就是吵起来了。”
“真新鲜,你嘴这么笨还跟人家吵架,怎么没见你跟别人吵过。”徐青野说。
庭檐声张了张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松开了眉头,面无表情地说:“因为他最讨厌我。”
关思量听见这话忽然笑了,他放下筷子,冲庭檐声打手语,徐青野给他翻译:“那你讨厌他吗?”
“我……”庭檐声停顿了一下,过了几秒后才说:“还行吧。”
“嘴真犟。”徐青野笑了一声。
去学校之前司机先把关思量送到了工作室,晚上要去谢家吃饭,他们俩分开去,看着关思量进门后,庭檐声关上车窗,问徐青野:“晚上我爸妈去吗?”
徐青野看了他一眼,示意司机开车,“你妈会去吧。”
庭檐声忽然叹了口气,“你能让她别去吗?”
“你亲妈!”徐青野推了他一下,“过完年后你跟你爸妈见过面吗?”
“没,又没事,见什么。”庭檐声说。
徐青野抓了抓他的头发,没说什么。
到学校后,徐青野没有如愿以偿见到和庭檐声吵架的同桌,他没来参加毕业典礼,庭檐声显然也不知道,还是学委跟他说的。
庭檐声沉着脸把那袋子点心塞给学委,转身就走了,徐青野笑了半天,不过没有当面笑话庭檐声,怕把他气死。
毕业典礼结束后庭檐声的脸色也没有变好多少,跟着徐青野去了他公司。
今晚吃饭的由头是庭檐声毕业,徐青野也没下班太晚,很早就带着庭檐声回谢家了,到谢家时太阳刚开始落山,徐正贤已经早就到了。
徐青野换鞋时往客厅里看了一眼,关思量还没回来,只有徐正贤和谢桥,在下棋。
庭檐声也会象棋,坐在徐正贤旁边看,徐青野去洗了洗手,给两个人沏了一道茶,没看他们下棋,回客厅沙发上坐下看电视出神,关思量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都不知道,等他回过神来往往客厅另一边看,谢云飞都已经回来了,和关思量一起坐在棋桌旁边。
徐青野把手里的遥控器扔到茶几上,茶几是实木的,发出很大一声响,几个人都下意识看过来,徐青野没什么表情地说了句没拿稳,起身出去了。
天已经黑了,晚上有风,外面温度比白天低了一些,吹得院子里的灌木丛沙沙作响,徐青野背对着风点了根烟,是关思量常抽的那种,他不喜欢烟味,但现在特别需要做点什么压抑一下情绪。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拿走了徐青野嘴里的烟,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很快薄荷味浓郁了起来,淡淡的烟雾从后面飘过来,徐青野轻轻吹了那些烟一下,转过身看着关思量。
你是不是有心事?关思量手指间夹着烟,翻动起来打手语是火星一闪一闪的。
“没有。”徐青野把烟又拿回来,随手扔了出去,垂着眼皮眼底情绪淡淡的,沉默几秒后,他忽然对关思量说:“我爱你。”
关思量微微张开嘴,最后一点烟慢慢吐了出来,飘到两人中间消散掉了,关思量忽然过去在徐青野嘴里亲了一下,两人呼吸间都是薄荷香烟味儿,不等徐青野有反应,关思量很快退回去,转身走了。
徐青野看着他消失在门后的背影,抬手抓了一下虚无缥缈烟雾,然后才进去。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徐青野坐在谢云飞对面,他看见谢云飞也没吃多少,但陪着徐正贤喝了不少酒,红酒白酒掺着喝的,到后面好像有些坐不住,徐青野把手放到餐桌上,用手指敲了敲,谢云飞抬头看他,徐青野没跟他对视,只把手收了回去。
晚饭结束没多久,徐青野看见徐正贤看了两次时间后,他走到谢云飞旁边坐下,伸手抓住了谢云飞的胳膊。
“舅舅,你是不是不舒服?”徐青野的声音非常低,几乎听不见他是在说话,谢云飞下意识抓了抓手背,反应过来后又赶紧两手抓在一起,徐青野拍了拍他的手,更加小声说:“你去解决一下吧,没人看见。”
谢云飞只犹豫了一下,然后拍了拍徐青野的肩膀,起身上楼了。
“云飞怎么走了,是不是酒劲儿上来了。”徐正贤看见谢云飞不见了,指了指徐青野旁边空出来的地方。
“喝得有点多了,没事,他说马上下来。”徐青野说。
“刚才看着还挺老实的,”谢桥有些不满,“原来是喝醉了。”
徐青野笑了笑,“没事,舅舅酒量很好。”
过了半个小时谢云飞才下来,脸有点红,穿了件外套下来的,徐正贤大概是觉得奇怪,看了他两眼,也没多问,十点多的时候才想起来该回去了,酒劲儿上来了有些困。
庭檐声去书房跟关思量说了一声要走了,关思量才出来,徐正贤还在跟谢桥说话,两个人走得慢,庭檐声和关思量跟在他们俩后面,徐青野已经没了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
小王司机把车停在门口,下车站在旁边,跟谢云飞打了个招呼,徐青野接过司机递过来的钥匙,闲着跟谢云飞道谢:“你送我的车你还没见过呢,我都开半个月了。”
“还真是,”谢云飞整个人都有点晃,不受控制地高声说话,“这车开起来感觉怎么样?”
“我还没碰过,一直让司机开,行车记录仪坏了,我技术一般,怕出事故。”徐青野说完把车钥匙递到谢云飞面前让他看,“说起来还是你开车技术好,我记得以前你喝了酒开车都和正常人一样稳,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比你厉害的。”
“那当然了,别的我不敢说,我从十来岁就碰车,连追尾都没有过。”谢云飞被徐青野哄高兴了,抓过徐青野手里的车钥匙就往车上走,“青野,我试试你这新车啊。”
“哎,舅舅,”徐青野喊了一声,赶紧追上去,“你喝酒了,要不今天算了吧,以前你毕竟年轻……”
“我现在也年轻!”谢云飞忽然吼了一声,正好让刚出来的谢桥听见,“喊什么呢!”
徐青野被吼了也很平静,转过头时脸上表情有点慌乱,“舅舅非要开一下他买的新车,他喝多了……”
“我没喝多!”谢云飞推了徐青野一下,徐青野往后退了两步,又走过去想把谢云飞拉回来,但谢云飞已经上车了。
“舅舅,你……”
“让他开吧,”谢桥不耐烦地说,“他喝的不多,酒量深着呢,没事。”
徐青野没说话,他微微侧了侧脸,看了司机一眼,对方站在车子旁边,微不可寻地和徐青野对视了一下,垂下了眼。
谢云飞很快就启动了车子,车灯亮起来的一瞬间,徐青野眯了眯眼睛,谢桥的影子正好投在他旁边,徐青野看着那个影子,过了几秒钟,本来已经退到门口的徐青野忽然抬腿跑到了车子的副驾驶那边,边开车门边对谢桥说:“外公,我看着舅舅开,您进去吧。”
谢桥点点头,没什么反应,倒是后面的关思量,本来已经要转身进去了,听见徐青野这话猛地回过头看向他,两人只来得及对视一眼,徐青野就坐进了车里。
关思量皱了下眉,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徐青野并没有提前跟他说过什么,他没太在意,有些担心地看着车子的车灯闪了一下,然后驶出了大门。
谢家的别墅在靠近郊区的一个小区,这个时间的来往车辆已经很少了,谢云飞一开始开得不算快,徐青野一直没有说话,一直在听谢云飞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些什么,看起来不像只是喝多了的样子。
“徐青野,害怕不害怕?”周围没了车,谢云飞忽然加速,笑着喊了一声,拍了拍喇叭,以为徐青野是害怕才这么安静的,“不用怕,我开车你放心吧,稳得很,就是有点重影。”
徐青野听见这话才转头看他,盯着谢云飞有些失焦的眼睛,低声问:“你是不是开始幻视了?”
谢云飞好像没听见,莫名其妙哼起了歌,车速也没有降下来,徐青野也没再问他什么,又靠了回去,前面不远处要经过一个高架桥,那里本来要建一个别墅小区,但一直没开工,就荒废了,几乎没人,车也很少走这里,但是是回谢家小区的必经之路。
徐青野抓了一下身前的安全带,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今晚上车不在他的计划内,是他临时起意的,他摸不准等会儿会发生什么,还是什么都不会发生,徐青野闭了闭眼,心想大概只有到了最后一刻他才能知道。
再睁开眼,已经远远地能看到高架桥的轮廓了,徐青野侧过身,手伸进谢云飞左侧的外套衣摆里,隔着衣服摸到了他的安全带扣,他的手有一点抖,声音也是,“舅舅,你安全带没系好,我给你插上。”
谢云飞估计哼了一声,显然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徐青野就横在他身上,咔哒响了一声后,安全带开了,徐青野的动作只停了一下,随即他抓着外套的衣角扯起来一些,按了一下开窗键,然后松开手坐了回去。
驾驶室的车窗慢慢降了下去,很快就到底了,徐青野盯着那扇窗户全部打开后慢慢吐出一口气,他猛地抓住方向盘,对谢云飞说:“舅舅,你看见了吗?”
“嗯?”谢云飞的意识有一瞬间回笼,徐青野语速飞快地说:“前面有车,往左打方向盘。”
“是吗,哪……”谢云飞歪头想往前看,但徐青野挡住了他一半视线,手里的方向盘也被徐青野抓住了,在谢云飞根本没反应过来时,徐青野猛地向左打了一下方向盘。
“你还记得我说过我也有害怕的事吗,那天在医院我真的很害怕。”徐青野语速又快声音又低,像在自言自语,谢云飞只来得及看了他一眼,没听清他的话,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但现在我一点都不怕,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徐青野的话就停在了这里,谢云飞不会知道是为什么了,他踩着油门的脚丝毫没有松开,在高架桥的那根柱子离车越来越近时,徐青野还在紧盯着柱子的方向,两秒钟后他稍微往右打了打方向,然后动作飞快地松手抬起胳膊挡住头往右边紧紧靠了过去。
在因为惯性往前甩出去又被安全带拉回来的一瞬间,徐青野下意识闭上眼,那么漫长的几秒钟,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只在最后一刻闻到了有些浓郁的薄荷烟味。
不知道会不会是关思量留给他最后的礼物。
徐青野十七岁那年才第一次注意到关思量,不能怪他迟钝,关思量太安静了,连一个眼神都没有主动分给过他,徐青野自然不会上赶着讨人嫌。
那年关思量刚上大学,放假回去后庭檐声就跟着回谢家了,当时庭檐声才上幼儿园,除了徐青野,就最黏关思量。
当时临近开学徐青野去接他回来,谢家院子里修理草坪,车开不进去,徐青野顶着下午的烈阳下车往里走,快经过前院池塘的时候看见了趴在石头上的庭檐声,不知道在看什么。
徐青野见他撅着屁股那样觉得好玩,没叫他,脚步一拐往池塘那边走过去,没剩多远的时候才看见假山后面还有个人,背对着他这边,穿着很单调的白短袖牛仔裤,但是戴着围裙,上面全是油彩,系起来的带子勒出一截细腰,正一条腿跪在池塘边,胳膊全都伸进了水里,歪着身子不知道在捞什么,另一条胳膊下面夹着一个画板手指抓着笔筒,看起来忙得要命。
徐青野盯着那个背影慢慢走了几步后,大概是捞到掉进池塘的东西了,关思量猛地站起来,举起湿漉漉的胳膊,转身给庭檐声看,脸上全是失而复得的惊喜,正在笑,还有点得意,冲庭檐声晃了晃手里那枚在太阳底下亮晶晶的胸针。
那样的关思量很少见,哪怕在以后这么多年里,徐青野都再也没见过那么生动的关思量,耀眼到胜过夏天正午的太阳。
那天徐青野才过完十七岁生日不久,他成年前的最后一个夏天就那样匆匆过去了,一直到下一个夏天,成年礼带着关思量又出现在他面前,过高的温度让徐青野有些发懵,后知后觉地想起上一年,想起关思量,然后就看到了隔着人群关思量望过来的目光,又一次让他觉得热得脑袋发懵。
徐青野从梦中慢慢恢复知觉时,第一反应就是热,他睁开眼又很快闭上,只能感觉到后脖子后面都被汗打湿了,太热了,连呼吸都是热的,吐出的气重新扑回他的脸上,徐青野又睁开眼,这才发现是因为他戴着氧气罩。
想到氧气罩,徐青野才发觉胸口有些疼,伴随着他每一次喘气疼得越来越明显,其他地方倒没有什么感觉,他攥了一下右手,能动,也不疼,甚至能抬起胳膊,只是肩膀有些疼,但左手动不了,不仅动不了,甚至根本感觉不到它在哪。
徐青野叹了口气,胸口猛地抽痛了一下,他看不见自己什么样,但是醒都醒了,什么样也无所谓了。
大概过了半分钟,耳朵里尖锐的耳鸣声渐渐低下去,徐青野才觉得眼皮没那么重了,眼前的天花板慢慢变得清晰,然后他听见旁边有人在倒水,再然后有个人拿着杯子和棉签挡住了徐青野看天花板的视线,徐青野眨了眨眼,清楚地看到了严怿表情变化的过程。
“徐叔!”严怿愣了一下后忽然喊了起来,“姐!青野好像醒了!”
徐青野被他这一嗓子喊得差点坐起来,不远处的病房门被推开撞到墙上又是一声巨响,凌乱的脚步声纷涌而至,徐青野的视线里马上围满了人,徐正贤和徐秋月在最前面,中间挤着没他俩高的庭檐声,另一边是医生和护士,徐青野往后看了一眼,甚至看见了池今。
严怿趴在他没受伤的腿上激动得都哭了,徐青野能动的那只手悄悄戳了戳严怿的手,严怿发觉后赶紧握住,声泪俱下:“我在这呢兄弟,你别害怕,你活得好好的!”
有那么一瞬间,徐青野是真想站起来自己亲自出去看看现在的情况。
庭檐声把徐青野的手从严怿手里拉出来,“医生说还不能碰他。”
严怿赶紧站起来,“哦,好,好。”
医生做了个简单的检查,给他把氧气罩换成了输氧管,跟徐正贤说了注意事项就出去了。
“能说话吗?”徐秋月挺着急的,“说句话给姐听听。”
“说什么话,人才刚醒。”徐正贤摸了摸徐青野的脸,“怎么没反应啊,别是脑子撞傻了。”
徐青野清了清嗓子,一开口还是很哑,像张着嘴被风卷着沙子吹了一晚上,“没傻。”
“没傻就行,也没见过脑震荡震傻的。”徐秋月笑了,指了指他这一身石膏绷带,“咱也是命挺大的,你这胳膊两处骨折,都给你捆起来了,胸骨骨裂肋骨断了两根,也捆起来了,肩膀错位,没捆,这都是外伤,主要是你肺部挫伤,胸腔有积血动了手术,得慢慢养。”
“姐姐你能别吓唬他了吗?”严怿拦了一下,“昏迷好几天了才睁眼,说点高兴的。”
“说什么高兴啊,”徐秋月忽然冷笑了一声,“姓谢的死了算吗?”
徐青野猛地咳了一声,胸口疼得他眼前一黑,忍不住抬了抬头,看向严怿,对方没说话,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见他看自己,严怿绷着脸,冲他闭了下眼,徐青野躺回去,没说什么。
徐正贤瞪了徐秋月一眼,“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
“怎么不能说了?”徐秋月的声音徒然抬高,“他自己干不要命的事还拉上青野垫背,活该!”
徐正贤这次没拦她,几人沉默了一会儿后,一直站在床尾没说话的池今忽然开口了:“对了严怿,你给徐青野拿来的换洗衣服什么的呢,我看他这病号服都湿透了。”
“我放……”严怿转头看池今,顿了一下后,“我没去拿,刚才我想去来着,正好碰见小叔要回去给外公拿衣服,我就拜托他一起拿来了,应该快到了。”
池今点点头,看了徐青野一眼后往外走,“我去问问他。”
徐青野抬了抬右手,“我想坐起来,累死了。”
“能坐吗?”徐正贤有点犹豫。
“试试,有事再躺下。”徐秋月说。
徐青野没坐太久,坐着胸口疼得厉害,他就是想坐起来看看自己身上的伤看着吓人不吓人,徐秋月说得没错,左胳膊和胸口全捆上了,右肩膀上了夹板,脸上头上贴着纱布他看不到但能感觉到,两条腿竟然好好的,一点伤没有。
“这是第几天了?”徐青野重新躺下来,费劲的地喘了口气。
“第三天,都晚上了。”徐秋月说。
“你们一直在这啊,”徐青野看向徐正贤,用右手碰了碰他的手,“快点让我姐带你回去休息,我没事了。”
徐正贤没动,“我不累,我走了不放心你。”
徐青野继续推他,“我困了,马上睡着,你看着我也没用,明天早上再来。”
严怿推了一下庭檐声,说:“徐叔您回去吧,两天都没怎么睡,我在这就行。”
“回去吧外公,我都累了,你肯定累。”庭檐声拉了拉徐正贤,把他拉了起来,徐正贤这才松口,对严怿嘱托了几句后,跟徐秋月一起出去了。
徐青野是真有点困,不是骗人,身上又疼人也疲惫,很虚弱,说了这一会儿话脸都白了,严怿见他这样原本想说的话也咽下去了。
“你现在满意了吧。”严怿扶着桌子说,“我不想骂你,反正有别人骂你。”
徐青野冲他点点头,没说话,闭上了眼,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这次没做梦了,因为胸口的刀口一阵阵抽着疼,睡得不安稳,再睁开眼天已经彻底黑了,病房里没开灯,只有床头一盏小夜灯昏暗的亮着。
徐青野躺得浑身又疼又麻,醒来觉得头晕,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转了好一会儿后看见有个人从门外进来了,徐青野闭了闭眼,再睁开后看着面前的人,终于不晕了。
关思量把行李袋放到旁边的陪护床上,去隔壁卫生间里洗了洗手,然后才走到病床旁边,按了一下调整病床高度的按钮,拿起杯子往里放了根吸管,倒了杯温水,递到徐青野嘴边。
整套动作都很利落,表情也非常平静,举着杯子就那么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徐青野看了他一眼,慢慢喘着气,低下点头咬着吸管喝了半杯水。
病房里没开空调,很闷热,徐青野掀开被子,屈起腿,终于觉得身上舒服了一点,他低头看着被整个绑起来吊在脖子上的左胳膊,这个姿势他的胸口更疼了,但他没有抬头,关思量站在旁边也没再动,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沉默着。
沉默了很久,徐青野觉得脖子都僵硬了,在他快要受不了的时候,关思量动了,似乎是想走,但踢到了柜子,发出一声巨响,徐青野吓了一跳猛地看过去,正好对上关思量冷静的目光。
关思量那样盯着他不知道多久,把徐青野看愣了,他下意识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没说出来,关思量也没想听他说话,那样看了他几秒后转身就往外走,徐青野想叫住他,但他走得非常快,很着急的样子,病房门刚拉开就急着往外走,结果半个身子撞到了门上,发出一声闷响,听着就很疼,关思量飞快地弯了下腰,又立刻站直捂着肩膀出去,重重地关上了门。
门刚关上,关思量抓着把手,一步都走不动了似的,就那样猛地蹲了下去,然后一点缓冲没有地靠着墙坐在了冰凉的地上,他眼前有点发黑,手在抖,一直到觉得脸有点痒伸手摸了一下,他才发现自己哭了。
他出来不是因为生徐青野的气,他就是不想让徐青野看见自己哭,他不应该用眼泪迎接徐青野带给他的这一切,他没有生气,也不是难过,他只是……太害怕了。
从出事到今天关思量问了自己很多次,但现在他也不敢保证自己某一天敢为了徐青野去死,虽然徐青野没死,但在当时徐青野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
关思量也不知道,所以他害怕。
他不愿意让徐青野一醒来就看见他搭上命来救的人这样面对他,他想让徐青野高兴,他想表现得高兴一点,所以一直到晚上才敢过来看他,但还是没有控制住。
关思量用衣服按了按眼睛,也顾不上干不干净,怕徐青野着急,正要扶着门站起来,门后哐当一声响,关思量倏地站起来开门进去,徐青野扶着床尾,脚下是一个踢倒的椅子,他已经自己下床站起来了,但是腿在抖。
关思量跑过去踢开椅子,抱住徐青野的胳膊让他在床边坐下,急得刚下去的眼泪又飞快涌上来,两道泪痕就顺着脸颊出现了,他边哭边用戴着徐青野给他的铃铛的那只手非常用力地冲徐青野比划:你能不能不要再让我这么害怕了!
“我……”徐青野哑着嗓子想叫他别哭了,但话到嘴边说不出来,他握住关思量的手,半响,他把脑袋轻轻靠到关思量肚子上,像之前他知道孩子没有了的时候一样,但这次他没有哭,只是觉得松了口气,想让关思量抱抱他,在关思量真的抱住他后,他感觉到关思量的手指伸进了他的头发里轻轻摸了摸,然后他的脸贴到了自己的头发上。
徐青野单手抱紧关思量的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薄荷味,忽然有一种尘埃落定后只剩怀里的人还有分量的轻松,两人依偎在一起,徐青野轻声说:“关思量,我真的很爱你啊。”
“腿上没有,真的,一点事儿没有。”徐青野坐在病床上,看着关思量掀他的裤腿,小腿和膝盖除了几处淤青确实没什么伤,徐青野放下裤子,拉着关思量往里面挪了挪,“刚才站不稳是因为躺太久了,三天呢,多走走就好了。”
关思量用手碰了碰他肩膀上的夹板,还有石膏,问他:疼吗?
骨折的地方今天做完清创手术,现在其实是有点疼的,但远没有开刀手术的创口疼,徐青野指了指自己被绷带缠满的胸口,透过纱布隐约能看到干了的血迹和碘伏,“那里不疼,刀口疼。”
徐青野脸色苍白得有点吓人,关思量看了他一眼,动作很轻地把手掌覆在他的刀口那里,睫毛抖了两下,没忍住又哭了,好像这辈子的眼泪都用在今天了。
“哎,”徐青野还有心情笑了一下,攥住关思量的手,拉着他靠在自己没受伤的那边胳膊上,“你自己问的,我说了你还要哭。”
“别哭了,让我抱一会儿。”徐青野往前倾了倾搂住关思量的腰,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他的脖子,“我没醒的时候一直在做梦,梦见的都是你,我怎么这么想你啊。”
“你刚上大学的时候,让庭檐声戴着你借来的那些首饰画画,胸针掉进池塘里了,你捞了好久才找到,特别开心地转身给他看,还记得吗?”徐青野忍着胳膊和刀口的疼,说话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气喘,但语气很温柔,像在笑,“笑得真好看,迷死我了。”
关思量虚靠在他身上,听见他说的这些话后抓了一下他的衣服,然后坐直了,在徐青野退开一点看他的时候偏头吻在了他的嘴上。
徐青野把他搂得更紧了点,低着头接受关思量的主动,关思量轻轻地在他嘴上啄了几下,又贴上去蹭,含住徐青野的嘴唇,没有深入的纠缠,两人就那样依偎在一起交换气息,让对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别害怕,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徐青野慢慢亲着他的侧脸,“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你不要想你能不能为我做这些,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自己,我想和你在一起,有些事就得我来做。”
“我是个混蛋,我可以遭报应下地狱不干不净过一辈子,你不可以。”徐青野低下头把眼睛埋进关思量的肩膀里,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你不可以。”
关思量忽然推开他,抬了抬手,铃铛响了一声,又安静下来,关思量看着徐青野,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把头偏开了。
“什么话还不能跟我说了?”徐青野凑过去看他,“不好意思说吗?没关系,我都知道。”
“不会是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要我之类的话吧,”徐青野笑得挺开心,把身上疼都忘了,这话说得大言不惭,还挺得意,也不觉得羞耻,“你得要,你可以不管,我帮你管,但必须是你的。”
关思量猛地一抬手:你想得美。
“嗯,我想得美。”徐青野用胳膊撑了一下枕头,卸了点劲儿,顶着张苍白的脸冲关思量笑,“你让我想得再美一点儿吧,过来抱一下,疼死我了。”
关思量赶紧往前凑了凑,避开他胸前的刀口和右肩,找了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小心翼翼地靠上,胳膊伸到他背后抱住他,顺着他的背一下一下摸着。
徐青野被他摸得舒服,彻底放松下来,半合着眼跟他说话:“等我出院了你搬到我那里去吧,以后我们住在一起,我……”
徐青野的声音戛然而止,关思量感觉到他忽然僵了一下,以为他哪里不舒服,赶紧直起身子看他,徐青野半张着嘴,目光看向他身后,关思量愣了愣,慢慢转过头,看见了同样半张着嘴的徐秋月,站在门口那里看着他俩。
关思量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放在徐青野身上的手先飞快地收了回去,但收到一半被徐青野抓住了,还把自己的手指伸进他的指缝里,和他十指相扣,放在自己腿上。
徐秋月人都看傻了,她之前是打趣过这俩人般配,但她从来就没往这方面想过,徐秋月觉得不怪自己笨,两个在他们面前连话都没说过两句的人,试问家里哪个人能想到啊!
三个人沉默地对视着,徐秋月一个人面对着两个人的目光,隐隐有些崩溃,嘴里念念有词地走了过来:“你大爷啊徐青野,还有你小关,他就算了,你不是这样的人啊你怎么回事?他逼你了?”
“你俩先别说话。”徐秋月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然后扶了一下旁边的椅子,脸上的表情一半茫然一半震惊,她缓了两口气,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看了看,忽然说:“你们俩刚才看起来,感情很深啊。”
“啊。”徐青野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挺明显的是吧。”
“嗯。”徐秋月在椅子上坐下了,“你知道的,咱家的事我从来不插手,你这……反正我无所谓,我也不会说,不过我建议你趁着伤没好赶紧告诉爸,省得你出院又住院地折腾。”
“那我也得等我跑得动了再说。”徐青野捏了捏关思量的手,“你怎么这个点儿来了。”
“外公今天不是醒了吗,我给他送点东西过去,”徐秋月看向关思量,“你没跟他说吗,外公中风了。”
关思量摇了摇头,他哪顾得上说这些有的没的。
“严重吗?”徐青野问。
“没你严重,”徐秋月笑了,“儿子没了,顺带差点把外孙害死,他能不着急吗,也正常。”
说着徐秋月站了起来,拿上自己的包,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她向来亲情淡漠,唯独对她被逼着和庭家联姻时唯一站在她这边的弟弟有那么几分偏爱。
“我走了啊,你这个胳膊骨折挺严重的,过几天有北京的专家来这坐诊,你还得去让人家看看要不要再动手术,这两天好好养着别乱动,小关看好他。”徐秋月向来风风火火,来去自如,说完这话人已经走到门口开门出去了。
徐秋月一走,徐青野又贴到关思量身上,“我不想动手术了。”